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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春芳歇——千金鹿【完结】

时间:2024-03-09 14:38:25  作者:千金鹿【完结】
  沈乔笑嘻嘻地直接挽上周娘子的胳膊,夸道:“我也最喜欢周姨了,半个月不见,周姨越来越好看了!”
  周娘子抿着唇,笑得容光焕发:“哪里好看了?”
  谢源冷眼看着沈乔口若悬河。
  周娘子被她夸的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她当天领回家当亲闺女养着。
  哼,谄媚小人!
  说着说着,周娘子摸了摸沈乔的头,却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谢源:“你这孩子多大了?读书吗?”
  谢源没有任何与村妇交流的兴致,淡淡道:“只是粗通文墨。”
  话音刚落,已经到了家门口,周娘子从篮子里找出了一把钥匙在门上打开,迎着他们走进院子。
  周娘子一面将篮子放下一边道:“亭儿正在书房里,你们去看看吧,等会儿我就喊你们俩吃饭。”
  沈乔笑着哎了一声,拉着谢源去书房。她已经来过多次,早已经是熟门熟路。
  沈乔敲了敲书房门,安静地等了一会,门里传来一声询问:“谁啊?”
  随即一阵脚步声,过来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青布袍子,人瘦瘦长长,板着脸,似乎很有几分严肃的样子,先是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两人,随即侧身先让人进来。
  书房内部只有一方书案,书案后是一面六层书架。地上作业习字的纸厚厚叠着,足有半臂之高。
  沈乔开门见山道:“亭哥,我来借几本书。”
  “不行,书可不是能轻易借给你的,你看书跟土匪一样,糟蹋了我的纸张。”
  周亭在凳子上坐着休息,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乔:“这次是我表兄想要借书。”
  “我表兄第一天来就想看书,可好学了。”
  周亭喝了杯茶,道:“也罢,如果你能通过了我的考验,那我便将书借给你。”
  沈乔的神色有几分迟疑。
  谢源倒是可以。
  “经史子集,你要我考你哪种?”
  “都可以。”
  “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那你若是考过了哪门,哪一门便随意你选。”
  沈乔打了个哈欠在一边的桌子上坐着,开始剥起鸡蛋吃。
  过了一会儿就见到谢源抱着一摞的书走到了她面前道,语气平淡地道:“好了。”
  沈乔诧异地回头,只见她那白鹭书院的院首亭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趴在了桌子上,两眼无神,目光空洞。
  “天才吗?哈哈……又是一个天才。”
  沈乔从来没见过亭哥这副模样。
  拍拍手准备离开,但亭哥突然如惊厥的老鼠一般冲了过来,抱着谢源的腿大声嚎叫:“这位小兄台请留步!求求了!救我一命吧!我这书库的书都随你看!”
  谢源脸色一黑,偏头问:“沈乔,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沈乔眨巴了眨巴了眼,诚实地道:“差不多。”
  “到底怎么了?”
  周亭表哥哭哭啼啼道:“乔妹妹,原先我本身是白鹭书院榜首对吧?”
  沈乔点点头。
  “后来书院院长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出了一方难题,说只要解开这老先生的题目,就能成为他的学生。”
  沈乔眨了眨眼:“你去了?没解开?”
  周亭委屈巴巴道:“我确实去了,但也不是没解开……”
  因为是榜首,书院里包括师长,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够解开那道题目。
  但是考试的时候,他紧张到头脑空白,昏了头了直接交了一份空白卷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卷子丢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紧张到连卷子上的名字都没写。
  总之,被老先生否决了的学生名单中就唯独没有了他的名字。
  本来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现在更是所有人都断言他已经被老先生看中,成了老先生的学生了!
  周亭越说越绝望,甚至自暴自弃地抓着脑袋自言自语:“要不然我直接逃跑吧,我不上学了,我不上学了!”
  沈乔眨了眨眼:“这只是一场考试,有必要这么紧张?”
  周亭:“你不知道保举吗?”
  “保举?”
