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是辽东的守关獒,是为父的骄傲。”
薛敖策马狂奔,眼皮被越来越冷冽的秋风打的逐渐红肿。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脚力之强盛难寻敌手,但在薛敖这种不要命的御驰中也渐渐重了鼻息,打着粗气。
他感到周遭割过来的山风逐渐寒冷,心知就快到辽东,可是薛敖犹嫌不及。
辽东的形势远比想象中恶劣,他父王在丘耋长沟上的莲白山脉处失踪,辽东军群龙无首。文枫勉强维持了几日,但还是掣肘不住军中的各个将领。
最后还是辽东王妃拖着病体出来稳住大局,可布达图趁此机会穷追猛打,一路破过三关长河,直逼辽东城的最后一道关卡,神獒关。
辽东军死守在神獒关下,日夜厮杀,却在薛启数日不见的惶恐中渐渐焦躁不安。
军心将散,兵家大忌。
薛敖咬紧牙关,他需得再快一些,如今辽东的局势除了他没人能辖制,辽东军中的悍兵猛将都是薛启费了大力气才收服编军,他娘能控住一时,却不能做长久之计。
更何况,她还为了薛启失踪之事大病一场。
接到消息说父亲失踪,薛敖在不敢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恐慌和担心。
薛启是大燕北境的一座大山,作为薛家这一代的家主与大燕唯一的异姓王,他几乎战无不胜。可如今无故失踪数日,薛敖只觉得反常,他早已吩咐神獒军大肆搜寻父亲的踪迹,可至今未有来报。
他想起薛启前些日子送过来的书信,心中酸涩。
在信中,薛启说叫薛敖将阿宁带回辽东,自己年纪已大,早已上旨请封薛敖为新王。他还备下了聘礼,只欲将二人的婚事办的风光。
信的最后,威猛高大的辽东王难得扭捏,竟与成日抽来抽去的儿子倾诉思念之情。
——吾儿,辽东天高地广,等你我策马而行。
薛敖扬起十三,凌空抽下,乌云踏雪察觉到主人的焦急,嘶鸣一声后又披风踏水,向北而行。
身后的吉祥等人早已被他甩的不见踪影。
薛敖目光如冰,艰涩地动了动双唇。
“爹,一定要平安无事。”
...
阿宁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如火烧一般疼痛,她没有乘沈要歧准备的马车,而是坐在沈要歧的身后,一声不吭地忍着颠簸。
“陆姑娘,可还受得住?”
沈要歧的声音被风吹的断断续续,阿宁分辨了一会才懂他的意思,忙大声回道:“无事!”
北行之路异常辛苦,沈要歧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这般不停不歇的赶法,更遑论素来都是被小心将养着的阿宁。
他叹了一口气,暗道这二人都是一样的固执和倔。
只是在不经意间稳住马头,叫它跑的稳当一些。
阿宁不知道薛敖此时在哪,或许还在疾奔的路上,亦或是已赶到辽东,一头扎进了大营和沙场。
辽东的存亡压在薛敖肩上,边关的雪和恶狼也在薛敖周围环绕。从前这只幼兽有强大的父亲守护,可若薛启不在,这只刚成年的獒又该如何应对?
她想起那个血色的梦,梦中薛敖浑身血色的与阿隼对峙。
银袍少年跪地恸哭,满军缟素,乌云密布的天仿佛压到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阿宁咬住下唇,眸中带着股义无反顾的执拗。
她明知自己跟着回辽东并没有多大用处,却收买沈要歧,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
阿宁太了解薛敖,少年骄傲恣意,生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他看起来对旁的事毫不在乎,实际上最重情。若辽东真有变故,她必须陪在薛敖身边。
哪怕是摸摸他的头。
阿宁手指紧紧攥着沈要歧的衣襟,骨节和面色一样苍白。
“沈先生,还请再快一些。”
...
薛敖在第二日的下午赶到了辽东城。
天黑沉沉的往下坠,压的他几近窒息。那两扇瑞兽大门紧紧闭上,像是在昭告世人,城中的人有多害怕。
乌云踏雪转着圈吐粗气,不过两日便瘦了一圈。它背上的薛敖更是狼狈,银袍褶皱,眼中遍布血丝,嘴唇上都是白涩的死皮。
只少年的脸与胸口神獒一般神采熠熠,不怒自威。
“是我,开城门!”
