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心有余悸地陪笑道:“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将店里最好的茶饼端上来。”起初听她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这才心生怠慢。没想到,她虽未指出茶饼的优劣,却并未拿起茶盖闻香。
但从这个细节来看,代表客人并不觉得正在饮用的茶是好茶。
而这些都是富贵乃至官宦人家惯用,彰显自己身份的手法。
待茶博士惶恐地离开后,许招娣一头雾水地低声问道:“姑娘刚斟了茶,为何小二还要拿那个茶饼来?”
陆南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他方才狗眼看人低,我已教训他了。”指着桌上的茶饼道:“这种茶饼是前朝传下来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你们之所以未见过,是因阎家父子掌权时嫌繁琐,而大帅也不是个这上头十分讲究的人,故而下面的人也不敢表现的过于将就吃穿。”
可惜了,后世几代皇帝奢靡之风越发盛行,不但超越了前朝,还新出了许多花样。
她突然发觉,刚穿过来时,闻到劣质香料以及饮用了散茶习惯后,发觉也没什么不好。
借着喝茶的由头给了茶博士一些好处,打听了哪家牙行口碑不错。她决定在衢州多耽搁两日,租赁了一处小宅院,又雇佣了一对老夫妻看家,顺道托这对夫妻在里长那边登了记,拿到了户籍。
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出发继续往南行去。
去往福建的官道并未有想象中的盘查,关隘守卫也很松懈,稍微给付一些碎银子就能顺利通关。
陆南星一路上想着,应与萧祈安重创徐海有着直接关系。此处将士们也在观望,无心思严查细作。待三人乘着百姓的渔船渡江后,相比之下太平军的城池治军严明许多。
她们刚牵着马儿下了渔船,就见码头上设立了关卡值守。
士兵们身着玄赤相间的战袍,一个个精神饱满身姿挺拔。另有专门负责查验勘合的守卫,一个个检查的非常仔细。
这让陆南星三人犯了难。
她身上没有太平军的令牌,只有个徐海部买来的假勘合,这在太平军也用不上呀。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后,陆南星并不愿暴露身份,硬着头皮上前朝着一名首领说道:“这位大人,我从宁州来的,来咱们福建做生意。一路路过浙江境内,敌人抢夺了我们几个的户籍证明,您看?”她不敢给此人银两,因萧祈安曾严厉规定郭。
首领上下打量她和身后的两名侍女,随后命人放行。
阿硕当晚在建宁府歇脚时还说,“这码头和城门盘查的并不严谨,也不知贺三哥知晓不?若因他们办差实职让敌人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
陆南星也觉得疑惑,为何通过的如此轻松,接下来途径的延平也是如此。
就在五日后她们终于踏入了泉州府的地界,阿硕终于从樊青的事件里走了出来,想到就要见到许久都不曾见到的贺云,心中越发欢喜。
许招娣却明显感觉到自家姑娘这一路上,想心事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骑着马长途跋涉时,也见她在走神。但平日里与她们交流,又与往常一样说笑,将心事隐藏的很深。
三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泉州府,看到熟悉的街坊,陆南星目光看向左右两侧的侍女,“请你们两个吃顿姜母鸭,如何?”
两名侍女自然欢喜,一路说说笑笑入住了府衙那条街上最好的客栈。
许招娣体贴地让店小二给自家姑娘的上房送来了热水,知晓她忍了几日没沐浴,虽不提却肯定身上难受的很。
陆南星也让她们好生歇歇,困了就睡一觉,晚间再看看有没有精力出去溜溜,不用伺候。刚脱下外袍,就听到窗牖处发出了声响。
“何人?!”她握紧了手里的鞭子,慢慢靠近发出声音的窗台。
只听得“啪嗒”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生生打开,飞进来一个人影坐在了窗台上,“亏你还有良心回来看看!”
听着无比熟悉不羁的声音,陆南星哼笑了声,抱臂站在他对面,笑道:“只是一些时日未见,这就是元老板的待客之道?”
