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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春芳歇——千金鹿【完结】

时间:2024-03-09 14:38:25  作者:千金鹿【完结】
  谢源不语,他只静静地注视着她。
  顾老太这鸡蛋剥不下去了,瞧着那黑黝黝的眼神心里头莫名有点慌。
  村里人不安起来了,难道说沈丘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又想着,这大荒年的,沈丘家里还能吃鱼吃肉。难道……
  有莽汉耐不住了,直接扯着嗓子发问:“小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真没想到你们连他都不知道。”谢源微微勾了勾唇,扬声道:“沈丘是知县的亲眷。”
  哄堂大笑。沈丘不过一介白丁,怎么可能和那种大人物有关系,在他们眼里,知县大人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掌管着他们这群百姓。
  那沈丘!就是个平头小民,怎么可能沾上官气儿?
  到底是个娃娃,张口就开始胡乱诹。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了,手搭在窗户口,调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骗我们也得找个好听的借口。”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少年身上,而谢源只是轻轻地抬起了下巴,就那样随意地道:“我骗你做什么?现在沈丘就在官府中,等会封赏就下来了。”
  顾老太心里扑通扑通跳:“什么,他……他怎么可能……”
  若沈丘真被官老爷封赏,那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
  好汉不吃眼前亏。
  老太太做下决定,缩着脖子想要溜,却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谢源习武,即使染了风寒,将一个矮小妇人提起来也不费多少力气。
  “你,你干什么?”
  “鸡蛋,赔钱!”谢源伸手。
  “去去去!我没钱!”
  谢源又把视线看向顾娘子。
  顾娘子吓得忙把钱掏出来,给了谢源。
  谢源直接伸手夺走了铜钱,这才把人丢下。
  下一刻,忽然就有个黑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谢源脖子,他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定睛一看,原来是沈乔。
  她一双杏眼溜圆,高兴地喊着:“表兄,多谢你解围!”
  赵娘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胡乱编造?唉,罢了。赵姨也要谢谢你。”
  谢源目光从沈乔亮晶晶的眼睛移开,将银子还给赵三娘。
  “区区小事,赵姨不用在意。”
  谢源发现这声称呼比想象中的更轻易出口。
  “那也要谢的,走,咱回去,赵姨给你做顿好的。”
  正要离开,赵三娘子忽地面色一变。
  “有人来了。”
  沈乔眨了眨眼,侧头看向村口,不久后,几个红衣打扮的官差出现在了路头。
  官差?
  谢源心里惊了一下,这几个月养成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可在他要避开前,沈乔纤细的手指牢牢抓住了他。
  谢源低下头,只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小姑娘缓缓绽开微笑。
  “……为何要跑呀,表兄?”
  在这带着丝兴奋的微笑中,谢源缓缓地僵直住动作。
  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这几个差役是奉知县之命来查人的,为首的官差几乎是立即发现了远处的少年。
  远处的少年身形挺拔,雪地之中,一身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整个人都透露着与这小小的竹溪村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双眼不自觉眯了起来,径直朝着他大步过来。
第5章
  牛二带着人头到了的时候,余江县县太爷正在自己书房内听豢养的歌伎唱小曲儿。
  屋内炭火充足,但天寒地冻,歌伎只着单衣跪在地上的一方软垫上,手冻得通红,手中的琵琶也丝毫不敢停。
  通报的人满脸喜色地过来传话,县太爷不急不缓地丢了把骰子,一投是个六,于是便让人进来。
  他现在四十有五,年少家清贫,读书考学能做到了县太爷这个份上已经是不易。只是若要想更近一步,就需要点大功劳,让上头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才行。
  这不,老天爷都偏心他,没愁两年就给他送来了这么好一个大机会。
  抓捕朝廷钦犯,反贼之子谢源。
  县太爷打开了牛二恭恭敬敬呈上来的两个匣子。
  看到第一只的时候被那死不瞑目的人头骇了一跳,登时便有了一身冷汗。
  牛二识趣地盖上盖子后才道:“老爷,这是永安王妃。”
  嗯了一声,县太爷点点头,忍着惧怕,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打开第二个,小心翼翼地往里面一瞄。
  匣子内躺着的却只有一方撕扯的染血碎布,暗红的血液湿透了整块布,隐约可以看出原先应是玉白色的。
  县太爷大啐一声,将手头的汝窑茶盏摔在牛二脚边。
  “什么东西!牛二你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用这种东西糊弄本官!”
