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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春芳歇——千金鹿【完结】

时间:2024-03-09 14:38:25  作者:千金鹿【完结】
  *
  沈丘休沐,返回家中就见自家女儿今日换上了新鲜翠绿的衣裳,整个人如柳条般,清新明快得令人眼前一亮。
  接过沈乔递过来的水喝了,再看一眼自家灰暗低矮的屋子,沈丘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他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两个孩子念书,还有一个念头:要给家里重新垒个房。
  家里的孩子都大了,需要更宽敞的屋子,要趁着春忙之前把这件事办妥。
  在晚饭的时候,沈丘净了手,一边坐下一边跟赵三娘子说着自己的打算。
  赵娘子早就不想让自己女儿住在这破茅草屋里了,怎么可能不同意?
  生怕沈丘反悔地一口应下:“只是盖屋有各样的盖法,你打算怎么盖?”
  赵娘子这意思是想要问问盖什么层次的。
  她觉得自己女儿应该住在三进三出的院子,前院有花园,后院有马厩,有十来个家仆伺候着,方圆几里,最好再围个小山头……
  赵三娘子眉心微蹙,抬眸望向沈丘。
  沈丘视线正和赵娘子对上,看着那水盈盈的黑亮眸子,心里一动,忽然间有些喉咙发紧。
  三娘的双眉是长长的青黛色远山眉,若是这眉得以舒展开,想必是一种动人姝色。
  沈丘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放在桌子下的手掌攥成拳头又松开,也没敢伸手碰一下。
  因为……他们不太熟。
  沈丘略有些懊恼。
  为了掩盖自己没有户籍的身份,沈丘找媒婆的时候特地指明要娶远一点村子姑娘,远一点不清楚自己的底细,更方便他隐藏身份。媒婆被一定大银馋得眼睛挪不开,连声应下,往远村跑了好几趟。
  没过两三天,媒婆便喜滋滋地告诉他可以成亲了,对方还是言情书网,隔壁流坊村私塾先生的闺女。
  条件太好,沈丘心道这媒婆怕不是为了银子唬了人家。仔细打听后才知道,那赵家的三姑娘父亲重病不行了,便想要在咽气前将女儿嫁出去。
  赵三娘子因此便来了他家,算是下嫁给了一个猎户。两人相敬如宾,几天下来都没什么话,捡到乔乔后才熟络起来。
  沈乔和赵三娘子都未发觉沈丘的神情,唯有谢源发现了他的端倪,却也只是冷淡地收回了视线,给沈乔夹了一筷子的青菜,盯着她不情不愿地吃完。
  沈丘咳了一声道:“自然是盖红砖青瓦的房,外面涂上一层白腻子,干净不招虫子。”
  要是盖成了,沈家就是除了牛家第二个住上砖瓦院子的了。
  赵三娘子略一点头,不算多失望。沈丘毕竟只是一个城门卫,没有多少俸禄,能盖上院子已经是出息的。
  “明天一早我就去青泥县买红砖,那种砖头盖房子敞亮干净,冬暖夏凉。”沈丘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打算:“灰泥就去隔壁那村子,那边的王泥匠我曾有过一段交情,我带些山货去,他应当能给我挑些最好的送来,顺道去看看咱爹,你看咱爹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不?算是咱的心意。”
  赵三娘子握着筷子的手一紧。
  沈丘要去见过她“爹”?她哪里知道赵三的爹喜欢什么东西?她都没见过。嫁过来之后到现在,她只收到过个口信,说赵老爷子因为嫁了女儿,身子大好。
  赵娘子掩饰住自己的为难,应下。
  “瓦片还是咱县城里卖的最好,我看中了从南边来的瓦片,到时候我喊着牛二帮忙从县里弄一批来。”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赵三娘子不觉笑道:“得多盖几间屋子,乔乔一间,源儿一间,乔乔总是跑来跑去的不安生,就住在西边,靠近院子门,也好出入,源儿喜静,睡得浅,到时候就住在东边。”
