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已知的变数和未定的夙愿。”
“不过”,谢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喉间低沉,“我定会得偿所愿。”
孙群芳直到走进兰枝楼,都还在想,谢缨口中的变数和夙愿到底指的是什么?
直到看到阿宁与秦家的孽障站在一处时,骤然发觉身旁的谢缨面色阴沉。
秦东来本就对阿宁喜欢的紧,少年慕艾,第一次在风雪中里见了阿宁以为是神山上的仙女,后来虽是吃了些苦头,但也总把人放在心上。
“陆..陆姑娘,你怎的在此处?”,说完又脸色一变,“姓薛的也在这不成?!”
完犊子,腿又开始绞着筋的疼。
“他不在。”
阿宁看着他,脸色微白。
从离开辽东后,除了自己没人会和她说起薛敖,那人就像是佛偈前多摇出来的一只签。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她有多想要解清这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三昧。
头上的菩萨悲天悯人,梦中的雪獒恍若天神。
“那就好,那就好...”
“什么好?”
“当然是没人阻我与姑娘交好!”
秦东来扬眉抬头,脸上刚堆砌出来的笑意霎时荡灭无踪。
若说他怕薛敖的鞭子还算情有可原,可面对一脸笑意的谢缨时,却是从骨缝里打颤。
像谢缨这种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与他这等纨绔自是玩不到一堆去,只是去年年初他被抬回上京,刚解了禁足后,却在一日正午吃酒后被谢缨堵在了深巷里。
他的那柄重黎枪无人不知,以往他只觉得这兵器锐利漂亮,可当枪尖悬在他眼球上时,才知道它有多叫人头皮发麻。
他颤巍巍地威胁谢缨,那红衣少年听罢眨了眨眼,将红缨枪杵在地上,撑着枪柄。
谢缨虽是在笑,可秦东来却在郎朗中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该庆幸这双爪子争气,没敢作怪碰到她”,秦东来看着他露出两排齿贝,觉得洁白又森然,“不然,秦家不能死一位公子,但上京未尝不可多一具无头尸。”
想到此,秦东来打了个冷颤,猛地摇头。
“听闻你长嫂在寻你?”
谢缨言语温润,可秦东来却手忙脚乱地应下,连看一眼他身旁的阿宁都不敢,疾步走了出去,慌乱中碰到了门口的女客,惹得几声嗔骂也顾不得。
待出了楼,他才反应过来,他大哥秦硕连定亲都未有,他哪来的长嫂!
“小姐,可被撞疼了?”
“未曾”,蔺锦书压下声音,下巴朝着阿宁的方向微抬,“那就是陆鹤卿的妹子?”
侍女望过去,见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身芰荷绿的衣裙捻青明润,穿在她身上像是掐了尖儿的菱角,温软鲜妍。
“正是,听闻她与小谢候交好,如今暂住齐国公府内。”
蔺锦书点点头,回身走了出去。
阿宁奇怪地望向门口,见她如此,孙群芳笑道:“那位是禁军的南衙骁骑统领之女,蔺锦书。”
又补充道:“蔺家这位嫡长女,秀外慧中,博物洽闻,对女子极为友善,但对男子…能让她赞上一句的也就只有鹤卿表哥了。”
阿宁了然,又在这座上京最大的兰枝楼中给国公府众人挑了东西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孙群芳一双眼睛自打阿宁在百花巷豪掷千金的时候便瞪的滚圆。
“阿宁,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银?又怎的买这么多铺面宅子?”
阿宁脸色微红,腼腆笑道:“因为要做生意啊,兄长如今赴春闱约,我需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自打服了雪渠花心,她一身沉疾已好的七七八八,又见上京繁华盛景,不免动了些心思。
孙群芳点头,心中咂舌辽东陆氏的泼天富贵。
待到了国公府,阿宁正喊人搬一车的东西,却被谢缨托着腋下稳稳放在了马上,他旋身跳上,将阿宁抱在怀中,拽着缰绳跑开。
孙群芳大惊,忙喊他要做什么。
谢缨接过杜鹃扔过来的黑色斗篷,将阿宁兜头罩下,以免身上沾染木棉花粉,扬蹄之际大声回道:“春光好处,当属我绿云山武子堂!”
...
雪光乍现,文枫手起刀落,迎面砍下。
银袍少年经过一番车轮战已是强弩之末,他甩出朔着寒辉的长鞭,缠住高大的黑棘杖,借势跃起,将自己掷到文枫上空,一脚踢向她的肩头。
薛敖将人踹倒在斗鬼场上,手中凛凛雪鞭不收,抬眸看向场外的薛启。
“世子威武!”
“十三俊儿的很,连抽人都漂亮。”
“这一脚妙啊,把我娘都打趴下了!”