  “老爷息怒,属下办事不力,让那小子被狼吃了,去的晚了,只在地上捡得了这块凭证。”牛二跪在地上,满脸惶恐。
  旁边递话的早先被牛二的吃酒钱收买了,此时忙道:“老爷,荒年还常有野物下山的呢,村里头各家各户都会叮嘱着孩子不让出门,那野狼往人后一拍,人不注意就被咬死了。不过是一个孩童,哪里知道这山里的危险,吃了也是有可能的。”
  心底难以抉择,县太爷捋了捋胡子,干脆地拿出骰盅抛给他。
  “摇吧。”
  “若是大,便不追究。但若是小,就算是全家老小都死在山上,都得给我找到吃了反贼的那只狼!”
  —
  官差觉得眼前的人极其可能是常清世子,提步朝着这边走来。
  谢源看见紧紧抓着自己的沈乔,面色冷了下去。
  果然,这些人和旁人没什么不同,待他好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最终还是将他交了出去。
  官差问:“你叫什么?”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谢源。”
  赵娘子见到官差,拧着眉头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哥,这是我家的孩子。”
  沈乔仰着头喊:“是我表兄。”
  官差冷冷淡淡:“可有人能作证?作证此人就是竹溪本地人?”
  “这孩子远房亲戚家的,哪来的证据作证啊?要不大哥先放了孩子,跑也跑不了,等回头回家取了文书户籍来给大哥看看?”赵三娘子柔声细语地劝说。
  谢源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要护着自己。
  不是已经……将他出卖了吗?
  “没有认证就是要抓的人。”
  从窗户底下悄悄窜出头,缩着脖子小声地喊道:“确实如此,此人就是她家的。”
  差役拿着鞭子的手指着那人冷哼:“我从未听说过有这号家眷!你们包庇可是重罪!”
  “带走!”
  村子里的人怯怯地缩在窗子后张望,能说这一句话已经是看在乡邻的面子上了。
  赵娘子好声好气地拉着官差问:“是不是弄错了?这孩子老实本分,绝不可能惹祸!”
  他被拉扯得烦了,厉喝:“谋反的重罪!你们包庇是要掉脑袋的!”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谋反?!
  在村子里看来,最严重的也不过小偷小摸,谋反简直是听一听都是骇人心魂的大事件。
  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砰地一声,窗子也关上了,生怕自己也牵扯进祸事里。
  官差一掌扇开赵三娘子,用枷锁套上谢源。
  赵娘子脸色微沉,眸子里满是不悦。
  沈乔死抱着人,挡住赵三娘子。
  “你们肯定是弄错了!我阿哥人可好了,保准没干过什么坏事,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小丫头别胡说八道!”
  官差挣脱不开,推搡之间,一拳头打在了沈乔的肩膀上。
  谢源只看见小小的姑娘被成年人包围,却还在努力地解救着自己。
  赵三娘子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指尖轻轻抚了抚鬓发,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出来个人喊:“吴叔!结案了!回去吧!”
  那姓吴的道:“你来的正好,我抓到了个疑犯!”
  新来的官差忙道:“还抓什么!已经结案了!你胡抓什么!”
  “那谢源的人头已是落在了匣子里。可别胡闹伤了与乡人的和气。”
  说着将谢源松开,拉着吴姓差役走,那差役不服,他忙道:“老爷还找咱们呢,别耽误了事。”
  新来的官差就冲着赵娘子拱了拱手告歉,拖着人走了。
  人一走,赵娘子这泪珠子就掉了下来,一把扯着谢源,焦急中夹杂着担忧,含着泪责骂:“怎么就跟着人家走了。那等官司怎么可能是你这么大的孩子吃的!你傻不傻!”
  谢源轻轻撇过脸,什么也没说。
  沈乔悄悄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小声地问。
  “表兄,你还好吗?”
  少年被赵娘子抱着,即使她那样伤心,谢源依旧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会子,谢源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丘在县知县的府邸门外站着,牛二和旁人说了会话,领着一个比他矮一个脑袋的胖子过来,塞给他了一块牌子和一副甲胄,让他今天在家歇歇,明天晌午来城门走马上任城门卫。他的那个“户籍”便给他过个“明路”。
  沈丘承他的情,道了谢后几人告别,去买了些家用的物事,又买了半斤肉提回家。
  刚一到家,就见谢源站在井侧,一动不动,沈丘一步奔上,一把将他扳推开,怒斥道:“这是家用的水井,要投井另去别处!”
