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无生机里,即便自身枯朽作妖魔,也只记得,要破那廿岁之局。
“我、我不是故意的。”看着跌靠着敛眉不动的人,赵姝僵立着,许多话徘徊着说不出口,她虚伸着手:“可有撞疼?”
掌心被血玉锐利边缘刺破,赵如晦低着头没有说话。
晨风簌簌空扫过假山竹林,二人从未当面有过这般冲突,就是这么弹指静默的功夫,赵姝的眼圈红了。
才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了,抬起头,她呆愣地瞧着他又一次艳阳若春的面目。
“出来久了,岳丈大人可要担心我将你拐跑。”说着话,便右手握玉左手牵了人朝外走。
当二人立在日阳下,他便已然神态自若到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了,三两片碧色竹叶轻轻飘落,沾了晨露挂在他耀目的衣摆间。
他似又恢复了那姿容绝艳玩世不恭的模样,可赵姝不行,只觉着他的沉默,就要将她的心困乱而死,就要出竹林前,或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忽然讪笑着问:“噫,不见丽娘么。”
赵如晦笑意略减,有些古怪地侧首温声道:“问她做什么?”
“就是昨夜醉前,我记得好像说过,要替她赎身的嘛。”
赵如晦不置可否足下不停,在二人身影快步离了此地后,先前跨院里,幽暗小榭里,一人立在跪地的女子跟前,肃然说:“香囊里的药只是这种?良臣不侍二主,你可要想好,我平生最恨叛主之人。”
丽娘掀起袖摆,露出满是鞭伤乌青的胳膊,如实答:“奴家没有欺瞒。不过……他毕竟维护我多年,奴斗胆问一声,您,是否一定要他的命?”
见她小心翼翼还要再褪外衫,那人抬手制止,收了她给的药,倒是出乎意料地不吝言辞地答了她:“他既有两重身份,自也是有两条命在,你只管看好了人,做好自己的事。”
……
半个时辰后,丽娘梳洗打扮完毕,妖妖娆娆地扭着水蛇腰,哼着侬软小调去伙房寻吃食,她从一个缺了一只耳的小厮手里接过提篮,娇笑着同他打骂了两句,笑骂间似不经意地夹了句:“事已办妥,他信了。”
第79章 黄雀1
中秋之夜过后, 邯郸、咸阳、蓟城风云暗涌,各方势力都在酝酿着最后的变局,尤其是邯郸城,一般的豪商国人不知, 可掌兵的几家却都是严阵以待, 军中日日操练戒严。
而表面上, 城中愈发热闹有生气,中秋过后两日,已经退位的赵戬大赦天下, 许多未服劳役或因受灾缴不出租税的犯人纷纷受赦回了家,听说旧王下了罪己诏, 都一派欢欣地等着新主御极。
自从断定‘怀安王’的身份, 虽有那一日清晨的唐突, 赵姝倒是日日都盼着去见他, 城中商户街巷张灯结彩, 两个人出入不避旁人,没几日功夫, 几乎阖城都知晓了, 新河君府上要嫁女,择的子弟还是旧晋的怀安王。
邯郸城是诸国往来的中转要冲,景致宜人城内好玩的去处也实在多。起初赵姝还有所顾虑忧心, 在赵如晦几次说‘诸事皆妥’后, 也就安下心来, 像是要完成小时候许多没做到的事一般, 倒全心全意地扑到游冶里去。
头几夜, 她还会陡然惊醒,只觉着有种末路狂欢的错觉。
可她既没心腹也搞不懂公卿派系, 只能确认了香囊还在,再啐一口暗骂一声不吉利,便也什么都做不了。
便每日里憧憬满满又心惊胆战,如此度日如年的,一下也就过了近一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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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四黄昏,二人闲逛到城西土地庙前的一座泥人摊边,天上黑沉沉压着积雨云飘来,摆摊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说话间显然是有些憨傻的。
点点雨丝飘下,小丫头结巴着催着快些,见客人没反应,她只想着雨势大前快快家去,随手就将一对雕画精巧的童男童女塞到了赵姝手里。
“送、送给、娘子,百、百年、好合呀……哎呀,阿、阿爷说,多少钱、忘、忘了。”
拇指大的泥人雕的活灵活现,还各在发髻上留了孔洞绑了绳结。
“该回去了,今夜不太平。”赵如晦从她手里接过童男,两下系到自己腰间,他知道她是想起戚英了,摸了块铜丢给小丫头,在对方收摊转身之际,又将衣摆末的赤金袖带抽了,悄无声息地掖去了她兜里的泥人堆里。
小丫头正顶雨背着身忙乱,赵姝见着了,含笑侧首望他。
赵如晦顺势在她头上揉了把,转头一下拖住差点倒下的泥人摊,对着那有些痴傻的小丫头道:“借你吉言啊,小妹妹,雨大了,我们帮你一起收拾了,归家时当心路滑。”
