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他笑眯眯地低声说道:“百味斋的掌柜是奴婢同乡,您去买蜜饯时提奴婢名字,他必然会将最好吃的糕品奉上,与宫中点心大差不大的一个味儿。”
沈慈恩连忙道谢,二人说话间进入了乾清门后,她瞧见王喜就像变了一个人,躬身双手交握,抵着头且放慢了步伐,将尊卑彰显地淋漓尽致。就连路过的宫人也都低眉顺目,和他一样的卑躬屈膝。
从前读过的史书中也了解了不少宦官介入朝政,私下里勾结权臣参与卖官鬻爵。因他们常年服侍天子,早已将其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她敏锐地感觉到,陛下御级后应是做了些整治宦官队伍的事,才导致他们如此小心谨慎。
“沈大人,您在殿外稍等片刻,奴婢前去回禀。”
沈慈恩微微躬身应喏,望着四周黄瓦红墙的九重宫阙,一股压抑感油然而生。若是让陆姐姐常年居住在此,怕是她也不会适应罢?
就在此时,殿内隐约传来萧祈安暴怒的声音,“立后以及选秀之事谁若再提,自行跪在承天门臣工上朝之路思过。若仍旧不思悔改,原地三十军棍。”
“为了陛下千秋大业后继有人,臣等冒死也要纳谏!”
“来人。”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立刻齐声应喏,将站在殿外的沈慈恩吓了一跳。
“将这几个忤逆之人拉出去罚跪!”
片刻后,两两禁卫军为一组,分别将几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臣抬出了乾清宫,只听得他们仍旧高亢地喊道:“陛下莫要轻易听信妖女谗言,太傅是冤枉……”
王喜跟在身后,躬身干笑道:“沈大人,陛下有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沈慈恩从未见过萧祈安发这么大火, 走进殿内就见他叉腰在御案前来回踱步,一手指着外头,向站立一旁的贺云发着牢骚, “我来见他们, 是为了赋税如何减免才能让百姓落得实惠,京郊金人的圈地如何分配,他们可倒好, 整日里盯着我的私事。”
贺云小心翼翼地朝着沈慈恩的方向指了指, 对仍旧喘着粗气的自家大哥说道:“沈姑娘来了,臣先告退。”
“都不是外人, 你不用回避。”萧祈安端起茶碗的同时, 免了沈慈恩的叩拜, 声线缓和下来,“沈姑娘这一路可有什么所见所闻?”
沈慈恩见他发怒间隙还不忘了解民情, 抿唇笑道:“回禀陛下, 这一路上臣听见百姓得知陛下将金贼赶出关外后, 无不拍手称快。只是, 越往北走,许是靠近大都,百姓们的反应则是心慌无措。臣想来, 金朝存在了百年之久, 百姓们接受的教化也长达百年,待感受到陛下的爱民之心, 会更加拥戴的。”
贺云见她说话滴水不漏, 明知河北山西一带, 仍旧有不少当地望族和地主联手为难新到任的官员,她却能既说出问题和解决方案的同时, 又能化于无形。
萧祈安颔首,拍着御案上厚厚的奏疏,“这几日,我收到了北方军镇告急的奏疏就像雪片似的。国家初建,大家都带着警惕的心态我能理解,只要不影响朝廷为百姓做事,我都可以容忍。”
他还有些不习惯称呼臣子爱卿,亦如他也不愿自称为‘朕’那般,仍旧保持着旧称,“沈姑娘,我好容易强压下那帮老学究,将你安置在礼部主管学政。这也是南星极力想实现的愿望,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她信任且能办成这件差事的人选。”
沈慈恩见他直言不讳地提到了陆姐姐,也诚恳地拱手道:“微臣身负陛下和姐姐的期望,不敢懈怠。要冲破传统礼教,将女子进学科考的路推上正道,势必会遇到艰难险阻,臣有心理准备,努力学习姐姐不畏惧的处事风格,臣有信心!”