  谢源觉得此话颇有些别的意味,抬头向着赵娘子看过去,却只见赵娘子在抿着酒杯吃酒。
  沈丘吃了粒花生米,对怎么安排房间没什么异议,他经常不着家,家里的事情安排,还是赵三娘子最清楚:“都听你的,孩子也念学了,到时候再盖一间书房。”
  又仔细交代了一些家里的事情,沈丘道:“宜早不宜迟,我明早就出发。还要劳烦孩子她娘给我烙两张饼,我在路上吃。”
  赵三娘子都一一应下了。
  “若有一个叫王焚的如果要来,就说我不在。”
  赵三娘子一怔,能让沈丘特意叮嘱,必是此人有些来头,到时候怕是得小心一些。她嗳了一声,起身绾起头发,又喊着沈乔走。
  剩下的两个男人都没动,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茶碗,装作没听见。
  因为赵三娘子是要带着沈乔去洗澡。
  洗澡费柴,普通百姓人家洗澡一个月洗一次算是爱干净的,沈家隔天便洗一次是少见。
  沈丘备柴备得多,家里就从来没有缺过柴,沈家不吝啬烧热水。
  把铜盆皂角和毛巾等物放在木架子上,沈乔掀开锅盖,里面的热气蒸腾而出,锅里满是开水。赵娘子把厨房的门窗封上,往早就搬进来的浴桶里灌满热水,赵三娘子就招手让闺女进来。
  赵三娘子拿着葫芦瓢往沈乔的脑袋上浇水,水哗啦啦地留下来,头发就跟乌缎子似的,顺滑淌下。
  沈乔能感受到头发在被赵娘子轻柔地按摩。
  虽然不是亲生母亲,可待她完全是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
  她在没有来竹溪村前就听说过梅三娘子,那时候她还在主母身边奉茶,主母心情好了,就会给她说一些江湖上的事情。
  她说梅三娘子就是个使针的恶妇,下手阴毒狠辣,碰见她的男子都死状凄惨,无人不胆寒。主母喜欢她那股狠辣劲,一直想将梅三娘子招揽到麾下,以至于沈乔觉得梅三娘子一定是个极其可怕的角色。
  可当那双杀了无数人的手拿着布巾轻轻擦过她头发时,沈乔总是会有一种恍惚感,就好像梅三娘和眼前的赵三娘完全是两个人。
  沈乔她扭过头,抬着巴掌大的小脸,有心想找话题和她娘聊聊。
  “娘,你之前讲过的无眉女侠的故事,有没有女侠小时候的事?给我讲讲呗?”
  以前赵三娘哄闺女睡觉,会把一些曾经遇到过的新奇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没想到姑娘听了之后频频做噩梦,吓得赵三娘子再也不敢提。
  见长大了还能记起念叨起来,赵三娘心里还挺高兴的。
  赵三娘子一边给女儿换热水,一边回忆道:“无眉女侠小时候啊,家里有过六个姐妹,她是最小的。女孩一个个地从哑巴娘的肚皮里掉到地上,没有一个带把的。她爹就气坏了,索性不回家了,成天住在赌坊。”
  “那个赌爹真该死。”
  “你还真别说。”赵三娘子伸手拧了拧她鼻子,笑道:“那赌爹晚上走夜路黑灯瞎火还真溺死在了河里。”
  沈乔哈地笑出来。
  赵三娘子却忽然停了下来动作,侧着耳朵听了听,听到了院子里响起的劈柴动静,笑道:“你爹真勤快,夜里还砍柴。”
  沈乔侧耳听了一会,暗暗笑话他爹火烧屁股了才想起来这回事,等一会她洗完了,赵三娘子还要烧热水,保不准看到他藏在柴火堆底下的东西,就能摸清他底细。
  只是目前赵三娘子还当他是勤勉的普通村夫。
  赵三娘子给沈乔用簪子把头发盘起,回忆着继续说故事:“就是可惜男人死了之后,家里就更穷了。因为欠的赌债都追到了家门口。哑巴娘比划着手干着急,不知道哪个欠条是真哪个欠条是假。”
  “不过后来白天的时候女侠就跟着姐姐们到处捡鸡粪,牛粪,攒起来卖给那些庄户人家。日子一天天就过好了。”赵三娘子垂眸,轻声地结束了大圆满。
  沈乔察觉到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失落,安抚地在赵三娘腰上蹭了蹭。