说着话,他倒真个弯下腰,手脚麻利地张开口袋,赵姝会意,配合着用软布裹着泥人堆叠。
尾指粗细的一条赤金袖带连着袖带上一颗硕大东珠,就这么滑在布袋子底部。
三个人齐心,赶在雨大前,两下就将未干透的泥人一气儿收了。
小丫头似是从未被人这样帮过,雨幕渐密,她还执意亲手将那绿衣童女在赵姝腰侧系好,作别之际,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转身才迈了两步,赵姝忽然对身侧人说:“你见她手上灼伤了吗?小小年纪,做泥人多苦……我带她回去算了。”
臂间被人按住,但听他好笑道:“一条金袖带,尽够她家这一世活的了。今夜里可得你担待,等这里都结束了,我遣人去楚国。”
说着话,远处仆从将马车赶了过来,在她衣衫尽湿前,他双手揽过她腰,将人一把提了上去。
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却没上来,四目相对着凝望良久。
“小乐……”他忽然喊她,“怕的话,今夜就别回去了。”
原本还沉浸在赤金袖带的价值里的赵姝一凛,而后开口无声唤了两个字,顿了一瞬,而后展颜答他:“你终于肯叫我了……怕什么,我绝非无用之人。”
言罢,她果然撇下垂帘,再不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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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辘辘,承诺已毕,回新河君府第的路上,她只觉一颗心发木了似的,恨不能摒弃了所有念头。
闭目养神,一派老神在在,等仆从将她迎进内院时,她忽莫名问了句:“三两金加一颗东珠,不是赤铜,一般人家能用多久?”
“哎呦喂,大小姐可会说笑。”今日引路的恰好是与她送甜点的老妈妈,因她平日没架子,府里头下人没一个畏她的,“城西的暗集大小姐没去过吧,光是纯金二字,一般人家便活两辈子,都不一定能亲见的。”
老妈妈虽没明说,赵姝也是会意,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在对方自荐着要随她陪嫁时,因急着回去,遂婉然笑着应下。
老妈妈陡然欢呼一记千恩万谢地去了,倒是吓了赵姝一跳,很快后头涌来一群请恩典的人,在院门口,将她拥得险些没法喘息,直到兰溪出来驱赶,她才讪笑着脱了身。
“小姐看清了吧,您就是太好性了,御下之术往后还得用一些的。”
她浑然不觉兰溪的态度,夜色降临,只心事沉沉地回了内室,吩咐洗漱安寝,连夜膳也随口撤了。
从起更后,她在案前辗转难安地等着,摒退了包括兰溪在内的所有侍女,一直到冷月西沉的二更末分,外头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来人的动静。
或许是晚了一日,是兄长误判了?
绝不会!她细索过往,赵如晦最是沉稳妥帖,凡事他所说,就从没有食言的。
离子正就差不足半个多时辰,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她攥紧了香囊一下子翻身坐起,两步跨到外院,唤人取了些酒菜来。
内室燃起铜灯,赵姝还是遣退侍从,她一边死盯着更漏,一边禁不住又饮起烈酒来。
许诺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烈酒灼喉,亥正一刻,才从铜壶里倾出第三盏时,腕上一暖,她悚然侧目,对上一双多日不见的碧眸。
饶是事先有准备,她刻意压制了心虚,恍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干什么,兴师问罪来了吗?”
这身份原就是秦人安排的,她却用这身份带着赵穆兕投奔了旧晋。
替身御极之事虽未必有变,可全邯郸却都知道新河君同怀安王联姻之事。
光这一件,她就已做好了受一番催折的准备。
知他是当世难得的剑客,非是一般贵胄子弟,可她还是畏惧的,这等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现身方式。
“呵,比从前顺眼许多。”嬴无疾将她扣揽在桌案前,却是不提新河君同怀安王的婚事,玩笑着揶揄:“不是不惯饮酒么,我不过离开二十九日,怎么就因思成疾了?”
杯中烈酒泼洒,他重替她倾了盏甜酒:“醉酒伤身,乖,再饮两杯就睡罢。”
熟稔气息流连,覆压着的力道正好,仿若有了依托般,赵姝眼底顷刻染上温色,只是,很快转作泪意。
取过案上一只方浸透药材的壶,她放柔了身段,窝到身后人温热坚实的胸腹间,斟一盏后,举到他眼前,委屈道:“姬淏那厮太难缠,嬴长生,你说要娶我,不会说说罢了?”
