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晋县已经陷入了渝州卫兵与郡卫的包围,蔺荣一身青衣,站在平陵堰的岸渠上,看着薛敖一身银甲呼啸而至,毫不惊慌。
“日前薛世子折了我的手指,我便想着这一日怕是要到了,可世子不接鄙人枝,着实可惜。”
他侧过青面,惋惜道:“听闻适才陆通判现身泽州,可惜文人折了手,便如同苍蝇断翼,再弹劾我又何妨?不过是无力的泄愤罢了。”
薛敖身后是五百北司卫,而身前却是近一万的渝州卫兵与郡卫。他一身银甲,遏住胯下骏马的骚动,“蔺荣,你涉身泽州张氏略卖一案,如今东窗事发,还想做什么狡辩?”
乌云攒动,暗影蔽日,薛敖策马直奔蔺荣而去,身后北司卫如若狸虎,紧跟在银光后面奔去。
身着铠甲的郡卫急忙拥上挡在前方,蔺荣抽出腰间长刀,发出清锐的摩擦声。
他的刀法与大将军蔺争师出同门,虽是经年不用,但骨子里的杀意却在刀出膛的那一刻彻底爆燃。
刀剑交接,此处是蔺荣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薛敖夹紧马匹,冲势不停,眸中都是野蛮的杀意,所向披靡。
他扬起十三,犹如一条银色巨蟒般抽向前方乌泱泱的卫兵,雪渠倒刺割喉饮血,艳丽地叫人心折。
“砰——”
鞭尾卷上长刀,薛敖跳下马,以势不可挡的劲道直面迎向蔺荣。
蔺荣手臂发麻,被薛敖的鞭风刮的面颊淌血,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拔山举鼎、蟠天际地。
薛敖孤身一人冲入敌人团团围住的包围圈,他肩胛处不慎被刺穿却视若不见,眸中野火越烧越旺。
“蠢货!”蔺荣怒骂道:“区区五百人便要来螳臂当车,薛启怎会有你这般蠢的儿子!”
薛敖眉尾被划了一道,汨汨地流出血来,他忽然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爹只教我,擒贼先擒王!”
“况且”,他舔舐那颗桀骜不驯的虎牙,“你怎知我只有五百人?”
话音刚落,风吹雷鸣,大地被震的微微跳动,蔺荣面色巨变,咬牙切齿,“你竟早有准备!”
处于劣势的北司卫闻声望去,只见断壁残垣中尘土飞扬,虎狼之师轰鸣而来。
震天的喝声扑面而来。
“泽州府兵承诏而来,蔺氏逆贼束手就擒,渝州兵士缴械不杀!”
局势大成,渝州卫兵郡卫纷纷丢下武器。蔺荣叛名已成定局,他们也不想成为叛国的囚徒。
只余蔺荣的亲信仍在死战。
薛敖抽出靴间匕首,迎面逼近蔺荣,厉声道:“潼关、庆门关、雁尾古道,包括平陵堰和黑水河道都已被禁军占领,蔺荣,你无路可逃!”
他脸上露出森森寒意,眸色狰狞。
“动了我的人,你早便该死。”
蔺荣口齿间都是外溢的鲜血,硬生生受了薛敖不遗余力地一拳,顿时如同崩断的琴弦般溅倒在血水里。
如同那日金丹台上的阿宁一般。
他仰躺着,含糊不清地笑了出来。
“想我蔺荣宦海沉浮,手眼通天,最后却栽在一个狗崽子手里,哈...真是死不瞑目!”
薛敖踩上他上下鼓动的咽喉,垂下长睫挡住眸中神色。
“按照律法,我应当将你交与朝廷”,十三半截赤色,尾端滴滴答答地坠下腥雨,“或是看在蔺大将军的面子上,叫你死的体面些。”
蔺荣被他压制地呼吸困难,嘴里像风箱一般喷出血沫,“你..敢在...这里,诛杀我?!”
薛敖脚下蓄力,猛地向下一踩。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阿宁逼迫到那般境地。蔺荣,奈何桥上别喝汤,记得下辈子离她远点。”
“杀你这件事,不计后果,我担得起。”
她是薛敖的命。
凄厉的尖吼声乍起,便连刚刚经过酣战的北司卫都浑身一冷。
蔺荣的锁骨崩折,肋骨被踩断扎进肺里,他整个人却还不起断气,双目暴突地苟延残喘着。
薛敖眼中兴奋不减,血脉里叫嚣着把所有伤害阿宁的人毁了。
北司卫这才知道辽东世子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朗朗濯日,这只雪野的獒兽,实在叫人胆寒。
“世...世子。”
薛敖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阿宁清凌凌地站在随雨而动的山茶花前,仙姿佚貌,恍若神女。
薛敖一身肮浊,双手血腥,眸中杀意未褪,虎视鹰扬,貌若修罗。
第53章 提亲
利器交接, 腥气漫天。唯独山脚青丛中的那只山茶,开的艳丽,却又被雨打的颤颤巍巍。
阿宁就站在花前, 卷翘的长睫盖住眼底神色, 叫对面薛敖看的有些慌。
岑苏苏长刀入地, 大声骂道:“世子你猜的果然没错, 这老贼派了不少高手去陆府,真下作!”
