谢缨点头,又见谢长敬一脸复杂地靠近,艰难问道:“儿子,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
谢缨忍了忍,到底是按捺不住,翻了个极好看的白眼后从长廊一跃而下。
“一身鸟味,臭死了!”
谢长敬被不孝子骂了后也不闹,摸了摸下巴,咂舌道:“白眼翻的都如此英俊,不愧是我谢长敬的儿子。”
谢缨难得地回去整饬了一下,他没有贴身婢女,只有一个从小跟到大的侍卫,谢缨换了一身新袍,乌发半绾,用黑绸扎住。
他依旧是一身红衣,张扬热烈。
上京人皆知小谢侯喜着红色,本来红色就招摇鲜艳,再配上那张瑰姿俊逸的脸更是惊为天人。久而久之上京男子都自惭形秽,不再着红。
——不识神彩问神邑,谢郎赤衣醉赤壁。
杜鹃看着自己公子虽是神采飞扬,但着实反常,又看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眼里有着意味不明的期许。
杜鹃福至心灵,语气真挚,“公子今日真是俊朗非凡!”
谢缨满意点头,起身离去。
他年前收到小姑娘的信件,信中说她一路安好,她兄长带她过了青州、泽州、平阳和锦川,或许年后可至上京。她还说自己在青州喝了竹叶青,在泽州吃了黄饴糖,在平阳游了冰湖,在锦川尝了鲈鱼...大燕江山如此秀丽,可惜自己才见识些许,着实可惜。
信中的最后她问谢缨,“万里不远,寓中均安?”
——百般安好,但念卿欢。
五年山高,五年水远,如今春风引路,酒酽花浓,日好时宜,故人当来。
上京城门,墨色高砖拱成一方碉楼御路,单门道下是迢迢大路,其上朱笔绘檐,门外宝马香车竞驰进城,门内是琼楼玉宇、茶楼酒肆。
谢缨就倚在城门茶楼摊位边,任路过人小心打量也不理睬。
少年昨夜没睡好,正闭着眼睛养足精神,可他本是疲困,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是谁家醉了酒的小公子一般,颇引人遐思。
春水犹寒,醉玉颓山。
直到身边的四公主又作出些许动静,谢缨才慢慢掀起眼皮。
金枝玉叶摔倒在地,头上的花冠清脆脆地响,谢缨看了一眼,纹丝不动。
四公主朝他伸出手,妍丽的脸上泫然欲泣。
两年前这位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在皇家的赏花宴上对谢缨一见钟情,自此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谁人不知四公主是魏淑妃的长女,颇受帝宠,身后又有五皇子与西南魏氏的滔天权势,便是其余几位皇子对其也是多加忍让。唯有谢缨,对之视若无睹。
“都是死人?还不将公主扶起。”
谢缨眼下淡淡乌青,可天生上挑的眼角又像是在昭告世人,这人天生招摇,器彩韶澈。
他懒散地站直身体,朝地上的公主拱手行礼,“殿下的发冠歪了。”
四公主被侍女搀起,捋顺自己缠在一起的花冠,气的眼睛都红了,可又偏偏不敢对谢缨说半句不好,只能端着皇家的仪态继续在这里等着。
她没有办法,身处大内,出来见谢缨太过不易。
他们身边拥着很多姑娘,见四公主这样,谁都不敢凑上前搭话。
谢缨不在意这些,只一味盯着城门,他刚收到消息,陆霁云已经进宫面圣,齐国公府去接人的车驾还在官路上,想必正是阿宁。
他耳力好,听见城门外不远处的驾车声,谢缨眼睛一亮,殷红的薄唇跃起欢快的弧度,叫一干少女看的呆住。
小谢候喜笑,嗔痴怒骂,无一不美观,但是这般笑得灿烂无害,犹在他年幼之时。
谢缨足下一蹬,快步跑到城门口,一双凤眼乌黑明润的盯着前方。
“听说今日是鹤卿公子回京,小谢候莫不是来迎他的?”
“应当不是吧,平日里没听说过他们二人有什么往来啊。”
本朝皇帝不对女子苛刻,故而大燕的姑娘家很是大胆烂漫。城门处聚众的姑娘们,一部分是陪着谢缨来此,另一部分是来接离京数日的陆霁云。
女孩子们小声探讨着,又听有人娇声喊道:“快看,是齐国公府的马车!”
她们兴奋地搅着手帕,忍不住拥上前。
却见冲在第一位的竟是一脸雀跃的谢缨。
谢缨伸手去拦,马夫认得他,忙将车驾停在众人面前。
众人屏息,只见车帘掀开,从里面弯腰走出一位雪肤花貌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的极俏,穿着一件粉缎海棠锦裙,腰肢纤纤,眸色潋滟,一看就知道是个塘水般娇软的女孩,叫人不免轻声言语,唯恐吓到了她。
她被身边侍女搀扶着,脚上似有不便,一只鞋子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阿宁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到鞋子掉落小声惊呼。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下了她缀着东珠的绣鞋,阿宁顺着望去,失了言语。
——妙年洁白,风姿昳艳。
只消一眼,阿宁就知道,这是她阔别五年的阿奴哥哥。
小姑娘瞬间眉眼都笑得眯了起来,她站在马车上,像足了五年前自己赖在谢缨回京的车厢里。
只不过那日哭的可怜,今时笑的灿烂。
身边围观的姑娘只见到娇艳的阿宁,一直伸头向前探,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娘,你可知道鹤卿公子去了何处?”