  她知道若是一直这么好下去,她娘也不会成为手染鲜血的“无梅”大侠。
  赵三娘子轻轻地在她脸上一捏。
  后来一年的冬天,哑巴娘不见了,有几个带着武器,不似平常百姓的人来了村里,她就去求他们进山的时候帮忙找找她娘。
  那几人履约,只是要求是让她以身抵债,当他们带着哑娘和姐姐们的尸骨回来后,她便成了梅三。
  听着沈丘已经差不多砍完柴了,沈乔用布巾包着一头还半湿的头发走出来,一偏头就见到了等在院子中的谢源。
  她下意识地就要喊表哥,只是少年一见到她,那张漂亮冷淡的脸上露出些微的慌张,立刻背过身,压声训斥:“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该不穿好衣服出来!”
  沈乔觉得有趣,迈步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后,嘻嘻笑着道:“怎么不把你的衣裳给我?我快冻坏了。”
第21章
  沈乔几步上前去扯他的衣袖,谢源拂袖闪开,让她扑了个空。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沈丘回臂逮住女儿,一把将她抱起,笑道:“丫头,你这样的身法可不行。看爹的。”
  说着提气一起,沈乔只觉得目眩神移间自己就到了屋顶上。老旧的屋顶吱呀晃荡了一下,沈乔心里不觉得害怕,反而兴奋地朝着下面的谢源大喊大叫。
  可一低头,就发现谢源面色僵硬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化成了一尊石雕。
  沈乔心中惊诧,他这是怎么了?
  谢源觉得冰水浇下,身体四肢僵硬,瞳仁死死地盯着沈乔身后之人。
  当初将他们伏击圈至山庙中的鬼魅影子和今天沈丘的这个身法出奇的相似。
  沈丘以为他没有发现,或者是知道而有恃无恐。
  少年院中独立,一张玉脸宛如冰铸,周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寒气与勃勃的怒意。
  缓缓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沈丘上一次用这道身法还是在杀人,这一次确是在哄女儿高兴身上。
  也不知若是让他悉心照看,宛如明珠般捧在掌上的女儿知道,他亲手杀了旁人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副状况。
  赵娘子在屋内,见房顶晃动掉下几根茅草,闺女声音激动地喊叫,忍不住疑惑地扬声喊:“乔乔,你在哪里呢?”
  听动静正要从门里出来。
  得意忘形的沈丘一个激灵,忙捂着沈乔的嘴,让她不要叫喊,将女儿放回地上,进了厨房和赵三娘子说话。
  谢源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沈丘,心中的恨意宛如洪水,将他的理智裹挟得一丝不剩。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按住了他紧紧攥起的双拳。谢源一僵,乍然回过神来,神情冰冷地垂下目光看向沈乔。
  沈乔目光温润,宛如单纯懵懂的小兽,轻轻地低声唤他:“表兄?”
  谢源眸中晦暗,神情却渐渐平静。
  “什么?”
  小表妹磨蹭着,慢吞吞道:“我看表兄好像不太舒服,想要问问表兄是不是没吃饱?我这里还剩下了一只小糖糕,给你。”
  她垫起脚,将手中的东西挤进他薄薄的唇瓣间。
  谢源来不及反应,温软的手触碰到唇间,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就送进了嘴里,一股甜意很快在口中化开。
  谢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乔是把白日的小糖糕给了她。
  甜丝丝的蜜意充斥口腔,谢源下意识地想,他有放这么多蜂蜜吗?
