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卷起十三就冲门口而去,如墨的双眸中满是气急败坏。
自打上次金绮与阿宁单独相处过后,两人就像是鱼和水一般搅在了一处。这几日他忙着筹谋攻打寒福关一事,没空出手收拾金绮,没曾想这人竟敢在他的地盘,截他的姑娘。
“世子,世子...”吉祥忙扑过去抱住薛敖的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副样子,陆姑娘又要怨你暴躁冲动,况且金将军本就是女子,又不会做些什么。”
薛敖甩开他,气的在门口转了几圈,“你去找金绮,告诉她去城中守着王府,后日出兵前赶回。”
吉祥应了一声,跑出去时正好撞在阿信和神獒军的另一位部将流风身上。
“这吉祥着急忙慌地做什么?”,阿信奇道:“怎的几日都不见金绮?”
流风横了他一眼,默默闭紧嘴巴。军中谁不知金绮带着世子的未婚妻子漫山遍野地跑,就这个傻子往刀尖上送。
薛敖靠在桌案上,缠住凛凛银光的长鞭,“你找她?找她拼酒还是跑马,再去摘花逗姑娘欢心?”
“吃饱了撑的,大敌当前还在这勾搭,纯纯找抽!”
阿信被他骂的一怔,想不明白哪里惹到这位爷,又看薛敖俊朗英毓的脸上都是烦躁,聪明地没去接话。
流风推开阿信,看向薛敖,恭声道:“世子,寒福关如今有六千蛮子,布达图稳坐云御关中,想来是不会轻易离开。”
薛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这瞎子如今也老了,不敢冒进。云御关在四关中最是重要,上方就是莲白山,他也只能守着。”
“呵”,少年嗤笑出声,“废物。”
流风正要接着禀报,却听门外传来不太清晰的叫喊声。
“薛子易...”
阿信和流风看向薛敖,却见他直起身望着门外,又伸出手指了指屋中一处屏风。
二人对视一眼,认命地躲了进去。
“薛子易”,阿宁跑了进来,小口喘着气,“金将军去城内了,我来找你用晚膳。”
薛敖不满,想戳一戳阿宁冒着汗的额头,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阿宁歪头,髻上的草蝴蝶栩栩如生,“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饿了?”
“好啦好啦”,她踮脚捏薛敖的下巴,“小气鬼。”
薛敖握住阿宁作怪的手,把人扯到身前,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她额头上的细汗。
“再跟别人乱跑,就把人和十三一起缠起来。”
少年面上没放晴,但神情专注地叫人心颤。阿宁被他的样子蛊惑,胡乱应了下来。
“我有正事与你说”,阿宁看着他,清澈润亮的眸子里都是他的倒影。
“市舶已开辽东方向的车马道,我已经与兄长说好,一切物资以辽东为紧。粮食倒是不缺,但中州有能匠世家造了一批弩箭,我叫陆家的管事定了下来,不日送往辽东。”
薛敖眼中一亮,弩箭杀伤力巨大,形状轻巧。远程近程皆是难得的利器,只是造这么一台东西实在是废人废力,故而难以引用在大军中。
“有多少台?”
阿宁伸出雪白柔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五千。”
“什么!我靠五千台弩箭!”
“神獒军先锋两翼有此物保命,至少能减一半伤亡!”
薛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不远处的屏风轰然倒地,阿信和流风两眼放光地冲了过来,嘴里发出高亢的喜声。
阿宁被二人吓得埋在薛敖胸前,心口扑通扑通地乱跳,眼里都蓄上一层水雾。
阿信拍着流风,大笑道:“世子嫁给陆姑娘真是嫁对了,哪家有如此实力,弩箭啊那可是弩箭!”
流风脸色涨红,在一旁补充:“五千台。”
阿信接着拍凌乱的流风,“如此实力,如此大义。陆姑娘,要不我也嫁给...”
“滚。”
薛敖搂着被吓到的阿宁,单手抽出蓄势待发的十三雪渠。
阿信看他竟然放出来后三节,冒着寒光的倒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风紧,扯呼!”
他兜头撞开了窗子,一猛子跃了出去。
流风眨了眨眼,同手同脚地踱步而出,脸上都是讪讪的笑意。
薛敖骂两个蠢货,又顺着阿宁的脊脉安抚,一下又一下地轻拍。
直到小姑娘抬起头,鼻尖蹭上他的脖颈,泛起温热的微澜。
“我厉不厉害?”