薛敖厉声朝上喊道,少顷过来一个人在城墙上探头探脑地观察,待确认是薛敖后惊喜地朝后大叫:“是世子!是薛世子!”
城墙上霎时趴上来许多人,见是薛敖险些喜极而泣。
他们只知道,辽东薛家只要还有一人在,北蛮的狼永远进不来。
“薛世子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开门,快开门!”
百姓们欢呼雀跃,泪盈于眶地看着门口风尘仆仆的薛敖,恨不得立刻就叫人飞起来进城。
“且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薛敖猛地抬头,射向满面笑意的魏弃。
魏弃目光阴鸷,俯视城下银袍长鞭的薛敖,暗恨自己派了那么多人去绞杀,却还是没有得手。
“世子,许久未见,很是思念啊”,他朝后望了望,笑道:“世子没把陆姑娘带回来吗?”
薛敖眼眸漆黑,眉眼都是勃然焕发的锐利,他甩出森寒雪白的十三雪渠,鞭尾倒刺反画成花。
“魏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
魏弃抠弄掌心的伤疤,任由污血顺着指尖滴落坠地,一双还算秀气的眼中是全然不顾的恨意。
又是这般目中无人,又是这般骄傲自负...真是叫人忍不住将他毁掉。
魏弃嘴角微挑,扬声道:“王爷将辽东军的虎符交给了我,世子说属下配不配?”
薛敖一怔,看魏弃手中那块墨黑的虎符在日光下凛然生辉,眉宇紧锁。
他爹自然是不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一个罪臣,那魏弃从何得来?
吉祥等人赶上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辽东军无人不识那虎符,见此众人面色难看,心生疑窦。
薛敖眸如寒星,身姿挺拔,厉声道:“偷鸡摸狗的东西!快开城门,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
魏弃像是极为可惜一般叹了口气,“若我不开呢?”
周边百姓一片哗然,大多都是吵着凭什么不叫薛家人进城,却又顾忌魏弃身边的卫兵而不敢再进一步。
薛敖三指虚握,凑近嘴边凌空吹响,魏弃脸色大变,忙后退至卫兵圈中。
长空深处传来一道尖锐的戾啸声,随之飞来一只巨大无比的海东青。这鹰隼极为凶猛,踩着薛敖的肩膀冲向城楼。百姓见这凶兽纷纷仓皇逃窜,可海东青却撮雷劈云,直直朝着魏弃而去。
——是剜出布达图眼睛的那只海东青!
见状一圈卫兵忙提刀劈斩,却见这威风凛凛的天空霸主利爪如霆,抓的魏弃伸前抵挡的手臂血肉模糊。
海东青长鸣一声,像是极为雀跃一般又飞到薛敖肩上,苍苍而立。
薛敖摸了摸它的翅羽,又抬头看向一脸愤恨的魏弃。
“开,还是不开?”
第57章 神獒
“砰——!”
景帝将今早快马加鞭的折子扔到堂下, 正巧落到谢长敬的脚边。他撇过一眼,只见上面“失踪”“虎符”的字眼极为醒目。
景帝脸色涨红,低头咳喘出声, “咳咳...北蛮举兵进犯, 辽东王失踪, 如今连失三关..若神獒关失守, 北境不保。”
凌霄殿下一片哗然。
去年冬时辽东那般境地下,北蛮大肆进犯,被薛家两父子轻而易举地赶了出去。可如今兵强马壮, 北蛮怎会屡屡挑衅,骁勇善战的辽东王又怎会无故失踪?
“朕已命薛敖赶回, 想来此时已经回了辽东, 只是...”
景帝顿住, 喊堂下凝思的谢长敬,“永安侯悉知,当年大燕兵力分散,先帝为防止兵权分裂, 坼了虎符与各地守备军的首领。调兵遣将,只认虎符。”
谢长敬恭声应是,又听景帝沉声道:“可辽东虎符至今未交,辽东王失踪, 虎符下落不明, 大军如何认帅?”