  可垂眸,沈乔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眼中倒映着两轮清冷冷的月亮。
  她好似毫无知觉,却恰好地化去了他满腔戾气。
  谢源垂眸望着面前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似雪一般的皮肤,眼睛嘴唇鼻子无一不可爱动人。
  少年抿着唇,偏过视线。
  从屋顶上吹了一会冷风,这会下来好像有些受凉,沈乔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转身欲走,却忽觉一角素袍拂过地面,宽松的外衫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将她笼罩在了一片青松柏木的气息之中。
  沈乔惊讶回头,却听见从背后环绕着他的少年似怨似气地长叹。
  “这次罢了。”
  ——
  冯献扣了扣门。
  见门里应声的小童出来,他忙问:“先生可在?”
  小童看了一眼冯献,道:“先生出门赴宴去了。冯先生有急事吗?”
  冯献闻言蹙眉,蔡老自从来到金溪县后就邀约不断,只是蔡老从不乐意与那些人交涉,今天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让才请动了蔡老?
  “可知道来的人是谁?”
  小童打了个哈切,心道这我哪里知道,左不过是一些来巴结先生的呗。
  只是想想先生走时他看到的表情,又觉得不太像是那类人。
  “冯先生找我家先生有什么事?我代为传达就是。”
  冯献卷起卷子收回袖口,原先的激动被一路的风吹冷。
  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只凭借一张卷子就断定他是老师要找的人太冒失了,最好还是考核一下再推荐给先生,总归人也跑不了。
  于是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对着小童摇了摇头:“无事。等过几天我再来找先生吧。”
  说罢便转头离去,只剩下小童一人纳闷。
  老远跑来就问这一句在不在?蔡先生回来了,他是禀报还是不禀报啊?
  ——
  此时他口中的蔡先生正坐在金溪县最大的酒楼翠风楼中。
  原先翠风楼不论是晌午还是晚上,杯酒声不断,来往的食客满满当当,今天却静得吓人。
  因为在楼外,上百位护卫将整座楼保卫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蚂蚁都进不去。楼里除了厨子,清理得只剩下了一位胖乎乎的掌柜。
  带着刀的侍卫拿过老板送上的茶水,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
  掌柜打量着,这群人穿着上看不出来,但浑身都有一种和平常人迥然的气质。掌柜的不敢让伙计应付,自己亲自送上茶水。
  可当近前了,才察觉到那人的刀把上刻着的竟然是一个“阴”字!
  他心中大骇,牙齿打颤,险些站立不稳,被那脸白的侍卫一把接了托盘,叱他下去,才像是逃出阎王殿一般地连滚带爬地离开。
  侍卫嗤了一声,轻轻推开装潢精致的雅间门,躬着腰,半声不响地将茶水送上桌面,低声道:“蔡老,这是最好的信阳毛尖,是我们大人专门从京城带来。”
  “信阳毛尖?我记得这是御用茶叶,只供陛下所用。”头发稀疏花白,插着一只枯瘦的梅枝的老人看着起在水面上的茶叶,本来就黑着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正是。手底下的人孝敬上来,连陛下都只得了三两。”侍卫骄傲地回答。
  “阴会水,你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扣下陛下的东西私自享用!”老人面色黑得像要滴水,丝毫不给面子地冲着窗户前痛骂。
  屋内服侍的众人被他的称呼吓得心中一跳,骤然一片死寂。
  靠着窗边软榻,被直呼名字的男人用手支着下巴正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软榻旁一名奴才跪在地上,小心地为他锤着腿。听闻此言,这名欺上瞒下,只手遮天的朝中最大毒瘤好脾气地轻笑道:“蔡老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只是些茶罢了,那皇帝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守着那些没用的破规矩多扫兴,不如尽早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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