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球小子想要干什么?他是谁凭什么拉自己闺女香香软软的小手?!
赵三娘怒火中烧,靠着理智勉强没有冲进去一把扯开两人。两眼圆睁,愣是把那少年模样体型记得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那少年走了,乔乔偏着头与谢源说话,看着姿态十分亲近。
看上去像兄长对妹妹的礼节之内的距离,但赵三娘子仍觉得有几分古怪。
从竹林间下来,赵三娘先往拉了闺女手的少年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赶到时冯逸仙正对着一株老柳树踹树根撒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兄长就是一个怂包!不仅不会帮自己,还会反水!
冯逸仙想到曾经他背不过文章,自己还帮他糊弄过爹,想到六岁那年他尿床自己背的黑锅,心里痛心。
暗暗发誓,从今之后,他们再也不是好兄弟了!
他要斩断六亲!从此独身一人漂泊。
冯逸仙越想越觉得凄凉,好像背后都吹来了一阵阵寒冷的北风,他想自己的背影一定十分萧索且帅气。
耳畔传来一阵风声,背后衣领一紧,他骇然回头,却只见一条黑影从身后闪过,将他胸腹压得生疼。
冯逸仙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离地面一丈余高,万条丝绦从树上垂下,竟然眨眼之间到了大柳树上,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面色惨白,手脚发软地死死抱着架着自己身子的树枝。
可手心发出冷汗,连抱都抱不稳,冯逸仙快吓尿了,胸腔憋一口气,颤抖的哀嚎爆发:“救、救命啊——!”
赵三娘子躲在暗处冷哼:收拾不了谢源,她还不能收拾这个登徒子吗!让你张张教训!不是什么姑娘都是你能乱碰的!
她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整理了一下鬓边发髻和衣裙,收拾停当后就成了那个贤淑柔顺,什么都不会的赵三娘子,在池边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赵三娘子这才满意离开。
留在原处的冯逸仙抱着树干腿脚发麻,喊得喉咙干哑也不见有人来救自己,正浑身疲惫,忽地听见有些嗡嗡的声音就在自己附近。
他抱着树干,十分小心地挪动脑袋寻找声音来源,猛地便瞧见在自己右上角的树枝上正垂挂着一个足有脑袋大的马蜂窝,几只黑黄相间的马蜂在蜂窝间巡卫,个个屁股上都带着毒针。
冯逸仙一个哆嗦,险些从树上晃下去。
杀千刀的!哪个聪明的大马蜂想到要在这里安家的!
真是天要亡他!
“救!命!”
“三——弟——!你在哪里?”听见了些微的呼救声,冯悯寻了过来。
冯逸仙嗷地一下叫唤起来,哭爹喊娘,泪流满面地大喊:“二哥!二哥!快来救我!这里有马蜂窝啊!!”
*
冯先生携着一册书进入学堂。
先扫了一圈,见谢源正端正地坐在堂中,嘴角便扬起了一丝微笑,视线一挪,看见旁边还有一姑娘正笑嘻嘻朝他挥手,圆圆的杏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冯先生笑意僵在脸上,脑中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只耀武扬威的大王八。
啧,烦心!
冯先生扭开脸,不想看见这丫头。
已经开始上课,冯献先念了一遍书,村中学童们坐在蒲团上,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诵。
冯献不是刻板的教书夫子性子,在让村童认了字后,便随意捡起书中一问道:“勤者敏德义,世人济其贫。可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不论是谁,最怕的便是课上提问。冯献甫一停顿,众人便齐齐噤声,鸦雀无声。
他抬眼一望,在众多垂下的脑袋中一眼看到了端正坐着的谢源:“谢源,你来回答。”
众人长出一口气。
冯先生是个挑剔刻薄的先生,心中暗笑,也不知道这谢源怎么这么倒霉,一开始的就引起了冯先生的注意。
谢源站起身,略一思索后,少年清亮的嗓音便在竹屋中响起。
“勤者敏于德义,世人济其贫。俭者淡于货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1]”
“勤勉之人应当提高自身修养,可世人大多勤勉于铜钱。勤俭之人应当不看重利益,可世人大多以俭来掩饰自己的吝啬。”
私塾中一片安静,众人都怔住了,睁大眼睛诧异地望着他,这谢源肚子里有点货啊。
冯先生满意点头:“文中内容先前学过?”
“方才读了一遍。”
嚯!这话可不轻!
屋里但凡是识字启蒙过的人都瞪圆眼睛看着谢源。
只读了一遍,便能通晓其意?!正常来讲,第一遍都是要先生带领着读一遍,然后再进行一字一句的释义,让学生背下来,之后再进行理解引用。
可这谢源,居然直接读了一遍就会了?