薛敖抱着人不放手,轻“哼”了一下,小声嘟囔:“这还不厉害?我的兵都说是我嫁给你,以后还不得天天欺负我。”
“就欺负你”,阿宁笑得在他身上乱抖,“只有我能欺负你,陆薛氏。”
第61章 红额
秋风肃杀, 枝叶骅骝。
清净寺十里外便是皇家狩猎场,谢缨早早就带着禁军清了附近的山林莽道。
秋狩日一至,景帝带着诸皇子与文武百官御驾高马, 兜巡在这秋色丛稞之中。
原野上绕着声势浩大的剑戟, 禁军自内向外将猎场围的水泄不通。景帝大病一场, 眼下却精神餍足, 手执重剑端坐在宝骏之上。
周围是身着劲装的皇子公主,唯一人在其中落于天子身后半步,格外显眼。
谢缨一身朱红骑装, 濯日策马。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 背后亘着一把璀璨夺目的红缨枪。
少年凤眸薄唇, 眼波流转时不经意的英气昳艳, 足以叫人脸红心跳。
“慈生,你今日可要夺得魁首,朕重重有赏”,景帝策马于众人之前, 又大笑道:“早闻你这南侯缨的大名,朕倒要见识一下。”
谢缨睨了一眼景帝宽厚的背影,拱手道:“陛下说笑了,臣只是有些蛮力, 比不上几位殿下射艺精湛, 今日若能仰瞻陛下风姿才算见识。”
闻言景帝笑得颇为开怀,率先高扬马鞭, 如一道闪电般冲营帐而去, 草脉摇动,只留下滚滚尘烟。
谢缨看了眼不远处杨树下与岑苏苏在一处的陆霁云, 嘴角上扬,意味不明地拱手问安。
陆霁云眉心微蹙,不知谢缨今日口中的大礼是何物,思索间听身旁的岑苏苏哀声抱怨:“锦书以往最是喜欢秋狩,可如今因为蔺家出不来。我前几日去看她的时候,见她人都清瘦了不少。”
少女身量娇小,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刀,发愁时圆脸都皱在了一起,可陆霁云看着却觉得可爱。
“蔺家错综复杂,如今这般已算是顺应局势,陛下恩慈”,陆霁云轻声安慰,“蔺大将军镇守西南,想来不过两三年,蔺家便不必这般畏首畏尾,如此蔺姑娘也可避免皇权之争。”
岑苏苏恍然大悟,难怪项时颂近来心情明媚,原来是知道蔺锦书有可能不用做皇家联姻的棋子。
猎场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野兽厉吼,岑苏苏面色一凛,提花贪墨刀乍现白光,护在陆霁云身前。
虽然禁军百般探除弊病,但每年都有人命丧于此,她不得不谨慎看顾。
猎场各处皆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为着搏天子青睐而拼尽全力夺得秋狩魁首。但密林幽深,若真遇见猛兽,也只能听天由命。
晏阙乘一匹特勒骠马,身后跟着秦硕与秦东来,正在密林中兜巡。
“谢缨颇得圣心,不止是禁军,父皇近来对他信任非常”,晏阙搭弓射箭,一只飞雁落马蹄边,“谢家历来都是走孤臣的路子,只是谢缨与我一向交恶,倒是难办。”
秦东来心不在焉地揪着马鬃毛,被秦硕喝了一声才坐直,面露无奈地看自家大哥与五皇子并驾齐驱。
秦硕沉思片刻,回道:“殿下不必忧心,谢缨素来嚣狂,想是受了永安侯的教诲,与皇家子弟俱不亲近。眼下二殿下与七殿下身处中州,独殿下在上京执掌南衙与京兆尹。陛下龙体康健,紧要的不是旁人,而是圣心。”
晏阙眼前一亮,前些时日景帝的敲打逐渐明朗清晰,他笑着拍了拍秦硕的肩膀,带人跑去圣驾处。
只是在途中,密林中传来的一声清唳惊的几人脸色大变。
正是景帝所在之处。
晏阙策马狂奔,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到失语。
一座高达几十尺的玉白巨石横亘在清潭中,天光洄游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密叶,给这块石头添上不可言喻的神秘色彩。
但让一干人目瞪口呆地远不止于此,那石头左上角是一行刻的极深的小字。离得太远看不清,一身白色骑装的四公主凑上前,脆生复述。
“天降神罚,兵疫水难。怙不自守,君不行正...”
众人脸色大变,不敢去看面色铁青的景帝。
晏阙轻喝出声:“闭嘴!”