阿宁不舍地移开眼睛,答道:“哥哥被陛下先行召回...”
——竟是陆鹤卿的妹子!
上京谁人不知那位陆解元有一位养在北境的亲妹,今日一见,暗叹这兄妹二人相貌之盛,怕不是吸光了辽东的灵气。
阿宁话音未落,就被谢缨一把抱起,他像幼时那样像抱小孩子一般托住阿宁,又把小姑娘放坐在车棱上。
他拂开衣摆,接下来的动作叫人止不住抽气。
那个天生傲骨的小谢候单膝跪在了一个小姑娘面前。
谢缨神情专注,大掌抬起阿宁的脚,将手上的绣鞋轻慢提上,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
鞋上东珠颤颤,车前人声喧喧。
阿宁脸色一红,小声道:“阿奴哥哥...”
“嗯,怎么?”,谢缨抬头,见小姑娘的脸色便知她在顾忌什么。
谢缨站直身,伸手将阿宁扶下来,朗声道:“你是我谢慈生的妹妹,不必怕。”
少年立于骄阳之下,澹艳生辉,他眼中是晕开的墨色山水,声音里恰似藏了坛上好的女儿红。
花晨月夕,如痴如醉。
“好久不见,阿宁。”
自此,上京的世家大族和贩夫走卒都知道,那个不可一世的小谢候,面对龙子凤孙都惫于赏个眼色的小谢候,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堪跪提鞋。
第22章 苏醒
谢缨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阿宁的马车,只不过多少是顾忌着姑娘家的名声,只坐在前室驾车而行。
那般俊俏的红衣少年笑得开怀,还不时地回头跟车里的姑娘说话,端看这副样子就教四公主咬碎了银牙。
项时颂看到谢缨呲个大牙招摇过市的时候没忍住喊了声娘,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厮笑得春意荡漾。
“慈生!你做什么去?”
谢缨“吁”了一声停稳,又回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才看向他:“接我家妹妹。”
“哈?你爹啥时候干的好事...”项时颂跟身边的几位少年笑了几声,又反应过来,眼睛瞪的滚圆,“不会是你那辽东的小青梅吧?”
谢缨皱眉,骂他:“瞎说什么?你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
见人不悦,项时颂也不在意,带着一群人抻着头朝里望,却被谢缨一脚踢了下去。
“怎的这么小气?让兄弟看看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值得咱们小谢候这般记挂啊?”
几人都是谢缨在武子堂的同窗,素日算是熟识,见人今日反常故而打趣起来。
“咳咳...”
哄笑声在骤然间遍寻无踪,一行人像被掐住了嗓子一般呆呆望着车窗边。
春寒料峭,时有寒风刮过,风落帘起,那窗内的小姑娘似是被激到了,止不住地低咳起来。
可项时颂他们看到的,是一方雪白小巧的下巴和粉嫩微翘的嘴唇,还有新时祈福日,堪盛两盏屠苏酒的小梨涡。
不是说辽东穷山恶水,怎得那儿的女孩子却是水灵灵的好看。
谢缨推开这帮人,站在窗边问道:“可是受寒了。”
阿宁摇摇头,又反应过来外面的人看不到,她轻声回道:“阿奴哥哥别担心,只是一时不察被风吹到了。”
阿宁声音好听,又对谢缨是十成十的依赖,故而听起来格外的温软娇憨。
项时颂眨了眨眼,见谢缨一脸受用的样子,眼睛一转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阿奴哥哥,小颂的脚疼,可以坐车吗?”
车厢内阿宁的脸霎时红成流霞颜色。
身后众人又哄笑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笑起谢缨来。
“...”
“当然可以。”
谢缨眼尾上挑,扬起下巴看向前方不知何时过来的杜鹃,笑的日光都暗淡了起来,“去把老子的重黎枪拿过来。”
杜鹃愣住,不知这又是在闹什么,却听项时颂哭喊道:“危矣危矣!谢慈生这厮玩真的,快散了散了,上次捅我的那枪还没养好。”
一群人做鸟兽状散开,谢缨安慰了阿宁几句,又接过杜鹃怀里抱着的小猫,掀开帘子朝车里的阿宁递过去。
那小猫通体全黑,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车里的人看,直把人看的心软。
阿宁接过小猫,掌心里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了蹭她的手指,她有些呆呆的看着谢缨。
谢缨笑道:“早就说给你准备了只狸奴,怎么,忘了?”
