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率先抽出长矛, 墨黑色的锋刃劈斩出一道气流, “阿绮, 你带着陆姑娘先走,我去会一会这帮不怕死的畜牲。”
身边部将应声大喝,北蛮与辽东本就是血海深仇,连年战乱害得众人家破人亡。如今生死关头, 看北蛮大军气势汹汹,他们也顾不得敌众我寡,只双目赤红地举起兵器,下午厮杀一番。
“等等”, 金绮扬手打断众人的吼叫, “阿信,你可有想过云御关易守难攻, 如今偃月关买战事重心, 布达图为何会派出一万铁骑分散兵力?”
见阿信沉默皱眉,金绮低声道:“亦或是, 这关中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冒险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阿信瞳孔一震,“关中有...”
金绮讳莫如深地摇头阻止,英勇无畏的将军抿嘴嘴角,嘴里吐出几句咬牙切齿的咒骂。
有些心思灵光的人看二人神色,也随之了然。
——辽东王薛启的灵柩如今正停在云御关中。
布达图与薛启的恩怨天下无人不知,二人均是名震四国的一方枭雄,可国恨家仇一叫他们从少年时便打的你死我活。
若北蛮没有布达图,则那瘠阔疆土早便被薛启收入囊中;若辽东没有薛启,那么辽东城的黎民百姓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薛启战死,这神勇无敌的辽东军军主帅、辽东城几十年来仰仗的大山,若他的英体也被敌人偷走践踏,想必第一个发疯的就会是他的独子薛敖。
金绮握紧手中弯刀,暗道布达图此举,可谓诛心。
“金绮”,阿信蓦地按住她的肩膀,素来装满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是不敢直视的郑重,“王爷和云御关我来守,你带着陆姑娘走。若她出事,我此后再不敢去见世子。”
“可是你...”
金绮失语,脑中忽然是去年冬时薛敖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人一向骄傲张狂,可那些时日里,她亲眼目睹薛敖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郁郁之人。
身处神獒军中,她听吉祥说过阿宁为了薛敖炸矿轰山的事,现在想想,这两人活在最单纯的年纪,却做了最骇人的事。
若是阿宁真的有事,正值丧父之际的薛敖恐怕真会发疯。
“我带她走”,金绮苦笑,又摇头道:“但你信不信,你我都带不走阿宁,她不会离开这里的。”
北蛮铁骑兵临城下,为首之人一身墨色战甲,胸前缝了两块条理清晰的虎皮,一头长鞭垂落腰间,正蓄势待发地准备攻城略地。
阿信一怔,急道:“那你就把她打晕带走,若是路上醒了闹着回来,就再给她...”
“再给我什么?”
阿信瞪大眼睛看向城楼上的一侧台阶,暗暗天色下一道雪白乍现,晃的人直失神。
阿宁笑着不语,直到阿信躬身问好,“战场凶险,陆姑娘怎么上来了?”
阿宁昂首路过他身边,阿信下意识去瞧她脸色,余光里却盈满小姑娘灵秀娇艳的侧脸和如云乌发一只颤颤欲飞的草蝴蝶。
阿宁望向城下,北蛮铁骑的战马已经不耐烦地轻扣地面,为首那位高大的北蛮人她并不认识,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端坐在骏马之上,总觉得莫名熟悉。
城下的北蛮人开始叫嚣,阿宁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并未升起一丝的恐慌。
她的薛子易如今正在疆场上厮杀,她有什么可怕的。
“我也上过战场,还杀了无数的北蛮人,阿信将军不知道此事吗?”
去年黑沙沟万人山一事,北境之内无人不知。不过众人皆以为这是辽东世子神机妙算,勇猛无双,只有神獒军内的几名上将,在受命去收拾尾巴的时候才略知一二。
也是从那时,他们才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位看似柔弱的世子夫人。
“属下失言,还请姑娘责罚。只是北蛮铁骑居心叵测,这里着实危险,请姑娘随金绮先行一步。”
受城下叫嚣所扰,阿信声音随之抬高,语气却是尊敬至极。
见他这样,阿宁叹了口气,“将军不必再劝,我不会走的。”
阿信皱眉看过来,阿宁接着道:“就算你们将我打晕,我也有法子跑回来。况且王爷如今就在关内,我要为他守好这里,若是我先走了,这一辈子都会心下不安。”
金绮看向阿信,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她一早便说,没有人能从这里带走阿宁。
“阿绮,楼下那人是谁?”