  “蔡老先生是朝中阁老,三年前致仕游历山水,是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县里。”
  “他放出话来,会将自己毕生所学交给自己的弟子,并保举给陛下。因此,只要通过了这场考试,就会有一位大儒老师,直达天门。”
  “蔡老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当年更是连中三元入朝为官。没有人不会给这位老先生三分薄面。”
  他苦笑道:“所以不管是考试,还是做官的资源人脉,他都有。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这已经是登天门的机会了。”
  “就为此,我才会因一份白卷而闯了个大祸。”
第7章
  沈乔和谢源在周娘子家用了饭。
  书房里听不见一点响动,周娘子进去送饭,回来时说他还在用功读书,还说起两朝名宰蔡翁要收他做弟子的事情,言语间满是高兴。
  沈乔低着头努力地扒饭。
  饭后便要离开,周娘子笑着说去拿些茶点,直言反正家中无事,不如在这儿多玩一会。
  周娘子的本意是想要沈乔在这里疏导疏导,她或许没有发现那场学生试的问题,可自己儿子的异常是看在眼里的。
  于是千般小心,万般慎重地对待。
  周娘子人很好,爽快大气,每次来玩周娘子都会特意备了她喜欢吃的东西。如今又是一片慈母之心。
  一想到周亭并没有被蔡翁选上的乌龙事情,沈乔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也没有虫子能一下让他考中的啊。
  带着郁闷的心情,沈乔忽然瞧见淡定喝茶的谢源。
  “表哥!”
  “你唤我做什么?”谢源抬了抬眼皮,矜贵地啜饮着品茶香。
  “周婶婶的手艺不错吧?”
  谢源淡定地喝茶:“尚可。”
  “倒是你,今日连吃了三碗饭。”
  以沈乔的行为,足够教习的婆子罚个半天端水了,谢世子漫不经心地在心底想着。
  沈乔那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话噎住了。
  她有吗?!
  好像有,但这莫名的不爽是怎么回事?
  磨了磨牙,沈乔记下仇,然后道:“表兄,我听闻周亭哥是白鹭书院的院首,就连院长也夸过的,周亭哥这么勤奋好学的人都不及你厉害,你有法子帮帮他的吧?”
  “这件事我帮不了。”
  “周婶子对我们这么好……”
  “这必须要周亭自己想明白,不是我能帮的了的。”谢源深深地看着她。
  话虽如此,当谢源瞧见沈乔那双葡萄一般黝黑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他时不禁一怔。
  下一秒,沈乔便听见他淡淡道:“知道了。我会去劝劝他的。”
  谢源想起自己初到京城中时,因为席上皇帝的夸奖,他成为了京城中富有盛名的奇才。
  年幼的他也曾锁在屋中几日,不饮不食,只为解出先生的棋局。
  而母妃则在府中大摆宴席,恼怒着迟一天送到的新颖款式的华服,从未过问过他一句。
  当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现在见到了周亭,谢源心里解释:百姓家考取功名不易,对会读书识字的有敬畏之心,而且将来说不定就会凭此一举登天,从此衣食无忧。
  断然否认和自己对比,他心里有了那么点落差。
  沈乔见他点头,满脸欢兴雀跃,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
  谢源令她安稳坐下。
  “主人家去取点心未归,哪能到处乱跑?要是冲撞了别人,或者回来见不到人,未免失礼。”
  沈乔皱了皱鼻子,觉得谢源也太大惊小怪了点,村子里哪有人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似乎打算她不听话就不帮她的样子,沈乔还是识相地坐了回去,耐着性子等到周娘子回来。
  又是待在房里听着周娘子絮叨,一坐又是半个时辰。谢源已经后悔了,盯着茶水沉思,或许他该等一等再教这位表妹规矩。
  要走时,看着沈乔亮晶晶的期待眼神,谢源淡淡地嘱咐道:“等我一会。”
  推门进去,顺手关上了书房门。
  没能混进去,沈乔只好在石阶上等着。
  亭哥一直都是多思多虑的性子。
  这时身后的门便有了动静,谢源独自走了出来。
  沈乔见他神色如常,不禁问:“表兄,你觉得亭哥能行吗?”
  谢源只答了句“不知道”,便从她肩膀一侧绕过,带着几本书扬长而去。
  沈乔听着里面安安静静,面色古怪地思考:表兄不会糊弄她吧?
  又望着谢源真不等自己,微怒地朝着他追过去。
  书房内,周亭默默地翻看着自己所做的文章。
  多年下来,已经积累了足有他高的厚厚一叠,周亭慢慢地翻着。
  他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那等天纵之才。他能获得师长的看重,只不过是因为比旁人努力。
  “你是在害怕。”
  恍惚间听见了谢源的声音。
  “你在害怕被众人耻笑。”
  “周亭,你要困于心结一辈子吗?”