众人目光怪异,视线看向冯献,准备等他勃然大怒,却不成想冯献唇畔含笑,满脸的欣赏,居然就信了这么离谱的谎话。
此时,众人都有些恍惚。
难道谢源给冯先生灌了什么迷魂药?
冯献含笑令他坐下,忽而谢源再次开口。
“然民之所求不过三餐温饱,七尺卧地。利者,民生之基,基不固而栋宇不坚。栋宇不坚,却以君子之行求诸于民,亦为假德以饰其猖狂。”
冯先生明显地怔愣了一下,转身盯向谢源:“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沈乔从旁观看,冯献脸上的欣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审视。
谢源轻轻垂下头,默默不语。
冯献所提问的这句是古人对勤勉于勤俭的释义名句。
从这句话来看,希望众人能重视德行,轻名利,不要用君子处事原则掩饰自己追名逐利的本质。
他是一个正统的儒学捍卫者。
而自己却用书中之义引申出了更大的论题,不要用德义掩饰剥削本性,求利才是人之本心。
这样的引申是狠狠打了一众儒夫子的脸,堪称离经叛道!
沈乔在底下悄悄地拉住他的手,默默摇头。
可谢源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地道:“是。”
沈乔瞪着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小小的竹溪村,他的观点始终都和正统思想相左。
重商,轻农。
冯献那双眼睛打量着谢源。
机敏大胆,胸藏乾坤,出身干净,背后不沾染任何势力。
冯献实则并没有因他的观点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忽而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2]。你方才说的,已经违背了君子持身的德行。”
“禅宗有句话说:饥来吃饭倦来眠。先生难道不知'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这句话吗?”
两人一来一往,谢源对答如流,只有私塾里的学生遭了殃。
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在说什么!
只知道什么子曰,乙曰……能听懂每个字,但字所包含的意思却完全不懂。
想要理解,就需要有大量的学识积累。
有村里孩童在地下咋咋呼呼地嘀咕:“这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
“咱等会去问问去?”
“还是算了,人家怎么看都不像是咱村里的人,瞧着怪不敢让人亲近的。”
“顾老二看上去也不急,到时候冯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谢源了。”
“我看这个谢源比顾老二厉害多了,顾老二还想着冯先生举荐给蔡老……周亭哥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把握。”
你一言我一语,好似聒噪的鸭子,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啪地将书合上。
突然出现的响声让背后窃窃私语的几人闭了嘴,不由得尴尬地互相用眼神交流,才知道原来自己说话前边的人是能听到的。
顾元钧却连看都不屑于他们一眼,自顾自将书放在一边,拿起了字帖开始练字。他有一手好字,每次写出来的时候都会引起一阵的艳羡,就连冯先生也夸过。
这是他骄傲的本事。
旁边有个扎着红头绳的男孩不识脸色,还硬是凑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他:“顾老二,那谢源说的你听得懂吗?”
顾元钧冷着张小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别烦我!”
旁侧的人嘟囔了一下,转过身和后面的人说话了。
沈乔仰着脸看着谢源,目露震惊。她知道这表兄一定学识非凡,却没想到能让先生都心悦诚服。
和冯先生论罢,谢源在座位上坐下。
冯先生点头道:“今天课后先别走,来找我一下,我要带你见一个人。”
谢源平静点头。
在冯先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班级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带去见一个人?
还能有谁,这肯定是蔡老啊!
这谢源竟然用一节课时间就让冯先生引荐他去见蔡老!
可村子里最厉害的周亭都被蔡老拒之门外了啊。
第24章
晌午休息,谢源被冯先生留堂,其他人被准许出学堂放风。
在一个地方呆了半天,性子腼腆的站在院子外头锤着酸软的腿脚,性子活泼的就宛如泥龙下海,石猴出世,钻进师娘的鸡圈,没一会就惊跑了三只母鸡。
气得冯娘子拿着竹棍赶这些皮猴们进竹林给她捉鸡。
在村中私塾没什么拘束,捡着一根漂亮的竹枝随意乱逛,走不几步就能看到面大湖,春日风大,吹得遥对岸一畦地的油菜花在风里晃荡。
春韭菜四处乱长,刚开春的时候这些东西被村里人都当成宝贝,这会时日长得实在太多,人吃不完,猪吃不完,地上长着被人踩着也不心疼了。
沈乔跟几个刚认识的姑娘出来玩,在湖边发现了一处太阳好的地方,便在刚发出来的野草上坐下。
这些姑娘都是腼腆的性子,先互相介绍了一下,便好似没了话茬,呆坐着好久也不说话。
沈乔并不是出生于通俗意义上的百姓家庭,不知道在这些姑娘中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在姊妹多的人家,很多姑娘穿的都是旧衣裳,要不就是几代姐姐传下来的衣裳,唯独沈乔的衣裳是全新的。不提衣裳的布料如何,光那绣花纹样,她们就没有在谁身上见到过。
绣花细密,袖口上的小燕子好似要从衣裳上飞出来一般。光看这绣花,就算是要二两银子,县城里也有的是绣品铺子收。二两银子,可是要一家老小不吃不穿一年的银钱才能换来!现在就被她穿在身上!