场外围观的小将此起彼伏地叫起好来,望向薛敖挺拔的身影嚷的更欢。文枫瞪了眼场外声音最大的文英,苦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和沙。
她面向薛启拱手道:“王爷,世子已连战我等五人,未有败绩。”
薛启点头,示意她退下,心知若是适才薛敖那脚踢在了她脑袋上,必会当场殒命。
又看着虽是冷脸却泄露出几分得意的薛敖,暗自发笑。
这憨货自打养好了身体就看谁都是一副不顺眼的模样,整日立着两根眉毛穿梭在军营里,像是满军都欠了他的钱。
薛启看着实在是烦,便让自己的几位得力部将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却未料这五人都制不得他。
现下赢了这五场更是助长他气焰。
不过,这才是他薛启的儿子。
初经无常世事,也曾氐惆低迷,失去所爱,丢掉傲气,但只要站在辉辉日光下,便是银鞭年少,雪浪翻空,意气自飞扬。
欲与青云乘,当拭一身锈。
薛敖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烦,看什么都烦。
他手腕翻转,小臂猛地用力,十三雪渠顺势绞紧,一把将缠住的黑棘杖连根拔起,在泥土雪沙中将硕大的黑棘抛在薛启面前。
场中场外一片寂静,少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天爷”,而后便听取斗鬼场上哇声一片。
那可是黑棘杖,顺天而生的利物,十几个壮年男子都推不倒的东西,竟被薛敖拔出。
实在是,勇冠三军。
薛启拧眉,“你想要什么?”
听他般问,薛敖忙道:“我要去上京!”
“去上京?”,薛启气笑了,问道:“薛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薛敖握紧长鞭,手背青筋毕露。藩王之子,怎能随意进京。
他咬紧牙关,“那我要...”
“问你你就要,哪来的脸?”
薛启嗤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古叔:“地底下还有多少个?”
古叔从那黑棘杖中回过神,答道:“坎夷那被世子打废后,还有一百零九个。”
说的是“鬼”,为祸辽东城被关在斗鬼场下的罪大恶极之人。
薛启瞅了怒目而视的薛敖一眼,“你将这底下所有的‘鬼’打服了制服了,我便应允你一件事。”
“敢应吗?”
薛敖扫视场外众人,沉声应道:“有何不敢。”
古叔立马制止大喊:“世子!”
这帮“鬼”是四国境内最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架海擎天之人,一个两个倒还好,一百零九个岂不是要被拖死!
薛敖不理他,看着薛启心情甚好的信步回身,突然开口:“我娘昨个说,要你今日辰时务必回府一趟。”
薛启一顿,听见身旁古叔小声道:“王爷,已经午时了。”
薛启瞪着薛敖大吼:“兔崽子不早说!”
少年露出今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洁白的牙齿在日光照耀下闪到了他爹的眼睛。
“我忘了。”
第25章 通如瀑
薛敖进斗鬼场之前去神獒关的城楼上喝了许多酒,他买遍了辽东城的大小酒坊,却再难寻熟透的味道。
他望着犹带雪色的松寥与韶朗弯月,忽然就想起儿时的酒香远比现下的醇厚。
那时候他与谢缨之间还不至于如今这般水火不容,谢侯带着嫡子在辽东住过几年,他倒是与谢缨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虽然在大人嘴里,两个混账是狼狈为奸。
那时他二人之间唯一会起冲突的便是因着阿宁,陆父陆母离家时,阿宁就住在辽东王府。
小姑娘太招人疼,总是被他们争来抢去,有时也会打得不可开交。
谢慈生从不会输,薛子易最不怕输。
年纪小,打过之后又是哥俩好。有一日谢缨贼兮兮地拉着他干了件好事,将苍鹭山神医的通如瀑下到了薛启宴请谢长敬的酒壶里。
他们拉着阿宁躲在屏风后面看,见大人们喝酒畅聊,好不快活。
只是谈笑间,薛启与谢长敬双双脸色一白。
“薛老弟,你这酒有劲儿得很。”
“谢兄,谬赞谬赞。”
高大健壮的两个男人兀地齐齐夹紧臀下,只浅浅坐于圆椅一边,相视而笑,看着颇为兄友弟恭。
只是不知是谁乍然间在肚腹中发出一声闷响,屏风后的三个小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薛启看向额上冷汗津津的谢长敬,眸色揶揄。
谢长敬见他如此,仰首挺胸,上下打量着薛启,目光中饱含深意。
屏风外的薛敖灵光一闪,脆声道:“这我晓得,我爹说过,若是不知道是谁干的坏事还想推脱于人时——”
“你就这样”,薛启嫌弃地扫视谢缨,“看死他!”
大燕的两座大山对立而望,尻鼓背直,竞相挺拔。门外路过的侍从不禁暗叹,这两位面色之肃穆,竟不亚于千军万马下迎敌应战。
如此居安思危,真不愧为大燕的卧龙凤雏。
王妃叹了口气,轻声道:“二位且去吧。”
见二人走出门口后分道扬镳,一东一西地疾速而行,王妃急道:“谢侯,那边是猪舍!”