薛敖被她喊的回神,在辽东的时候, 他总是一身伤痕地去找阿宁,叫小姑娘给他涂药。她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哭, 后来习惯了, 便能熟练又温柔地给他包扎。
他给阿宁看到的永远都是伤疤, 从未叫她注意到自己也是一只恶狠野蛮的野兽。
满身的凶性。
可眼下,这双盈盈秋水的眸子无措地望过来,里面都是他血色的倒影。
薛敖手上有那么多北蛮人的性命,却从未叫阿宁看过他杀人。
这是第一次, 他毫无遮掩地露出被血染红的双手。
“薛世子。”
前来接应的泽州府兵首领喊他:“如今蔺贼已伏诛,我等便在此地等七殿下与陆大人前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状惨烈的蔺荣,恭声道:“蔺贼慌乱之中逃窜。死于滚石之下,乃自作自受, 还请世子放心。”
闻言薛敖看了他一眼, 心道不愧是晏枭的心腹,行事果然妥当果断。
“晋县城东一侧的百年槐杨林中, 三块巨石之下, 带着你的人去挖开,里面是张氏略卖案的结果”, 见这位泽州府兵首领脸色大变,他皱眉道:“就当做是你家主子救了陆家人的回赠。”
“多谢薛世子。”
吉祥抹掉脸上的血,待看清薛敖的样子后,心下一紧。忙站在阿宁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薛敖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地燥乱起来。
他摆摆手,吩咐沈要歧与阿达安排好渝州卫兵与泽州驰援的府兵。那泽州府兵的首领见薛敖对渝州的事并未有掌权之意,倒是松了口气,带着人前往晋县那处埋骨地。
晋县短短两个月内遭受太多,百姓惨死,又流离失所,如今满目疮痍,叫阿宁忍不住随之叹气。
她虽恨那日的人性凉薄,但却不能将整个晋县的百姓都视作奸恶小人。
兄长在信上写道: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一句话点醒阿宁。
她不愿与蔺荣之辈共沉沦,在大好的年华里充斥着焦虑与怨恨。腐木枯松是败掉的蛀虫,而他们,是狂风,亦是青空。
阿宁拨开挡在身前的吉祥。
“陆姑娘...”
阿宁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朝着银袍少年走过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傻子在想什么。
生自战乱不绝的辽东,虽是生来病弱,但她并不是见不得血腥的菟丝花。
洁白的绣鞋踏在血水中,鞋面的海棠花心溅上绯色一点,染上团团锦簇的瑰丽。
阿宁握住了那双藏在背后的双手。
她的手很小,又很软,抓着薛敖的时候,总是叫他担心会弄伤小姑娘。
似有似无的凉。
“你在看什么?”
薛敖周身血污,紧张地咽下口水,好像只消对方一句话,他就能溃不成军。
阿宁微蹙秀气的眉毛。
“在看——”,她忽然仰起头,晃动薛敖的手掌,“我的心上人啊。”
薛敖怔愣住,圆眼里有些懵懂,更多的是在撒娇的阿宁。
“我做了核桃糕”,阿宁贴上他,笑道:“不洗手,不许吃。”
心跳鼓动耳膜,周遭嘈杂的一切都遏制不住滚烫的怦然。
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雨停了,他的心里一片潮湿。
...