生在沈家,有这样舍得给她花钱的爹娘,沈乔真好的命。
姑娘们心里艳羡,好几次偷偷地观摩比划着她身上的绣花花样,想着回家偷偷去拿了绣线给自己的衣裳上也绣上一两朵。
沈乔被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弄得浑身不适,觉得自己就像是过年的时候摆在摊子上的猪肉,被人估摸着哪里肥肉多,客人满眼都写着馋,想要上手摸一摸。
她觉得尴尬,转了转脑袋,避开她们火辣辣的目光。
便在这时,沈乔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去,在湖边柳树下正站着个青白衣裳的少年。
身材修长,眉目清秀。
村里的孩子,跑动间难免沾染些泥水,他身上半点没有半点污渍,干干净净,在小小的竹溪村算是另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清俊少年此时正在不远处站着,频频朝着这边打量,似乎想要找谁。
几个姑娘微红了脸,扭过脸小声地相互议论:“顾家的那位怎么在这里?是来找你们谁的?”
“我从没和顾家的搭过话。”有些姑娘低低地答了,询问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旁边的沈乔身上。
沈乔没觉得和自己有关,她想起沈娘子成天将顾家当做玩具乐子看,冬天里还让顾家丢了个大丑。
心里嘀咕着,难道说是来寻仇的?
沈乔从地上站起来,向着柳树底下的顾元钧走过去,直到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远处,姑娘们激动地悄悄看着沈乔的背影,猜测着会不会发生什么私定终身的戏码。
和姑娘们猜测的情况不同,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冰冷。
顾元钧开门见山道:“谢源是你什么人?”
沈乔注意到顾元钧冷淡的态度,就知道顾元钧没什么和解的念头,他想要的是打听谢源的消息。
只是他打听谢源做什么?心中泛起一丝疑惑,沈乔谨慎地回答:“谢源是我表兄。”
“我没听说过沈丘有姓谢的兄弟。”
沈乔觉得他管得太多了,呛声道:“我家也没有姓顾的亲戚,能管到我家怎么样。”
顾元钧面色微沉:“你现在惹上了麻烦。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不要不识抬举,否则事发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沈乔心中一动,暗暗打量着顾元钧,却见他姿态轻松,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底气,似乎是掌握了什么把柄的样子。
沈乔心中略有些惊讶。他发现了谢源的身份?
注意到了沈乔的目光,顾元钧神情严肃:“乔妹妹,你们都受他蒙骗了!他是反贼之子!县城前一段时间贴过他的画像!你们藏匿钦犯,肯定是要被牵连的!”
果然是这样。
沈乔心中略微一松,气定神闲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顾元钧一怔,他以为沈乔在知道消息后会惊愕,会恐惧,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就好像本来就知道这个消息一样。
“当然是因为不愿意看你们入火坑……”
“不是的。”面前的少女仰着小脸,道:“因为你是个伪君子。你比不过谢源,你不敢面对他,可是你不服气,记恨他抢走你的风头。你想要在他身上找到优越感,就在暗处害他。”
她皱起眉,似乎笑了一下。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顾家的哥哥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小人。
沈乔一步一步地逼近顾元钧,漂亮的小脸上带着笑容,可她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戳在了心口,将他的脸扯下来,踩在地上。
顾元钧脸上烧红,心底的火一簇一簇地往上烧,他咬着牙,扬起手,高高举起的手猛地要落下,却看着牢牢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清清冷冷好似没有半分的变化,就好似一盆冷水浇熄了火气。
顾元钧想起沈乔是和一群同村姑娘们一起来的,他们的位置太近,会被人看见。
于是顾元钧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整日玩弄针线女红,未来也只会受困与一尺的宅院。
她哪里会知道,按照本朝律法,窝藏罪犯全家同罪,更何况谢源是个反贼之子。
想到这里,顾元钧忽地对沈乔产生了同情。等到她幡然悔悟的那一天,想必会为今天不听自己劝告后悔莫及。
顾元钧收回了手,不再生气,道:“我好心告诫,却被你反咬一口。牙尖嘴利对你没好处,若不听我的,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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