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黎哩,确定她好好被绑在这里,于是放下刀朝前面走了两步。两步以外,总是他距人质的距离得更近,他估量着自己的胜算,为所欲为地说:“不就有两个臭钱,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妈的我叫你拿钱过来,还不是跟个孙子一样滚过来。”
他说:“你把支票放到那儿,就那张桌上,然后回到原地。”
现在什么都不如真金重要,他要钱,担心宋驭驰会不配合一样他捏着刀向后挥了挥。
刀尖一晃,差点碰到黎哩。
他这样的动作,让人只能跟着他的指令去做。
也许是看见宋驭驰此刻像条狗一样乖顺,唐一鸣心底的虚荣心强烈得到满足。他得意地笑着,“就你之前还不回我消息,还敢拉黑我!”
他回头看了眼黎哩,视线又扫量着宋驭驰,像想要一雪前耻一样给出指令:“把你女人安全地放了也可以,这样吧,要不你给我跪一个,然后跟我磕个头道歉,说你之前不该那么狂我就把人给你放了怎么样?”
贪恋的缺口弥补不了,人心又会长出新的缺口。
黎哩本以为他目的只为了钱,却不想现在又提出新的要求,她挣扎着:“钱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后面的人在叫,前面的人似乎也是不情不愿,唐一鸣冷笑了声,把冷刀重新架在黎哩身上,他厉声开口:“我的耐心有限,宋大少爷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真的给她身上来两刀。”
他“哦”了声,突然又想到什么,“两刀而已,又死不了人。我可不像宋大少爷一样,狠毒到连人都敢杀。”
“你别碰她!”
废弃厂的地面上是一道长长的阴影,对面的光影刺目眩晕着眼睛,黎哩看到少年绷直的背脊,听到这里回响着宋驭驰的声音,还有他说的一句:“我跪。”
那道很长的阴影变短,少年峭拔的背影变低。
黎哩看见他弯了腰,屈着腿,直直地往前面一跪。
骨骼触碰水泥地面的声音很响。
宋驭驰跪下了,为了她,朝这么一个肮脏阴暗的垃圾人。
他唇色变得很白,他说:“你放了她。”
黎哩的眼眶突然好热,眼泪像不再受控一样,串成珠线地流着,她很难过,双手不停地晃动挣扎,动作大到不管那把匕首的距离,她大喊着:“宋驭驰!”
“宋驭驰你不许跪!”
“你起来啊!”
“宋驭驰!!!”
“宋驭驰你起来!!!!”
唐一鸣心里所有快感都被满足,他放声大笑的动静很大,他放开黎哩,心情愉悦到拿出手机拍照,他说:“什么天之骄子,叫你跪就跪,还不是个软骨头的废物!”
也许他太过投入,审阅的,嘲笑的心情抵达顶峰,甚至没发现背后的女生已经挣脱开了绳索。
绳子松掉,黎哩也有些意外,她只是怔愣片刻,立马拿起手边趁手的东西不管不顾地朝着唐一鸣砸去。
生锈的铁棍很重,没打理过的棱角划着手心,她重重地砸向唐一鸣。
男人根本来不及防备,一时吃痛踉跄了下,黎哩抓住机冲到宋驭驰身边,却还执着地让他不要下跪。
不要为了她这样。
不要这样羞辱自己。
黎哩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挣绳和砸唐一鸣了,逃跑出来的手脚冰凉无力,但还想和宋驭驰一起逃跑。
可唐一鸣动作更快,被人打了一下,他握着刀立马追出来。
这一次的他不再对黎哩留有余地,男人眼底是发了狠地想要报复。
好多个声响凑在一起打架,周围变得好乱。
黎哩看到宋驭驰站起来了,他把她拉到身后,却自己冲上去和唐一鸣对抗。
她眼前变得白花花一片,也只是很短的一瞬,耳边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她以为他们要获救了。
可她似乎也……闻到了血腥味。
白色噪点胡乱地飘在眼前,唐一鸣吃痛地倒在地上,警察从身后赶来牵制住他,整间屋子里是唐一鸣的喊叫声,“宋驭驰你他妈的不守信用报警1你妈死了,你爹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杀人犯你不得好死!!”