萧祈安听着她谈吐的风格,颇有那女人的味道,转身的同时嘴角忍不住上扬,“她也很惦记你。过会子你若无事,我命人将你送到鸿胪寺见她。到了晚间,我和三弟过去为你接风。”
沈慈恩忙道不敢。
贺云咳了声,“你就别推辞了,大哥想着陆姑娘见了你,也是要宴请你,还不如让他来办,你们姊妹还能坐在一起好生叙旧。”
“就是这话。”萧祈安赞赏地目光看向贺云。
沈慈恩见状,只好称谢,又随着王喜走至一条长长的夹道里,那里果然听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王喜含笑拱手,“奴婢就送沈大人到此,若想吃什么点心可随意去百味斋挑选。”
“多谢公公。”
沈慈恩起初没想那么多,上车后问了车夫,百味斋可顺路。车夫听见这位姑娘是王公公都刻意攀谈的目标,哪敢说不顺。
结果马车一路在宫中畅通无阻地出了北宫门,朝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疾驰而去。
沈慈恩掀开车帘,欣赏着沿街古朴大气的建筑。感叹与应天的钟灵毓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这里的人们穿着打扮也偏向深色实用的服饰,少了南边的精致,却多了南人不曾有的爽朗。一路上她在马车里,就听到了许多年纪稍大些的妇人大嗓门地讲话,甚至调侃后放声大笑。
带着新奇感,她下了马车走进了王喜推荐的百味斋。
掌柜见她身着官服,诧异之余不敢怠慢,忙亲自将她请进次间,“不知……大人想尝尝什么糕点?都是今日现出锅的,有的还热乎着。”
沈慈恩从来没买过点心,闻着酥香四溢的香气,一排排看过去,大都的京八件糕点式样繁多,圆形、棱形,颜色各异煞是好看。听着掌柜介绍,她选了六样,每样六块,想着陛下贺云晚间到了,连同阿硕和许招娣也都能尝尝。
这掌柜也会做人,见她身着官服,主动把零给抹了。
沈慈恩道谢,“王喜公公夸您家点心堪比宫中御膳房的手艺,若好吃下次我再来。”刚从衣袖里拿出钱袋子,就听掌柜说道:“欸欸,原来是自家人,那这银子可不能收。”说着拿起学徒包好的点心就往沈慈恩手上一放,“王公公推荐来的贵客,小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头一回送偿。下次,下次照旧按照价格收您的银钱。就不打扰大人了。”
“别……别。”沈慈恩被掌柜伸手请出店门外,又见路人纷纷看了过来,也不好公然与他在大街上推拒,只得拱手谢过上了马车。
越想越不对,打定主意过会子让人来送银钱,不能因此叫人抓住把柄。
接到宫里通知的许招娣,亲自在鸿胪寺外头翘首以盼。
见到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伸着脖子听到车夫说什么沈大人,欢喜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前,唤了声,“沈姐姐。”
沈慈恩拎着点心也笑着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许妹妹,你是在等人么?”
许招娣挎住她的手臂,“我就是来等你的呀,自从得了消息后,姑娘担心你还未进食,就让阿硕姐去给你做喷香的肉包子,让我在这里等你。往这边走。”
沈慈恩仔细端详她这张小脸,“一晃这些时日未见,咱们的小招娣个字又长高了不少,越发像个大姑娘啦。”
许招娣嘿嘿笑道:“还是没有沈姐姐端庄稳重,又知书达理。”
沈慈恩握住她的手,发自内心地说,“我还羡慕陆姐姐你们这样的性子,坦诚做自己,我也要放开自己。”说着抬了抬她穿着官靴的右脚,“我的脚又大了两号。”说罢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陆南星在院子里就隐约听到了两个人银铃般的笑声,她朝着身侧陪同的男人笑道:“过会子是否回避,你自己决定。”
男人低头捋了捋广袖,抬起那张熟悉却又过分清隽的脸,“听从主人安排。”他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将她额边的碎发捋顺,“今日相陪读书,这才发觉主人所观甚多,川自叹不如。”
陆南星带着隐隐笑意,仔细欣赏着眼前这张脸,“其实,元诩还是不懂我的需求。读书写字鉴赏字画虽说为我擅长,却无法吸引我。”她大胆的目光睃向他清瘦的腰身,啧啧两声,“秦川,你除了五官很像他之外,无论从气势上,还是……嗯,此种类卿,不合胃口。”
秦川苦笑,“早知如此,来见主人之前,川应苦练几月的功夫,或许能令主人感到些许喜欢。”他挑了挑斜飞的俊眉,“至于王者之气,川从未有过陛下如神的军事奇才,亦不具备铁马兵戈的气魄,只能抱憾不如。”
“难为你了。”陆南星摇头失笑,与他一同含笑迎接贵客。
沈慈恩刚踏入院门,大老远就见照旧白衣男装在身的陆南星含笑看着她,而身侧则站着一名身着天青色阑衫的男人。
“陛下……”她惊愕地上前行礼,“还请陛下恕罪,臣从大内出来后去买了点心,迟了些才到。”
陆南星噗嗤笑着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臂,“他哪里是陛下,你仔细看看。”
沈慈恩疑惑地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至秦川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这……”
秦川赶忙拱手作揖,“秦某拜见沈大人。”
陆南星示意许招娣接过沈慈恩手中的点心,拉着她的手往正堂走,“他是元老板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沈慈恩险些问出,此人是否陛下的亲兄弟,后来听他自我介绍姓秦,再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迷惑。
秦川不卑不亢地为她二人斟茶,“川来之前便知,容貌与陛下有些相似之处。王爷也直言不讳地说,送川来到主人身旁,一来帮他照顾主人。二来给陛下气受。还问过川怕不怕死。”
陆南星看着恍然大悟后又表情复杂的沈慈恩,“听他的鬼话。他知晓,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故意这么说吓唬你。”
秦川欣赏地目光看向她,“川彼时被王爷从倭寇手中救出,这才留了一条命。这些年为他东奔西跑招兵买马,也甘之如饴。此次来之前,见王爷无一日不念叨主人,更是夜夜饮酒后对着主人的画像自言自语,便十分好奇主任是何样女子,竟然令阅尽千帆的王爷如此惦念情深。”
陆南星吹了吹茶汤,翻了个白眼,“他找人将我画成了什么样子?”