元诩挑眉,悄然打量着她。虽说此时看上去比以往还是消瘦了些,但那双灵动的双眸仍风采如昔。
“没良心的人。”他学着也抱臂靠在窗台上,调侃道:“我听贺云说你要来,就马不停蹄地从月港跑来这里等你。没想到某人却拿话噎我。”
陆南星听到贺云知晓她的行踪,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在唇边。转了话题问道:“船厂如今运行的如何?我离开前建造的战舰,何时能下水?”
元诩翻身落地,负手在屋内溜达,见她桌子上也没个食物,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切顺利,这艘船最快半月就能下水,难道你掐指一算它快建好了,等着跟船回应天去么?你这里连个吃的都没有。”
陆南星听到这个好消息,拿起衣袍迅速穿上,也顾不上避讳他,“跟我来,请你吃好吃的,犒劳你告诉我这么好的消息。”
元诩指了指门外,“就咱们两个,那不如走窗户方便。”说罢对她拦腰抱起,在她低低的惊呼声中,跃出了窗子。
陆南星被他牢牢箍在怀里,不满地拍打了下他的胸口,“阿硕和招娣你又不陌生,这些时日未见,怎么还吃起了独食。”
元诩照旧看着前方的路,懒洋洋回了句,“可我最想见的人是你。有她们在,很多话不得说。”
陆南星嘁了声,“你这没个正经的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变。”
“我瞧着你和我在一起时,不用端着,行走坐卧都很随意舒坦,既然好处多多,我为何要改?”元诩将她放在客栈西边的小路上,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陆南星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只得无奈地被他拉着,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这是何处?”
元诩拍了拍一户丝毫不起眼的门庭,立刻就有一位慈祥的老妇人为他打开了门,唤道:“公子,饭菜已备好。”
“这是兀多哈彼时留下来的厨娘秦妈,我昨儿就和她说了,每日备上一桌菜,若我不回来就他们老两口自己吃。”
陆南星见这间宅子被布置的温馨舒服。
开满了各式花草的小庭院里的葡萄架子下,摆了一张圆桌。她被元诩强行按坐在圆桌旁,闻着奶香的葡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硕果累累个个犹如绿宝石般的葡萄。
“就知道你想吃。”元诩喊了声,“秦妈。”
秦妈刚忙从井里端上新湃的葡萄和几样果子,一并端上桌,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尝尝我家的绿葡萄,很甜。”
陆南星道了谢,掰了一颗放入口中,冰凉的葡萄被咬开后瞬间甜香充斥在口中,连带着喉咙都凉爽起来。
元诩见她享受美味地闭上了眼,露出了这些时日里从不曾出现过的笑容,“你身子大好了么?为何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一封都不回?”
陆南星倏然睁开眼,听到他写了信,可自己一封都没有收到……难道是萧祈安所为?
可元夫人的信,她有收到?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中呼之欲出:萧祈安看了元诩的信,故而一封都没转交给她。而元夫人的信中有那个秘方,故而他交给了她。
进一步推测,贺云为何提前知晓自己的行踪。必然是这一路有人跟踪她,并且及时向萧祈安和贺云汇报了她的近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元诩在陆南星眼前晃了晃手, “你怎得吃个饭还能走神,在想什么?”
陆南星看了他一眼,吃了一口他夹的鸭腿, “贺云何时知晓我要来的?”
“有些时日了, 怎么?”元诩放下手里的竹筷,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陆南星微微摇头,“咱们吃完要赶快回去, 我担心阿硕她们找不见我会着急。”
元诩拍了拍胸脯, 有我的人在,早就安排好了, 不会短了她们的吃喝。”
陆南星下意识端起酒杯, 脑海中浮现了萧祈安的话, 又放了回去。
“这酒味道不正?”元诩拿过她的酒杯闻了闻,“二十年的陈酿没错。”
陆南星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疑惑, 叹了口气, 解释:“我现在刚停药不久, 阿硕和招娣又看得紧。”
元诩刻意不去提她中毒这件事, 是不想触动内心深处的愧疚。他无法忘记母亲跪在他面前哀求流泪的样子,就这样放走了兀多哈。
可眼前他心里唯二想要守护的人,为此险些丢了性命, 天知晓这段时日他如何过来的。日日睡在船厂, 告诉自己大船建造好的那一日,她一高兴就好起来了。
陆南星见他目光之中满是痛悔, 想起小慈提到的他的身份和境遇, 故意端起茶水笑道:“我这不是好起来了么, 明早你就带我去船厂看看,我都有迫不及待。”
元诩端起酒杯, “你还没告诉我,我和马力麻那老头儿学的画图纸,画的如何?”
