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现在正是粮食紧缺的时候,她选择视而不见,让对方放松警惕。若能得手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甚至更多。
白束大概后日才回,趁这个机会查清内鬼,最好不过。
她对阿硕附耳命道:“你找机会回信儿,就说密切关注那帮人的动向,切莫反被发现行踪,及时传递消息。”
结果,转日一早便传来消息,那帮人得手了。并且从靠近后门院墙的隐蔽处,发现了一个挖的很大的洞口,像是要有更大的动作。
陆南星给管家写了封信,交给许招娣。心想,若轮挖洞,谁比她经验更多?倒是对这帮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阿硕跟在行为鬼鬼祟祟的自家姑娘身后,进入通往马厩的密林当中。
她只知晓姑娘要亲自去趟普会寺,并且还不带一兵一卒……不不,唯一一卒,是她。冒着如此之大的危险上山不说,去马厩牵马难道也怕大帅的眼线看到么?可总要出大门,乃至出城门……总是要被很多人看到的,又不会道士们吹牛的隐形术……当她收回思绪,抽冷瞧见姑娘撅着屁股,对准围墙的多个气孔不知在看些什么,还冲她打着手势,像是别说话的意思。
待她也蹑手蹑脚地靠近围墙,透过气孔看向院中时……
只见身着一身玄色短打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靠在树上,狭长的双眸有意无意地睃向大门处。须臾后,他扭脸吐出嘴里的草,扶着树干仰头看向树杈,又摇了摇头。
“萧六你在作甚?树上有什么好东西么?”沈三懒洋洋地整理着腰间的束带,背着竹筒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没什么。”萧六见他胸背间金色的“驿”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不禁眯了眯眼,装作无事那般看向马厩,“还没醒酒,精神精神。”
沈三见他目光闪躲,立刻来了精神,快步走到他面前也往树上看了看,但并未发现什么,脸色失望之余狠拍了下萧六的肩膀,“老子昨晚赌钱到三更,输个底掉儿,如今穷的就快卖妻女了。你要得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分兄弟一份。”
萧六抱臂靠在树干上哂笑道:“沈老三,你既没长脑子,一双招子也瞎了么?”随即长臂一捞,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下,拿出骰筒快速摇着,问:“要大要小?”
沈三酷似铜铃的眼睛跟着骰筒转,瞬间来了精神,大声喊着,“要大!”
萧六将骰筒往地上一搁,抬了抬下巴,“开。”
沈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后——六个骰子全是红色六点!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骂道:“日他娘的,被狗日的王八耻骗了!怪道他这段时日总在攒局,还不是仗着他是弼马温,方便行事!”
萧六将他愤恨的表情看在眼里,“聚众赌博若被上头知晓了,丢了这份差事不说还会被打个半死,不划算。”指了指树上,低声说道:“昨晚我出来撒尿,见王八耻喝多了鬼鬼祟祟将钱袋扔在树杈上。我此刻还未醒酒,四肢无力爬不上去,这会子趁他还在挺尸,你拿下来我四你六。”
沈三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才看到茂密的树叶间隐约挂着一枚灰色钱袋子,可不就是王八耻的。登时眉开眼笑地拱手道:“待我拿下来,再想想怎么分。”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撩袍就要爬树。
萧六一把勾住他的脖领子,将他拽了回来,抬臂虚指了指,“南边可有望楼,你这身亮瞎眼的行头过于扎眼,还是脱掉的好。”
沈三不疑有他,边脱边赞道:“想不到你小子心眼子还挺多。”他双手抱树两腿一蹬,两眼放光地往上爬去。待呼哧带喘地站稳后拿到钱袋,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打开后,随即双目一翻,挂在树杈上失去了意识,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男人身形旋转之下,将树上落下的银子一个不少地收入怀中,如数装在钱袋里,边穿着信使衣袍边向马厩走来。
陆南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抠住墙砖,不禁在想,难道普会寺偷粮与他有关?
只见萧六摸了摸绛官的毛,“从今往后你多保重。姓陆的夜叉不是东西,你该甩蹄时别忍着。待我腾出手来,定然会接你出去。”他随后骑上一匹黑马,须臾便跑的无影无踪。
“这厮……欸姑娘……”阿硕还未来得及咒骂萧六,见自家姑娘大步流星地往马厩走去,赶忙跟上。
她刻意绕着挂有沈老三的那棵树,考虑到时辰尚早,马夫们尚未起身,只得悄悄儿的跟在陆南星身后牵着马走出马厩,才敢小声问道:“咱们这是去普会寺么?”
陆南星反问,“你身上带银子了么?”
阿硕拍了拍腰间的挎包,“以往姑娘出行,总是要备些银两。”见自家姑娘费劲地爬上绛官,又在心里将萧六暗暗骂了几遍,跟着她出了府往城门行去。
守城换防的士兵们因他们的新首领小山子的事迹,对表姑娘印象深刻,见到她纷纷行叉手礼,态度及其恭敬。
陆南星一拉缰绳,笑道:“阿硕,打赏。”
她不动声色地抢过阿硕手里打开的钱袋,直接给了其中一名士兵,“兄弟们辛苦了,下了值买些酒喝。”又问了问何时换值,略微闲聊几句,才装作无意地问:“对了,信使出城多久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拦住他多送一封信。”又故作打了个哈欠道:“倒也不急,明日再送也来得及就是了。”
士兵们听闻抢着做事能升官,纷纷恭敬地抢答道:
“表姑娘真是公务繁忙。卑职瞧着,这位信使应该是新来的,像是上了往西边儿的官道。”
“西边除了通往普会寺,也没有别的路了。”
“那条路平坦,马儿能放开了跑。不若卑职快马拦住他?”