“……”
“……”
宋驭驰肚子被匕首刺到,鲜血汹涌地流着,像止不住一样,地上全是他的血。他唇色很白,额头上也是虚弱的汗,黎哩伸手很想摸摸他,可手抖到一点也不听话,她好害怕,很怕宋驭驰会受伤更厉害。
她伸手,却不敢触碰。
怕触碰一下他会坏掉。
明亮的光下,黎哩那条白色裙子上很脏,是铁锈,是油漆,是鲜血,几种污渍混杂在一起,白色裙子失去它原本该有的颜色。
原本好看的裙子变得不好看,而黎哩那张平静的脸上此刻变得全是慌乱,她的眼泪在流,好像哭不够一样。
宋驭驰强撑着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那张白皙干净的脸上多了一抹血的痕迹,他用手背擦想将这块污渍擦干净,可血迹的范围却越来越大。
他轻笑了声,笑声虚弱,也无力。
他说:“对不起,我又把你弄脏了。”
第55章 雨水
【55】
医院难闻的消毒液味刺鼻, 周围是行走忙碌的医生护士,廊外是痛苦低吟的病患。
圣洁的环境静止吵闹,所以,人类就连痛苦和难过都是被压抑住的。
宋驭驰受的伤严重, 他腹部像是有个大窟窿, 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地流。
手术室上还在亮着运作的灯, 黎哩一身狼狈地站在手术室门口,面色惨白地盯看着那一束红色的光。
她的脑子里, 全都是夜里慌张的记忆, 脏乱的废旧厂里, 明明是最热的天,宋驭驰的手却很凉,明明疼到脸色发白,却还在对着她说:“这次,别生气。”
她忽然意识到,和宋驭驰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 从来都是他哄着她,纵着她。
眼泪好像干涸, 黎哩流不出一滴来, 可目光就是执着地停在这间手术室的灯台上。
医院到处都是白的痕迹,明明是最干净的颜色,在这里却也变成了最危险。
黎哩在玉溪的医院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叔, 纵然不是宋驭驰的家属, 但也站在手术室门外担心着他。
这里的时间走得很慢, 秒针的晃动声在心里刻得清晰, 却还是感受不到它的消逝。
张叔处理完绑架伤人事件赶到,他在看到黎哩时的眼底没有一点的意外。
黎哩身形高瘦, 这会儿身上套着一件外套,露出的白色裙摆上很脏,小腿上也是被擦伤的伤口。
而那个女孩,就像是感受不到这一切似的,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牌上滚动的时间。
张叔心里看着很不是滋味,走过来关心:“你身上还有伤,先去处理下吧。”
一夜未眠,黎哩的眼睛很红,但此刻也只是盯着他眨了眨眼,她声音听起来很哑,脸上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抗拒模样,她说:“谢谢关心,我没事。”
不看见宋驭驰出来,她很难安心。
张叔上次去宋家别墅的记忆还在,眼前的黎哩给他留有很深刻的印象。
他原本以为现在的小孩脑袋简单,感情也简单,喜欢不喜欢都算浅显,到底是年轻,可以有很多试错的成本。
从见第一面时,感受到她的冷和生疏,他打从心里就觉得宋驭驰和眼前的这丫头走不长远,可经事之后,她竟然还能不离不弃地跟在宋驭驰身边。
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赵叔看她态度坚持,没再劝阻。他轻叹了口气,从这条长长的走廊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带着早餐和水拿过来递给黎哩,他说:“吃点吧,不然阿驰出来看见你这样会担心。”
黎哩望着他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她动了动唇,接下他递过来的那份早餐,“谢谢。”
医生说宋驭驰腹部受伤,膝盖受损,伤口狰狞吓人,但好在避开了身上的要害。手术结束,人被转进病房休养。
黎哩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原本高度紧张的心绪这会儿只是打开了一点的松懈的口,那些属于自己的知觉悉数回归,纷纷叫嚣着告知她,它们此刻一点都不好。
病人身上那股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宋驭驰躺在白色病床上安静地在睡。
黎哩看了眼自己身上现在的状态,是她这十八年来有过为数不多的狼狈。
大码的病号服并不合身,宋驭驰失血太多,他露出来的皮肤都透着惨白,阖起的眼下是倦意和疲惫,好像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能好好地休息。
黎哩轻吸了下鼻子,她走出那间病房,关门时也是极尽的小心,很怕吵到里面人的休息。她抬头望着张叔,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主动地说:“能麻烦你送我回一下酒店吗?”