图纸?陆南星一愣,猜到他应该是说给自己写的信里有图纸,遮掩地说了句,“是很不错。”
元诩目光闪烁了下,继续问道:“那座房子是我在双屿岛买了一块地,想要为你建造的住处。”
陆南星疑惑地看着他,“我在月港又不是没有住处,你作甚浪费银子在双屿岛盖房子。”
“你没看到信。”元诩握住她的手腕,“是不是他?!”
陆南星没否认,却也道:“没收到是真,却没那么肯定是谁。方才我那样说,是不想你失望。”
元诩冷冷哂笑,“除了他,谁又敢私自扣下陆将军的信?你这个太平军最强智囊的名气,都传到了朝廷里。你知道我如何得知你来了么?”
见她没有任何表态,继续道:“他的人几日前就来了泉州府安置,当我发觉只是你带着两名婢女进了城,立即明白了他这是在暗中保护,想必你不知情。你说我要不要为他将我当成了情敌而高兴呐?”说罢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握着她手腕的左手,始终未收回。
陆南星却因他这句话,想到也许会隔墙有耳,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挣扎了两下抽出自己的手腕,“你想多了。此次我出来,他知晓。”
“那你为何要出来?他的野心绝不可能只守着现有地盘称个王就算了,关键时刻又怎么肯放手?”
“既然出来了,南星,不要回去!咱们之前说好了,要与各国番商做大生意,帮助百姓们富起来。我这些时日听马力麻说了很多他们国家的事情,比咱们民主多了,我还打听了他们国家的土地和房子。”元诩兴奋地再次握住她的手,“若他有推翻朝廷的那一日,咱们就出海去找马力麻,在那里生活,你看如何?”
陆南星见他身着青松色长袍,脸上虽被晒黑了许多却也刮了面,刻意收拾的干净利索,再也没有刚认识他时刻意一掷千金的排场。沉稳之中带着期盼的目光,真诚的甚至让她感到陌生。
“出海这事儿我也一直想做,日后会有机会的。”陆南星没想到她这一路竟然这般被安排,若事情发展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也唯有出海这一条路。
元诩见她说话完全没了昔日的杀伐果断,试探着问道:“南星,你在怕什么?若有难处只管说,我欠了你一条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南星郑重颔首,“容我想想。”
二人吃完饭,元诩贴心的送她回去,“你不用顾忌我,在你住的客栈我也订了一间上房。若不是老板不肯,我还想包下整间客栈。”他看着慢慢走至开元寺门前桂花树下的纤丽身影,边走边道:“我看的出,你不开心。从姓萧的一路派人跟踪你又不敢阻拦你来看,定然是他惹你生气了。”
陆南星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喝多了就少说几句!”
元诩愤愤不平地将捂在唇上的玉手往自己怀里一拉,伴随着惊呼,双手搂住她的腰身,借着三分酒意在耳边说道:“我与他不同。我不要任何名分,只求能陪在你身边。”
陆南星挣扎不过他,索性放弃了。她的目光落在沿岸河水上星星点点的莲花灯,幽幽问道:“你就这般甘愿做我的挡箭牌?”
元诩仍嫌不够亲密,大手扣住她的头,往自己宽阔的胸口一拉,阖目温言道:“就算你真的利用了我,我也是欢喜的,只要能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身份。我……我还”
陆南星拍了拍他的背,“我也不在乎这些。”打断了他要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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