阿宁点点头,谢缨见人这般实诚倒是笑了出来:“本来是只白的,可惜被人抢先一步,不过听说黑猫通灵,便叫它陪着你吧。”
阿宁喜欢这只小奶猫,捏着它的爪子朝谢缨微微一拜笑着道谢,谢缨见她比小时候还招人疼些,没忍住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顶,循循善诱:“阿宁不若先跟我去永安候府玩一会,晚些时候再送你去齐...”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打断。
“不敢劳烦小谢侯”,刚从大内赶过来的陆霁云见谢缨明目张胆的哄骗阿宁,脸都黑了,“阿宁来此自然是先要去拜见外祖一家。”
谢缨话还没说完就被截堵,面色不善地回头看向行色匆匆的陆霁云。
他不是薛敖,面对陆霁云有着天然的敬畏。上京谁人不知小谢侯性格怪异,称一句行事乖张也不为过,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不是对其敬而远之,这些年下来也就与项时颂那几个说得上话。
谢缨并未发火,当着阿宁的面他怎么可能对她兄长出言无状。
“哥哥!”
听到陆霁云的声音,阿宁探出来头,惊喜喊道。
谢缨见陆霁云那张冷脸迅速转暖,他笑了笑,上挑的凤眼满是深意。
“原来是鹤卿公子,这般说来倒是慈生见到妹妹一时兴奋过了头,竟这般失礼。”
说到“妹妹”两个字,还着重加强了语气,他挑着眉毛倚在车厢,身侧就是阿宁探出来的小脑袋。
陆霁云在阿宁面前还是那般笑脸,只是眸色深沉了许多,见状谢缨朝他笑得更开怀。
“鹤卿公子这倒是多虑了,阿宁十岁前都是与我相伴,慈生虽然比不得鹤卿公子经世之才,但也知道阿宁这般乖巧的小姑娘最是守礼的,鹤卿公子不知道吗?”
他一口一个“鹤卿公子”叫的顺畅,话里话外都是他才像阿宁的亲兄长。陆霁云虽不悦,但也无法反驳阿宁是眼前这人带大的。
所以才会在骨子里与谢缨相似,连炸矿那等事都能做出来。
陆霁云叹了口气,看也不看笑得灿烂的谢缨,稳声道:“你牙上有菜。”
“...”
谢缨猛地站直身体,舔了舔齿贝,又想起今日他还未来得及用膳,面色难看地看向老神在在的陆霁云。
“噗——”
阿宁左看右看,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惹得另外两人无奈的看着小姑娘捧着肚子。
许是日光温暖,许是人烟阜盛,亦或是小姑娘好久没有笑得这般快活,陆霁云忽然觉得自己带她千里迢迢奔赴上京,再好不过。
虽然——
他看了看长身玉立的红衣少年,又有些苦恼妹妹太招人怎么办。
...
黑沉沉的暮云压在山头,雷声轰鸣,层叠的碎石走沙堆成一个大坑,可他又分明看见白雪皑皑,尽数盖在他眼前。
薛敖不停地挖着,从日落挖到了熹微,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又为什么在这里将手挖的血肉模糊。
他拍拍绞痛的心口,想起来了,是为了找阿宁。
薛敖想了想,可是阿宁就在眼前啊。
小姑娘笑着看向他,一只髻上别着只颤巍巍的草蝴蝶。
“薛子易,我还要只草蝴蝶!”
阿宁指了指另一只空荡荡的髻,示意他凑近些看。
薛敖盯着小姑娘乌黑柔润的头发看,眼珠一转,兀然看到她头上的草蝴蝶黑红一片。
薛敖僵直着眼睛往下看,看到阿宁身上到处都是血,手腕处一道枪口深可见骨,那副瘦弱的身体好似破碎了一般,将身下的雪地濡湿成了一朵血色的海棠花。
小姑娘的眼里大颗大颗的滚下泪来。
薛敖伸手去接,却接住了一只断翅的血蝴蝶。
“薛子易,我疼..我好疼啊。”
耳边是阿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会又传来宝华寺老和尚的木鱼声。
“世子注定辜负良人。”
“你二人线断路中,此后再无命定之缘。”
薛敖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将阿宁抱在怀里,谁来抢都不给,爹娘、陆家父母、陆霁云、谢缨、布达图...
谁都不可以!
此地辽阔,绵延不绝的雪山将他囚在其中,他看着茫茫冰雪忽然心生恐惧,却听到怀里的阿宁笑了出来。
“薛子易,我走啦。”
薛敖不可置信地看向怀里,见阿宁朝他摆手,转而化成最苍白的一捧雪,吹向莲白山的方向。
薛敖伸手去抓,却被无数黑棘拽住脚踝,他趴在地上向前匍匐,手里紧紧抠着地上的雪。
“不!”
“敖儿!”“快!世子醒了!”
辽东王府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薛敖自中毒昏迷已将近月余,眼看人都瘦的几近脱相,现下醒来怎能不叫王府人大喜。
辽东王妃摸着薛敖的脸,心疼的泪流不止,“我儿受苦了,万幸你没事,这就快去宝华寺谢过争卑大师!”
就连一向严厉的辽东王也抹了抹眼睛,忙喊府医过来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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