她解释:“我想回去换身衣服,不想他醒了后看见担心。”
张叔早想对她说这话,这会儿自然没有什么意义。
这里的医院距离黎哩订的酒店有些远,车里,只有黎哩和张叔两个人。黎哩经历了昨天的那一遭,像消耗殆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她低着头,没说话,张叔也不打扰地专心开着车。
一时间,车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还是黎哩率先打破了这辆车里安静的氛围,她抬着头,人很瘦弱但眼底却是纯粹清澈,她语气平缓地问:“您方便告诉我,他高三那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宋驭驰出事的这段时间,他的事情从来都被家里人静止,在朋友那边,大家也都默契得闭口再不谈及。可是如今发生的事情,全都是那件事衍生的后果。
而黎哩作为一个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她想要知道真相也是无可厚非。
张叔沉默了好一会,似是在心底衡量,黑色轿车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经过了酒店,酒吧,商场,甚至过了三个红绿灯,张叔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眼黎哩,脸上是深深的无奈和痛心,他说:“那时候我给宋总开车,阿驰的事情具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的好朋友意外死亡,阿驰在他朋友去世后状态很差,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唐一鸣也总是去学校阿驰班上闹事,说的话也很难听,再后来太太就把他接在家里,给找了老师在家里辅导。”
“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的,总是独处着,摒弃所有的社交和解压方式,也不对,他仅剩的解压方式就是做卷子。”车辆经遇路口,等灯的间隙,张叔又看了眼黎哩。
她的脸上很平静,只是唇色暗下来,越发惨白。
张叔继续说着:“夫人给他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做了多少套卷子,不知道去过多少考场,就像个机器人一样。他压抑自己,对所有东西都觉得无所谓,不再有像以前那样正常人的情绪了。”
“他无所谓自己,但来汀南和你在一起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第一次和宋总和太太说他不要出国了,他想留在国内,就待在京市读京大。”
“他家里人没有意见吗?”这是黎哩安静这么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叔摇摇头,“阿驰的家人都很好,宋总和太太都觉得阿驰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如果他想留下,那就留下。”
“反正,家人总会在他身后。”
这大概就是家庭优渥的环境下,有足够多的试错成本。
车辆停在酒店门口,张叔的话也随之暂停,他说:“我就知道这些,你如果再想知道些别的,可以等阿驰醒了后问他。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他会说的。”
黑车平稳地停下,黎哩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她应了声好,解开身上的安全带锁扣,她说:“谢谢。”
在她扳动按钮打开车门时,张叔忽然又叫住她,作为一个看着宋驭驰长大的长者,他希望他以后都能顺风顺遂,希望他过得很好。
他说:“我看得出来阿驰很喜欢你,而你也是个很好很勇敢的孩子,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感情很难得,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珍惜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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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晴后的天空很蓝,阳光刺眼,外面是难耐的高温。
黎哩所有的情绪都像在警局和医院消耗完,她回到酒店洗澡,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打理好自己后,黎哩并没有赶去医院。
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海边。
海面一望无际,海浪汹涌得拍打沙滩,世界好像都静了下来,潮汐反复,她见过日出日落。
黎哩是在三天后去的医院,那时,宋驭驰状况好转清醒,脱离危险期后张叔给升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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