三个小童立于正堂,谢缨满脸不在乎,薛敖瞪着一双圆眼,懵懵懂懂的阿宁就夹在两人中间。
见两个混不吝儿的臭小子油盐不进,薛启缓和了语气问阿宁到底是谁干的。
阿宁眨了眨眼,被这阵仗吓到,向后退了一步摇头,清润的眼睛里蓄了一大包眼泪。
她被薛敖兴冲冲地拉过来,只说是有好事,哪里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
薛敖急了,把小姑娘护在身后大声喊:“是我下的药!”
谢缨上前一步,他年纪大,个子也高一截,他将两人齐齐挡在身后,直视面色一致的卧龙与凤雏,“我搞的药。”
薛启欲拿鞭子抽逆子一顿,奈何实在没力气,只能摆摆手,“把这孽障关祠堂,去跟老祖宗作伴。”
谢长敬软坐在圆椅上,也跟着摆摆手。
“我家老祖宗在上京供着呢,叫谢缨这小子给你家的跪上一跪,哪位薛伯薛婶的给我家祖宗捎上一句话也就得了。”
辽东王妃头一次听见这种祖宗秘事,正无言际,却看薛启往后一摊:“倒也省事了。”
只是两人跪到半夜时,谢缨发了热,被谢侯抱走去了医馆,空寂的祠堂里就只剩下薛敖一人。
若说现在的薛敖神勇无双,但他幼时实在怕黑。
门外寒风呼啸,震得屋内烛火不断摇晃。他握着阿宁托人送进来的白玉方糕,嘴角糕屑还没擦掉,一双眼睛就红了起来。
蓦地门扇微响,薛敖惊恐地回头看去,只见门下爬进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上蹭了灰,膝盖上都是雪,朝他开心地笑着。
薛敖把她拽起来,抹了抹脸,却把一张雪白的小脸擦得更脏。
“你别怕”,阿宁睫毛搧动,将烛火荡的更加摇曳,“我来陪你的。”
那一晚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薛敖唯一记住的是他将阿宁环在怀中,两句热乎乎的小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哪怕外面的风雪涛涛,他也酣睡一夜,以至于阿宁第二天清早唤他起来时竟是万般不愿。
“薛子易,薛子易!”
“薛敖...”
薛敖睁开眼,手中酒坛跌落坠地,他睁开眼,迎面就是辽东晨初时明亮的天光。
万里无云。
“世子。”
是一身行装的沈要歧,他今日便要赶回上京,此番是与薛敖辞行。
薛敖点了点头,道他一路保重,心中却在想,真好啊。
你们都能去上京,那个春和景明的上京,那个藏了阿宁的上京,只有我不可以。
不过——少年忽然笑了出来,仰面朝上的银袍滚着雪光,袍上神獒超群绝伦。
阿宁,等我。
…
阿宁被谢缨从马上托腰抱下时,有些恍神。谢缨将斗篷取下,见小姑娘头发被蹭的有点乱,伸手替她理了理。
她虽是沉疾已愈,但这幼时就留下来的毛病却是好不得,每每受到惊吓时都要怔上那么一会。
谢缨知道她是慌了神,微弯下腰盯着阿宁干净的眼睛。
“怎么样?可缓过来了”,他叹了口气,“怪我,竟吓到你了。”
阿宁摇摇头,心口失落,知道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阿奴哥哥,这是?”
眼前的绿云山巍峨壮丽,早春的好颜色已将它染的明媚,半江渔色坐落在山脚,几里之外便是恢弘直矗的武子堂。
谢缨笑着牵过马,引阿宁沿这条豁然江畔慢慢走向武子堂。
甫一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声势浩荡,夹杂着惊呼叫好声,像是要把这绿云山都给掀了。
阿宁推开门,便见一群少年少女围着个大圆台吵的热闹。
他们来的晚,试武台上的较量已近尾声,阿宁只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挥起一把巨大的墨色长刀,将台上健壮如牛的男人轰了下去。
宝锋出韬,海动山摇。
“酥手刀,岑苏苏,刀名提花贪墨。”
谢缨与阿宁轻声解释,见前方台子附近人都拥了上去,项时颂拿着水囊喊了一句:“苏苏,喝水!”
岑苏苏只顾着擦刀,头也不抬地大声回道:“看腿?看谁的腿?”
她抬头正好看见门口的谢缨与阿宁,声如洪钟:“看慈生的吗?”
阿宁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听谢缨无奈的跟她解释:“这位酥手刀幼时坏了耳朵,所以平时听不太清别人说话,嗓门也难免大了一些。”
阿宁了然点头,见这帮一起拥了上来,围着他们二人好奇的小声嘟囔。
项时颂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低声耳语:“看到没?那就是你谢哥惦记了好几年的人。”
谢缨不理他,只看向众人,“这位是阿宁,我谢慈生的妹子,以后上京城内行走,劳烦诸位帮忙照看。”
他说的大声,叫众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武子堂内都是些年岁相近的少年少女,素来仰慕谢缨,听他这么一说,虽是满心好奇与讶异,但还是满口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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