金绮走至她肩旁,正巧一阵北风刮过,吹乱了阿宁的鬓发,上面斜簪着的草蝴蝶像是活过来了般,摇摇晃晃地飞向了城墙之下。
“是布达图的三王子,布扎云隼。”
阿宁眉心一跳,脑中是去年那个绿眸瘦弱的少年。
明明那时看着他可怜无助,被北蛮部落的人磋磨鞭打,可怎么短短一年,阿隼就摇身一变为布达图的第三子。
况且薛敖还曾与她言明,当年乌头毒的始作俑者与如今偃月关守城之人,正是眼前这变化颇大的高大少年。
“姐姐,你煮的粥真好喝。”
“姐姐,他好凶啊...”
“阿宁,你有雀灵石,你跟我走吧。”
阿宁有些难以置信这人的变化,她嘴角拧紧,心道当时她与薛敖二人竟没看出阿隼的不同之处。
草蝴蝶在空中荡了几圈,又被风旋打的垂直落下。
直至落在了阿隼的头顶,又被他动作轻柔地拿下来。
在高处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这气势勃然的黑甲将军两指轻捻那只可怜的草蝴蝶。
柔韧的凤尾草被他碾碎,又被追过来的北风吹散在岌岌可危的尘沙飞扬中。
阿隼看着掌心栩栩如生的蝴蝶化成零碎的干枝枯叶,又瞬间归于尘土。烦躁的心情终于转好,他调整好眸中血色的欲望,像从前独居在撮落中时一样,抬起头望向高处。
墨绿如洗的眸中竟有几丝违和的天真和顺从。
楼上的阿宁不闪不避,直直与他漂亮的眼睛对峙着。仙姿佚貌的姑娘冷着脸,漠然地看着他,这叫掩饰好自己的阿隼有些忿忿。
他想,若是适才碾碎的不是薛敖给她编的草蝴蝶,而是薛敖的头颅,那阿宁总不会这样看着他。
金绮和阿信见阿隼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盯着阿宁,忙走上前伸手将阿宁挡在身后。
“你别这样嘛,我会伤心的。”
本来横眉冷对去挡着阿宁的二人有些怔愣,不知道这美丽邪性的北蛮三王子为什么突然...撒娇。
阿隼有些不满他想看的姑娘被人挡住,举起长刀指向城墙上,“滚开!我要跟她说话。”
金绮眉毛一抖,已经知道这位三王子为什么突然发春。
原来是奔着自家世子的心头肉去的。
阿宁拨开他们,重新进入阿隼的视野中,可还没来得及开心,又听她嗤笑道:“你伤不伤心与我何干?”
阿隼绿色的眼珠被长睫掩住,身后的侍从见他如此,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被突然暴怒的阿隼兜头斩下一只手臂。
那强壮的北蛮男子顿时倒在地上连声哀嚎,阿宁见这血腥的场面有些反胃,被阿信不露痕迹地挡住视线。
阿隼像是不想再装了,一改之前的乖巧模样,直视挡住阿宁的阿信,“薛敖已经被活埋了,你们想活就要听我的。”
“把她给我,我只要阿宁。”
第71章 聘礼
阿信扣紧砖缝, 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咒我们世子!”
城下阿隼眸中渗着阴冷,看着他嗤笑了一声。
阿信怒火高涨, 指着他鼻子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什么东西, 也敢觊觎人家姑娘?!”
“偃月关临近矿脉, 这些年被北商采金窃玉,早将地下掏了个空,这些事情阿宁姐姐最是清楚不过吧?”
阿隼盯着露出来的一角白色氅衣, 言语轻柔,“薛敖为了给他爹报仇, 带着一支神獒军猛袭中路, 正巧中了我父王数日前松动的天坑。当年北蛮几千将士被埋在黑沙沟中, 无一人生还,你们是哪里来的胆色敢说他薛敖毫发无伤的?”
话音刚落,被挡在后面的阿宁猛地一抖。
偃月关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现有地陷之昭,她父亲谨慎小心, 一早便将消息禀报给辽东王,也因此偃月关一带不允许有任何的采矿之事发生。
他们观察偃月关一年之久,发现并无大碍,但仍是下令封了这里的矿脉。若布达图知道此事, 必定会设下圈套提前动土等着薛敖。
阿宁的脸色骤然苍白, 指尖都被掐的失了血色。
她当年炸山,因为留有后手才在那万人坑中幸免于死, 可薛敖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真的像阿隼说的一样,那里被提前动了手脚, 薛敖他...