美人婉转控诉,即便心中有怨愤,这一刻,也消弭无踪了。
第80章 黄雀2
屋内燃了四大盏落地铜灯, 榻边食案上摆着的镂空月兔灯笼也燃着,赵姝撑手抵在他胸前,凭了酒意,近乎撒娇耍赖般地问出这一句。
明晃晃的柔和灯火照在纤袅身段上, 只着了一件月白的软绢寝衣, 她举着手, 云纱一样的袖摆滑落,月兔灯影恰好打在举盏的藕臂上,莹润雪肤雾蒙蒙着了一层昏黄柔光。
自以为是最惑人的姿势了, 可一双杏目直直望着人,黑白分明溜圆上扬, 清正赤忱将这一身的风情都给带偏了。
小别多日, 赢无疾靠依在榻边, 原还是心猿意马, 被她这么一望时, 似见了什么趣事逸闻,突然闷声笑了起来:“除了医术驯马, 你倒是学一门偏一门。别扭的很, 如此,还不如作回原本那个公子殊。”
糟了否定的赵姝端着酒愣住,她心生挫败, 暗骂这怪人, 难道好好的红妆不爱, 倒偏生喜欢她覆面束胸的男装模样?
挫败里又混着些侥幸, 能与她这样玩笑, 这人大抵是听信了他们与赵穆兕编好的说辞,对她与‘怀安王’议亲的事, 并不打算今夜同她算账的。
知他素日不饮酒,又怕他来时夜深不用吃食,药便是下在甜酒里,带了青竹甜香的澄黄米酿几乎没几分酒气,倒恰好借了香气把药气尽压。
即便是赵姝自己,若非亲力亲为,无人提醒时,也未必能尝出端倪来。
此刻,因怕她醉深,嬴无疾先前与她换了壶盏,她手上的,倒就是掺了药的甜酒。
听他现下心情似不错,她又是半靠在他胸前的,或许……只要她举盏稍稍再递过去几分,他就会顺势喝了,之后的事……
这么想着,她仰头扫他一眼,却惊见他面色冰冷,哪里有分毫说笑的样子。
心头一凛,连酒意都顷刻散了大半,也不知是浑噩还是清醒,倒把过去这人同自个儿的晦暗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敷演。
“太子殊在宫里呢,不就是你们安排的。”她忽一把撑在他臂侧,朝后两下躲到另一侧榻栏边,不愿示弱,便背靠榻栏,曲了一腿自在,同他对面正视。
男人神色一转,碧眸深处泛起些柔色,高大身躯斜倚着莲花纹的闺秀榻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大半个月功夫,他似瘦了许多,俊朗眉目更深了些。
应是在外平叛落下了伤,臂间有血腥气时而漾出。
对着这么双眼,赵姝又心下一沉,有丝丝缕缕的酸涩慌乱在胸怀间荡开,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无端的,又想起这人待她的好来。
一桩桩一件件,鲜活历历,渐渐就盖过了过往的晦暗。
二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赵姝笑着冲他举了盏示意对方饮,而后者只是沉默着瞧她,没有动作。
为免劝酒起疑,连片刻都没等,颇自然地将甜酒搁到食案上,随手捏过原本自己喝的藕色琉璃杯,倾了一大杯烈酒。
琉璃杯泼泼洒洒地才到身前,她便仰头饮了一大口,剩下一小半,皱眉*七*七*整*理不住咳呛起来。
勉力压下后,清亮杏眸在食案和对面人之间逡巡,最终轻笑一记,低头晃荡着杯中残酒,刻意道:“不饮酒、不荤食,瞧着是个俾倪天下的主儿,偏连一点过往都走不出,多没趣。”
她口中那一点过往,却是嬴无疾年少无依时最沉重的痛与苦厄。她一直知道,手刃胞妹之苦,他从来都没走出来过。平日不敢提,这会儿借了酒意,却是口无遮拦起来。
赵姝虽不擅饮,平生却最好吃喝游冶,若是太平盛世,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什么好玩的有趣的,她都断不会略过。这天底下还有不吃肉的人,一直以来,她都没法子苟同。
浑浑噩噩间,她嗤笑着就说出了心中所想:“日夜忙累,心系天下诸国,却连肉都不吃,嬴长生,还总有脸笑我无用呢,你说你活着多累,没一点快活……”
随心而发,说着半醉的话,赵姝缓过劲,憨笑着便要再将剩酒饮尽,好壮胆行事。
才举了琉璃杯到半空,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她腕子一松,琉璃杯脱手朝食案飞去,磕在案角边发出极重的一下撞击声。
肩侧下颌吃痛,她转头瞧见身前陡然靠近制着自己的人,一双眼冰冷若三九严霜,但听他凑近了吐息炽热:“本君在外头出生入死,心上人却另结新欢,恨不得日日同人游冶欢醉。没一点快活么……你说的也不尽然对,这是醉成什么样了,不是正好与本君送些乐子来了?”
已经是许久,未再听他说欺辱贬损的话,嬴无疾这么说着,手上动作也是毫不客气,便如女闾里的浮浪豪客一样,两下就探进了她衣襟揉捏,行事之孟浪,甚于从前任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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