  那人如此冷淡,直白地,戳破了他的遮羞布。
  他,确实在害怕。
  外人看来,他是白鹭书院院首,天资聪颖,常得师长嘉奖。
  直到他遇到了真正的天纵之才,仿佛道心崩塌般,看自己的文章便再也无法入眼,之后每日凄凄惶惶,脑中也无法识得一字。
  他每日强装镇定,将所有文章策论都翻了出来,试图从新学起,却总是力不从心。
  如此浑浑噩噩,连重要的考试都交了白卷。
  一摞文章嗵的一声倒下,恍如雪山倾塌,一层又一层地将他淹没其中。
  周亭忽然捂着脸,伏在满地的纸张中,声音似哭似笑。
  一日夜里,沈乔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赵娘子在院子外惊呼的声音,她怕赵三娘子被□□吓到,忙起了身,却见到一身雪水的周亭站在院子外。
  周亭进来后,也顾不得摘下帽子,只是快步走着,问谢源在哪里。
  谢源听到院子的动静,披衣起来。
  昏沉的黑夜中,周亭扯下了头上顶着的雪帽,半条腿都沾着雪水,却咧着嘴笑了。
  “我没有通过蔡翁的考试。”
  “怎么回事?”
  沈乔被他浑身的狼狈吓了一跳,不得不小心看着。
  “我没有答出题目。”
  他浑身湿透,嘴唇都已经冻得青紫,身上似乎还跌了几跤,透着深深的痕迹。
  可他却笑得很开怀,像是终于解下了某种包袱。
  谢源只是道:“是吗?那下次再努力。”
  周亭摇了摇头。
  没有下次了。
  他回忆起今天下午的经过。
  那位老先生其实看到了他的空白卷子,但他仍然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满怀忐忑地拜访了老先生,将尽力写出的试卷递到了他面前。
  当时白发白须的老先生抚摸着一株病死的梅树,只是道:
  “并非老叟不愿收你,只是你并非老叟所求之人。”
  周亭急忙问:“那先生要什么人才呢?”
  老先生笑了笑,道:“通经天纬地,晓治国安邦。”
  “吾非汝之道也,速去吧。”
  周亭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了,柴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知道这举荐的一条路再也不会向他敞开。
  他当时想了很久,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桥上。
  看着水中倒影,他从三岁起便开始识字,六岁时断言自己会成为举人老爷,骑高头大马带着红花衣锦还乡。
  十二岁进入书院,这时才知道原先的自己是有多么肤浅愚昧。
  他必须要与几十万计的人才共同争抢一条登天之路。
  周亭释然笑了。
  又问:“源表弟既然有才学,不去试试吗?不拘是谁都可以去见见蔡翁的。”
  谢源只是摇头,又问他有没有医书。
  周亭惊讶:“要医书做什么?”
  谢源道:“我自幼体虚多病,要备着些草药。”
  他上一次下的毒,至今没有发作,井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些癞蛤蟆,赵三娘子不敢用水,最近都是从旁人家中借水。
  周亭见他确实志不在此,惋惜地叹了一声,承诺下次会带些书过来就回家温书去了。
  这些日子书院放冬假,等过了年便要开学,他不愿荒度时光,每日都会来和谢源讨教一二。
  而谢源日常除了看医书,便是盯着她。谢源发现了,沈乔这几天总是偷偷摸摸往井里丢癞蛤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
  沈乔大不耐烦,总想着偷懒一下,却被一左一右两个兄长盯着,一丝不敢堕怠,她娘也乐见其成,不搭理她的求救。
  沈乔只好巴望着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给她找点乐子。
  这一日沈乔和谢源去还书,周娘子告诉他们了一个消息。
  “听说村后小山上的柿子长得好,满树红彤彤的。”
  “柿子?!小山那边哪里有柿子树?我从来没见过。”
  沈乔眼睛霍然亮了。
  周娘子将一盘子的蜜豆糕放在桌子上,想了想道:“我也忘了,许是山北面吧?”
  沈乔一听这个来劲了:“山北面吗?好像不是很远。”
  周娘子还好心提醒道:“虽说那山矮,林子密,乔乔要是想要的话过两天我去一趟,或者让你娘去,可万万不能自己上山,当心迷在山里头。”
  沈乔失望地垮下脸。
  但怎么想都觉得按着她娘的性子,必然会说“柿子性寒”,不许她吃的。
  天寒,冷空气无孔不入,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遭罪,赵娘子病倒了,屋里不断传出她的咳嗽声。
  逢沈丘在城中当值,托人传了话后,沈丘告假回来,便接了辆牛车,带着赵娘子去县里的医馆看病,家中只留了沈乔和谢源两人。
  沈乔百无聊赖,趴着在桌边看谢源习字,看着看着视线就从他骨节分明的手看到了白皙如玉的脸上,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谢源乌压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今日的字帖没习吗?”
  沈乔小声嘀咕:“怎么跟老先生似的。”
  瞧着谢源在盯着,眨了眨眼道:“写了。”晚上写也是写。
  谢源搬起凳子将书案分给她一半:“我给你一张纸,写。”
  沈乔盯着白纸,这一张大的,足够写一天了,抬起毛笔,不情不愿地写字,直到眼皮渐渐沉重,脑袋一垂睡了过去,砰地一声,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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