思索间,青空深霾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唳叫,闻声望去,竟是薛敖那只自小养到大的海东青。
本来美丽洁白的羽翼被血濡湿,从天上俯冲下来像一道红白交接的闪电,带着凄厉的吼声袭击着众人的耳朵。
“它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世子他...”
阿信嘴唇发抖,眼睛发直地望向金绮。可金绮也是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然的不敢置信。
正在此时,一名浑身浴血的辽东将士从东南一侧驾马而来,他手中扬着主帅独赐的红金三角幡,还未等驶近便似精疲力竭一般栽下了马,被拥上前的北蛮铁骑的马蹄踏在胸前。
阿信意欲跳下去,又被金绮死死扣住,只得恨声骂道:“畜牲!”
周遭众人见薛敖身边总是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又看那位传信兵惊慌失措地赶来,语露惊慌地你言我语起来。
毫无疑问,若是薛敖真的如楼下那人所说一般,辽东此后不堪一击。
见状金绮咬牙,回头喝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北蛮人的话你们也敢信?来人,拿我的却月弓来!”
一把比阿宁还要大的青色弯弓被抬了上来,金绮一把接了过来,反手架在城墙,搭上长尾羽箭。
金绮右手手背青筋毕露,奋力拉开这把巨大的弓,直直朝向城下端坐马上的阿隼。
“你他娘的放屁!”
箭随声动,羽箭如同墨色流星一般砸向地面,阿隼身边的将军见她来势汹汹,忙持盾上来抵挡。
可却月弓不愧为兵器榜高位之利器,那看似坚硬无比的铁盾竟被轻而易举地击穿,又从那北蛮将军的肩胛处穿出,带出一条红色的长线。
阿隼脸色一变,身后的北蛮铁骑忙拥上前,将人牢牢护在中心。
金绮放下却月弓,右肩微微泛酸。她这一箭不光震慑的北蛮铁骑,更是稳住了云御关内浮躁的人心。
如今关中除了她、阿信和另外神獒军上将以外,剩下的都是辽东军中的老将。
五位老将都是薛启曾经的得力部将,有的是一直值守云御关,有的则是与薛启感情深厚,为了在这关中守着英体主动与薛敖请缨的老将。
几人见金绮临危不乱,也随之稳定心神,全身贯注地怒视楼下意图不轨的北蛮铁骑。
“我曾见过薛子易拉过比这还大的弓”,阿宁忽然开口,慢声道:“他毫不费力地拉开,射穿了百步外的猛虎,事后还朝我讨功。”
她望向金绮,眸中有着湿润的坚定,“他说的是假的,薛子易不会出事的,没人能赢过他。”
金绮一怔,有些动容,她重重点头,“世子天生神力,不会有差的。”
阿隼看着一堆强壮将士中格外娇小的阿宁,舌尖舔过齿贝,自嘴角溢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阿宁望下去,她不再去想那时瘦弱可怜的小少年,只剩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北蛮三王子。
他绿色的眼睛里泛着动人的光泽,眼尾上挑,腻白的面上盈满淡淡的嘲讽,在一干北蛮铁骑的拥簇下如星如昼般夺目。
阿隼忽然对她笑了笑,美丽的脸上露出凉薄的笑意。
“你是我的碧伢,所以他活不成了。”
阿宁皱眉,再也忍不住他几次三番地挑衅,扬声道:“既是来打仗的,就别弄这怪样子来恶心我。你爹打不过王爷,你也惹不起薛子易,布达图既然派你来偷袭这里,想来是偃月关守不住,他在为自己找后路。”
阿隼眉宇紧锁,并未开口反驳,少顷才轻声道:“真的吗?”
阿宁见他低头,猜不到这人又要做些什么,只是不过几息,身后却传来一阵喧闹。
魏弃被人搀扶着,自台阶上走来,阿信登时厉声问道:“哪个不长眼的把他放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同看向扶着魏弃的老者。
那是薛启的副手,叫杨伏虎,也是五位留在关中的老将中军职最高的,在军中资历深厚,便连薛敖与文枫都对其敬重有加。
“是老夫。”
杨伏虎轻拍魏弃的肩头,迎向阿信杀人的目光。
“世子有命,令我等严加看管,将军这是何意?”
杨伏虎叹了口气,痛声道:“世子远在偃月关,又生死未卜,如今兵临城下,你们有谁是薛家后人?又有谁有资格担得起这数十万大军?”
金绮扬声打断:“杨老怎能听取北蛮人的片面之词,况且魏弃行为有疑,又怎能断定他乃薛家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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