秦川苦笑,“王爷用千金请来了几十名画师,画不好就打板子,只剩下一名能将主人的五官画出七成。可主人周身散发的灵气和洒脱,却并未画出来,即便这样,王爷也是日日对这幅画爱不释手。”
沈慈恩听着元诩做出这些近似疯狂的事,还是忍不住唏嘘,“元老板还是那般不羁,可若让陛下知晓,秦公子……”
秦川再次拱手作揖,“川多谢沈大人关心。”他看向陆南星,“川自从见到主人后,深深理解了王爷为何这般着迷。即便川被陛下惩治,也甘之如饴。”
陆南星“嘶”了声,“牙都快掉了。”
几个人正在说笑,阿硕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进来了,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姑娘,礼部连同翰林院的几位老臣来了鸿胪寺,点名要见你。我瞧着来者不善,听说有人今儿被陛下在承天门罚跪,好像因陛下不肯立后采选后宫之事,闹将起来。”
沈慈恩无不忧虑地接过话,“阿硕说的没错,我今日面圣,的确见到陛下大怒,那些老臣被内侍抬出去,场面骇人。”
陆南星深吁了一口气,“那便请进来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带队前来鸿胪寺的是礼部侍郎沈昱, 将要进入不惑之年,正存了想要大展宏图的心气儿。承蒙恩师顾炎之力荐,再加上祖上在宋朝时也出过多任朝廷重臣, 到了金朝家族之人不愿为鞑子做事, 便退隐山林一心向学。
是顾炎之早期得意弟子,竭力在皇帝面前推荐其胜任礼部尚书一职。谁知皇帝却只给了一个右侍郎的官阶,并言留有足够的上升空间待察是好事。
沈昱之前暗中在朝野运作的名声将其架在高处, 自然心有不甘。如今见朝野都在关注新帝立后一事, 又事关礼部操持,自然不愿被人抢了风头。
自古哪个男人不爱女色?这明摆着就是一桩毫无难度的差事, 铆足了劲也要办成。
昨日下朝后, 他本想去老师家中就是否去鸿胪寺请示一番。谁知, 顾府门房说主人身体有恙,闭门谢客。
沈昱转念一想, 新帝也是老师的学生, 又因立后一事与大臣抄的不可开交。老师身份特殊, 帮理不帮亲也不是, 更何况师妹恐也有意入宫伴驾,故而敏感时期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想到此,也说得通, 便想着待风头过去了再登门探望。
虽说没了老师的支撑, 但想着若他将此事顺利解决,等于变相帮助师妹入宫, 说不定老师还要感念他的功劳。
打定主意后, 沈昱说话也有了底气, 只是想到日后陆南星保不齐要入宫,面子上也不要闹得太僵, 便断了茶盏轻啜一口,彰显官派,随后缓缓说道:“本官等人今日前来叨扰姑娘,亦是有难处。陛下近些时日因立后事宜,与朝臣之间关系越发紧张。按说这些朝政之事不得轻易外传,然而,姑娘是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功臣之一,只是晋封的身份陛下还未下诏。谁人不知,御前侍奉的功臣之中,姑娘的分量是头一份。本官不得已,只得找上门来,请姑娘帮助游说陛下,也好尽快落实立后采选,安臣工们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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