四公主一抖,见同胞兄长如此反应,也跟着面色苍白。景帝冷笑出声,沉声道:“小四,接着念。”
四公主一抖,嗫喏道:“国之大道,靖安自晏。”
周遭一干人已经冷汗毕露,垂下头不敢再去看那块石头。
那巨石之上写着的分明就是景帝的罪诏和二皇子晏靖的狼子野心。
今年的渝州水患,举国霍乱,还有北蛮进侵,实在是多事之秋。可天子还没写罪己诏,就有天降巨石刻着神罚,说天子不德,当换新主。
可是这位新主如今却不在上京。
“靖安自晏、靖安自晏..”,景帝重复着,蓦地大笑,扔下手中重剑。
重剑落地之时,周围众人随之跪倒一片,惶恐地喊着:陛下息怒。
景帝脸色涨红,甩袖回身,“即刻传旨命老二回京,朕倒要看看这位贤明的二皇子有何天意要与朕看。”
少顷,陆霁云抬起头,看向好整以暇的谢缨。
“这便是你说的礼?”
“嘘”,谢缨食指抵住薄唇,笑得极其凉薄,“狩猎还有几日,陆大人不必着急。”
“这份礼,还没完。”
...
黑玉江统经三关,褐黄色的江水翻滚在莲白山脚,飞沙灰絮,还未盘旋凌空,便被滔滔洪波拽进其中。
江的对面便是失守的寒福关,薛敖看到城墙上原本属于辽东军的鲜红战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北蛮褐色的大旗。
迎风招摇。
“世子,栈桥下沉,水位已至腰线,可要渡江?”
薛敖皱眉,栈桥历来都是辽东几关互通的路线,眼下被毁,想来是北蛮人的行事。
当真卑鄙。
“神獒弓箭手、辽东重布兵沿两翼包抄,轻步兵迂回至寒福关西南一侧,等我召令”,薛敖身上的银白重甲乍现寒光,“骑兵连、神獒军开路,其余人随我过江!”
薛敖一马当先,乌云踏雪蹄下惊水怒滔。
“我们一起,把家园和疆土抢回来!”
江水一路向东,巍巍大军跨天堑、夺城关。少年孑然一身过群山凶险,英骨难驯下执凛凛长鞭。
逆流向前。
寒福关内,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位成圩部的士兵气喘吁吁,跪倒在部落首领成圩几库面前。
“辽东..辽东军杀过来了,已经在江上了!”
成圩几库猛地站起,腰带上的烟荷包随之落地,他皱眉:“辽东那帮残废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说在等薛启回去吗?”
侍从擦拭额角上的汗,声音抖的不成样子,瞳孔放大,“是薛敖!是去年杀了两位王子的薛敖,他带人杀过来了!”
“什么?!”
成圩几库操起脚边弯刀,冲出门外。
“迎敌!辽东军杀过来了!”
他双腿贲张,爬上城楼时望见黑玉江中气势滔天的辽东军时,手心一抖。
为首的那人雪甲银亮,晃的人不敢直视。
薛敖率先上岸,迎着寒福关内北蛮人的箭雨,抽向关下的士兵。
鞭尾卷着几处崩断的喉咙划过泥土,又重新扬起,奔入下一波血色。
成圩几库绝望地看着怒海潜沙的奇兵,被薛敖的鞭子绞紧,甩在尸堆中。
“给老子滚出去!”
...
寒福关收回。
消息传回那日,辽东百姓欢呼雀跃。前段时间那惶恐不安的日子终于过去。
薛家人还在,那辽东便永远不会沦陷。
辽东王妃双手合十,与佛祖祈祷之后看向身后的婢女,“阿宁还在神獒关中?”
侍女摇头,辽东王妃眉头微蹙。
阿宁担心薛敖,几日前便到了神獒关。只是如今薛敖正带兵攻下寒福关,难道她如今还在神獒关内?
寒福关下的血腥气还未散尽,成摞的尸体滋养着疯长的荒草。几驾马车被这草拌的难以行进。
等好不容易赶到城楼下时,暮色已然降临。
“什么人!”
守门卫兵严词厉色,长矛指向马车之首。
车夫畏缩不前,连想要解释都被这阵仗吓得语不成句。里面的人叹了一声,轻轻拂开车帘,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卫兵。
“劳烦大人与你家世子说,陆家来送弩机了。”
寒福关内。
薛敖看着面前一派自然的阿宁,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无奈。
“你这是什么表情”,阿宁不满,“我大老远的给你送弩箭,费力费钱,连个笑都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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