蔺家因着蔺荣险些落得个被流放的境地,倒是蔺争在西南边关又立下战功,且蔺决拿着一早与蔺荣的割席书双手奉上,这才幸免于难。只不过蔺家上下被一贬再贬,便连一向雷厉风行的蔺太后也收敛了起来。
短短十几日,大燕的局面便焕然一新。
陆霁云因病告假,却因那三策名声大噪。景帝念其立下大功,又怜他双手被折,一举将官职擢升为翰林院的天子侍讲,不日上京。
赵沅擢升为渝州通判,掌管渝州水利,行监察一职。
渝州损耗过大,北司众人特留此助百姓修筑房屋,重兴盛业。中州五社的市舶趁此建成,水道上遍布贸船,来往各地之间。
阿宁得知陆霁云手伤之后,险些大病一场,得知谢缨派人将苍鹭山神医云翟送去后也没好转,更是郁郁。不过圣旨一下,将陆霁云的官职一升再升,竟是天子近臣,倒叫她又叹又忧。
她本意是去看顾兄长,无奈陆霁云一封书信,叫她好好待在渝州,行市舶之事,不可半途而废,阿宁只能留在这里等着陆霁云。
岑苏苏见不惯她不开心的样子,拉着人跑去喝酒。渝州的黄酒向来闻名于世,甘甜清美,回味无穷。
几壶黄酒下肚,岑苏苏倒是没什么事,只扯着个嗓子喊什么鹤什么云。倒是阿宁,软软地趴在桌子上,看到薛敖推门而进的时候还是混混沌沌。
薛敖将阿宁抱起,拍她微颤下滑的脊背,又指着岑苏苏怒道:“你明日给我滚回上京!”
一脚踹开酒楼的大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小姑娘走远。
岑苏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薛敖竟把醉醺醺的阿宁带走了。
她猛地一拍脑门,顶着五个红指印哀嚎:“慈生,兄弟对不起你啊!”
薛敖咬牙切齿地抱着阿宁回陆府,黄酒味甜,但后劲却极大,喝了这般多想必第二日又要头疼。
“陆霁宁,你就是来克我的!”
他轻声训斥,趴在肩上的阿宁却不满地哼哼了起来。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被薛敖抱在怀里,横坐在他手臂上,嘴里含糊地嘟囔:“薛子易...你为、为什么怕我?”
薛敖一怔,想着阿宁跟个小猫一样荏弱娇小,自己何时怕过她?
他嗤笑一声,颠了颠臂上的姑娘,见人被颠的尾音发颤,又站定问她:“我怕你什么?”
“怕我...怕我不理..”她打了个酒嗝,不舒服地苦闹,“你就是怕我!”
见薛敖不语,又伸出手指狠狠戳他的右胸口。
阿宁戳的认真,可这力道在薛敖身上仿若小猫挠痒,见小姑娘垂着卷翘的睫毛,一脸认真地在他身上捣鼓,薛敖低下头,欺近她的脸颊。
微风吹过,一墙之隔的院落里觥筹交错,纷纷杂杂,屏蔽了二人闹出的动静。
“听闻那刺史大人的嫡女看中了赵通判,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啊。”
薛敖知道这件事,这赵沅本就是当朝探花,又生的一表人才,被贵女看上也不足为怪。
“可惜啊”,那人拉长了声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众人忙追问:“怎么说?”
“通判大人说他心有所属,不日便要提亲!”
一片哗然,那人继续道:“听说是原先那位陆通判的妹子,生的倾城色啊。”
薛敖目淬寒冰,忍着掏出十三抽人的冲动。
“又可惜,这位陆姑娘早前有过婚约,听说是那位薛世子。”
这转折打的一桌人猝不及防,薛敖提步离开,只听到一行人隐隐绰绰地问,薛世子是谁?
几缕热风吹了过来,阿宁被薛敖的马尾扫的眼皮上发痒,不耐地捶了他一下。
“阿宁?”
阿宁皱起眉,满脸不开心,“干嘛?”
薛敖轻挑眉梢,露出些在辽东时的乖戾,“薛子易是谁?”
小姑娘低下头,纠结地搅动手指,在他怀里东倒西歪。
她大声喊道:“薛子易是王八蛋!”
“...”
“都不陪我睡觉,就是王八蛋...”
薛敖被骂的怔愣,又听阿宁继续喃喃:“才不要喜欢他。”
少年眸中浮现恼意,又颠了一下坐不稳的阿宁,疾奔回府。
门口的吉祥见二人这般形容,好信地凑上去,“世子,这是怎么了?”
阿宁“呜”了一声,吉祥不小心看见面色不对的薛敖把人放倒在怀里,阿宁小腿乱动,又被他箍紧在怀里。
吉祥纳闷,这是怎么了?
木门咣的一声被合上,又被撞的一动。
阿宁坐在薛敖的手臂上,背后是将开不开的木门,少年仰视她,忿忿勃然。
“凭什么不喜欢?”
阿宁抓紧他衣襟上的神獒,把头埋进了薛敖的颈项里。
“只能喜欢王八蛋!”
薛敖咬牙重复:“你只能喜欢王八蛋!”
阿宁“哦”了一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乖乖朝他笑了出来。
薛敖霎时就消气了。
阿宁命令他:“你以后要听我的。”
“是。”
“不许惹我生气。”
“嗯。”
阿宁坐在少年的手臂上,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里没有焦距,“你要亲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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