堂下的谢缨位于武官前列,闻言也是眉宇紧锁。
虎符于大军而言就是另一个统帅, 但此物贵重, 即便是落于旁人之手,也不敢拿来生事。
谢长敬向前一步, 朗声道:“陛下不必担忧,薛氏征战北境沙场多年,神威已久。若辽东世子已回,想来不必担忧大军群龙无首。当务之急是陛下的诏令,予薛世子统帅之职。”
景帝凝神闭目,良久才沉沉开口,“如此也好,只盼辽东王能早日现身。”
百官也跟着三言两语地附和应是,心里想着却是只怕人已经凶多吉少。
...
“世子!”
“真的是世子,世子回来了!”
城楼上骚动片刻,少顷拱出几个脑袋,急匆匆地朝着薛敖喊着什么。
是文英等一干小将。
他们见薛敖跨坐在一匹极高大的骏马上,肩上落着那只凶名远扬的海东青,神情激动,几欲跳下。
薛敖未回声,只握紧了十三雪渠,凉凉地看向面色难看的魏弃。
“我薛敖今日回家,你敢拦我?”
魏弃嗫喏着嘴唇,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火辣的痛楚。
城中的诸位上将也收到薛敖归来的消息,眼下见真是薛敖,顿时喊人大开城门,齐齐下楼迎了过去。
薛敖离家数月,身形却是窜了一大截,高直劲瘦,挺拔英立,俨然已有一方霸主的气势。
文枫率先带人跪了下去,声如洪钟:“恭迎世子回城!”
她嗓音中都是颤抖的波动,辽东如今危机四伏,主帅失踪,布达图步步紧逼。可大军只认薛家,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城门处众人呼拉拉地跪了一片,魏弃却眼神阴鹜,冷眼看银袍少年被众人跪拜,神情倨傲。
薛敖跳下马,伸手扶起文枫,“文姨,如今情况如何?”
文枫摇头,只大声道:“还望世子接下辽东大军,迎战北蛮,我等唯世子马首是瞻!”
薛敖一怔,深知文枫这是在与他造势,告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辽东军只认姓薛的。
“我...”
“且慢——”
文枫皱眉看向打断他们讲话的魏弃,斥声道:“魏校尉,王爷将你从丘耋长沟捞出,只让你守城门,你怎敢将世子拦于门外?!”
魏弃冷笑一声,迎向薛敖明亮锐利的眼睛,未受伤的那只手臂提着墨黑的虎符。
文枫脸色大变。
魏弃道:“王爷早将辽东军虎符传与我,你们又怎能自拥新帅?”
薛敖死死盯着魏弃,握着长鞭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文枫深吸一口气,扬声发问:“王爷素来将虎符视为重中之重,怎会给你?魏弃你可知偷盗军令是死罪!”
魏弃低下头,肩头颤抖。
他兀地长叹一口气,直直看向文枫,“文将军可知二十五年前的黑玉江一战?当年有一北蛮孤女救了文将军,还与将军义结金兰,她叫——”
文枫浑身一僵,双眼瞪大,听魏弃慢慢吐出两个字,“兰缇。”
“你..你是?”
魏弃脸上露出笑容,“兰缇是我母亲。”
薛敖不解地看向文枫,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身边上了年纪的老将都面露惊诧。
二十五年前?
薛敖拧眉,那时他爹娘还未成亲,可眼下这帮人的反应...
“想来世子不知道”,魏弃走近,“我母亲虽是北蛮人,但曾是王爷的贴身侍女。世子怕是不知道,属下今年二十有五啊。”
薛敖浑身一震,继而怒火中烧,直直踹向身前的魏弃。
“少在老子面前不人不鬼地拿乔,你敢侮辱我爹,找死!”
魏弃被他踹的飞了出去,捂着胸口咳喘不止,懊悔自己竟忘了薛敖是个无法无天的。
薛敖怒意不减,反手扬起十三,朝地上的人抽过去。只是文枫却先跪在魏弃身前,痛声道:“世子手下留情!”
“文姨,你拦我?”
薛敖不敢置信地瞪着一脸悲伤的文枫,手中长鞭却是挥不下去。
文英也在一旁叫嚷:“娘你是在做什么?难道真信了姓魏的的鬼话!”
文枫垂下头,心下愧疚,不敢抬眼看薛敖。
辽东王在成亲前确实与兰缇交往甚深,他们当时极力反对,可兰缇智勇双全,又救过自己的性命,久而久之便与这北蛮女子交好。
只是后来兰缇无故失踪,他们猜测她是回了北蛮旧部,薛启也下令不再提这人,便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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