  他最厌恶的就是不好好珍惜性命之人,若谢源也是如此,便当他救错了人。
  他冷哼一声,进了屋中。
  谢源却愣愣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方才手上拿着的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如今只剩下了个红塞子。
  他侧头见沈丘已经进屋,迈步去井边一瞧,一个瓷瓶正在井中缓缓沉下。
  晚饭是赵娘子下的面,为了庆祝沈丘做了守城兵,赵娘子一人给卧了个荷包蛋。
  谢源沉默地盯着这碗面。
  他以为面条的标准除了面外还有五道以上必不可少的配菜,他母妃用面时的配菜往往有十道以上,面的种类若三种以下必定会问责。
  可这一碗上除了鸡蛋外,只有一点偏黑色的,细小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赵三娘用的就是井里的水,里面有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感受到头顶两道灼灼目光,谢源衣袍下的手紧紧攥住。
  过了一会,少年拿起了木柴现削成的筷子。
  沈丘心里松了口气,赵娘子则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样,能吃饭就好。
  饭后谢源被安置在原先的屋子,但是躺了一会,怎么都无法睡下,再过一会毒药就要生效了。
  谢源从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衫走到窗边书案上,准备写一封遗书,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笔墨,无奈只得放弃。
  他收敛好了衣衫,又在床上躺好,想起了远在西北的外祖,要是自己离开,恐怕只有外祖父会伤心吧。
第6章
  第二天沈乔来找谢源,发现早早歇下的谢源眼底青黑,脸色苍白,看上去像是一晚没睡,可怜极了。
  沈乔暗想,一定是在难过双亲之事。
  于是一张笑脸凑上来,冲着他笑:“表哥。”
  门砰的关闭了。
  沈乔吃了个闭门羹,有点泄气地抛着竹球。
  爹一大早就走了,娘不让她出院子。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好不容易来一个表哥还是硬邦邦的蚌壳。
  沈乔往下走了几节石板梯,又瞧了一眼屋子,拖着腮坐了一会儿,还是惦记着谢源那张漂亮的脸。
  思来想去,觉得这么漂亮的人有点脾气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复又站起身,悄悄地打开了他的窗户。
  隔窗望去,谁看见谢源坐回了桌椅边,正以一根树枝沾着融化的雪水在桌板上写着什么,少年面容端秀,眉目清朗,写字的姿态也很是好看,不知不觉就在桌子上留下了一手漂亮行楷。
  沈乔猜测这表兄一定学问很好,要是自己的话,怕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脾气却并不是很好。
  心里正惆怅着,忽地对上了谢源的眼睛,漆黑的眼瞳中满是平静和冷淡,她忙挤出个笑脸。
  但谢源神色冷淡,不为所动地起身关窗。他确定自己的毒药下进了井水中,就算昨夜没有用,今天也一定会生效。
  他要继续写自己的遗书。
  可沈乔急忙叫道:“表兄要去借书吗?我带你去周婶子家借书。”
  她那不太好接近的表兄总算开了金口问:“能借到笔墨吗?”
  这是同意了!
  沈乔连连点头,忙兴奋地丢开球,转回屋里去跟赵娘子说。
  原本赵娘子是不愿意她出门乱逛,沈乔和自家娘亲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说有表兄带着,又把谢源拉出来作证,赵娘子便微微一笑着同意了。
  她用一方油纸包了四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末了叮嘱要早些回来。
  冬天里藕塘结了冰,一望都是一茬一茬枯杆子,踩在地面上咯吱咯吱一脚一片雪沫,偏生她还就爱往雪地走。
  小麻雀从地上飞到枝头上,歪歪脑袋看着两个人走远,从村东到村西,直到过桥的时候,沈乔忽然看见远处有个妇人挎着个篮子,慢慢地往前走着。
  是周婶子。
  远远叫了一句,沈乔拉着谢源就往前跑。
  那边的人听见声音,转头一看便惊叫到:“慢点慢点,可别摔了,地上滑。”
  沈乔高兴地跑过来,先问了好,方笑盈盈地问:“周姨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去买那些果蔬给我家亭儿补补身子。”周娘子用帕子微微遮着嘴角,俏眼瞅向谢源说:“这位是?”
  周娘子是寡妇,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家底丰厚,平时都是拿钱跟村里人买些菜吃。
  她打量了一圈,觉得容貌不俗,心中一动,附在耳边悄声问:“难不成赵姐姐终于听我劝,攒钱给你聘了个童养夫?”
  谢源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沈乔笑眯眯地道:“周姨这是我表兄。”
  周娘子轻轻咳了咳,将沈乔挤到一边,牵过谢源的手道:“怪道我一见你心里就亲近,原来是沈丫头家的。以后就喊我周姨,要不周姐姐也行。”
  沈乔双手捏住周娘子手腕,硬是掰开了她的手,扬起了苹果似的甜滋滋小脸:“今天我表兄想借一些书来着。亭哥在家吗?”
  “借书就借呗,不用问你亭哥的意见。我就喜欢你这丫头!”周娘子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一点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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