陆南星拱手谢道:“不必劳烦各位。”在众人的恭送声中上了官道。待适应了绛官的速度后,她的思绪逐渐又跑到了萧六身上。
一大早未经她这个主人允许,偷换信使衣裳往普会寺去,她可不信这是想着立功阻止偷粮。几乎可以判断,昨天那拨人里他至少是通风报信的。并且,白束层说他是唯一没被阎少康拉拢成功的人,并有功夫在身。也就说明了,萧六和白束单独接触过。故而,萧六知晓白束的行踪,想趁着他不在的时日里安排这个计划。
若事实真与她估算的相差无几,那萧六在这个团伙中地位应该不低。
陆南星又回想起方才他作弄沈三时的样子,浑身透着放荡不羁……这与在她面前表现的惜字如金闷头做事,甚至骨子里透出些孤傲冷峻完全两个人。又想起他和阿硕提到周娘子的小孙子身体有恙。一时间,萧六这个人就像有千面那般,令她忍不住琢磨,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一路揣度着骑行至山下,看到了两个分岔路口。
第十六章
阿硕气喘吁吁地打马上来,用马鞭指着前方的路说道:“姑娘,大路口是通往普会寺正门。小路是通往后山的,咱们要走哪条?”
陆南星看了看,从大路上走上山的行人果然很多,并且能隐约看寺庙的金顶。而另一条稍窄些的小路林密且崎岖险峻,好似寥无人烟。
她果断选择了后山,并且弃稍微平坦的路不走,在密林里找到一处行人走过的羊肠小路往上爬着。
待行至半山腰,仿佛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伴随着偶尔一两句人声,她赶忙示意阿硕猫腰,两个人借着一人高的野草丛,慢慢试图靠近小路,在一处山石后蹲了下来。
陆南星趴在山石上听到了独轮车的声音,随着沉重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兄弟留步,俺问你,贺云怎得还不见人影?再搬下去,第五条船也快装不下了!”一名长相黝黑的壮汉勒紧了身上的粗麻腰带,脖颈上的汗不断流进浓密的胸毛内,正随手拦下一名背着粮袋的老乡问道。
老乡虽被粮袋压的喘不过气,却抹了抹汗笑道:“樊爷,贺爷还在普会寺里指挥大家运粮,说让俺们先走……俺瞧着仓里的粮食所剩不多,您放心罢。这下老乡们终于不用吃观音土了!”
樊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好兄弟,告诉掌船的乡亲们,见情况不好赶紧走人,俺们几个自有脱身的办法。”按照计划,他守在此处不得离开。但运粮比计划拖延了一些辰光,他生怕中途生变,满心焦急地向寺院走去。
待走至砖墙的豁口前,见距离最近的粮仓就快搬空了,他指着仅剩的几袋命道:“给老子留着!”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着青袍的书生朝着他跑了过来,“二哥你怎得来了?快别背了,赶紧带着人速速离开,咱们被人发现了。”
“日他娘的,俺在此死守,让老乡们先走。有种就踩着老子的尸体过去!”樊青双眼瞪如铜铃那般,随即拔出腰间的弯刀不屑地说:“三弟,你怕个啥子。若是不来个上百号虾爬爬兵,都不够老子打牙祭的。”
被称做三弟的名叫贺云,他们几人自幼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早已拜过把子。
贺云此时顾不得脸上的汗,将他往外洞口外推,“若计划前功尽弃,还不知要搭上多少条命。你快走!”
随着几声大喝,“那边有人!”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相撞的声音越来越近。
“二哥,老乡的船都等着你带路。有大哥在,你快走!”贺云不得已,只得先把他骗走。
樊青熊掌似的大手恨恨搬起仓房巨大的方形门栓,朝着最先跑过来的四五名追兵扔了过去。见他们齐齐被门栓砸倒,一片哀嚎之声,这才扭头对贺云道:“俺在老地方等你们!”临走还不忘扛起几袋粮食,带着剩下的老乡就往山下跑去。
贺云掏出火折子,瞧准了前方追来的二十几名士兵,在仓门的遮掩下刚要点燃炸药引子,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喊道:“弟兄们勿动,有阎大帅军令。”
男人不斜视地从贺云身边快步走过,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向他比划了一个走的暗号,伸臂揪住追来士兵的脖领,质问道:“耳朵塞猪毛了?听不懂人话么?”
士兵见被他薅住脖领,拿起手中的长枪便刺了过来,被萧祈安伸臂一绕,只听得“咣当”一声,长枪落地的同时手臂脱臼无法抬起,只得忍着痛打量着他信使的衣袍,龇牙咧嘴质问道:“即是信使,为何与叛贼那般鬼鬼祟祟?怕不是金贼的奸细!”示意同伴向前院送信。
男人顺手将被他钳制的士兵推了出去,扬了扬手中的信筒问道:“你们谁是亲兵长?”见士兵们警觉地看着他,纷纷围着他后退,不屑地说道:“既无人承认,那便带我去前院。”一路拖延时间走至吵嚷的前院,见聚集着男女老少二三百人正被士兵们手拿长戟往外推搡,随即大声喝道:“大帅有令!”
在场的士兵见闹事的百姓们竟然齐刷刷地素静下来,纷纷感到诧异,纷纷扭头看向喊话的男人。
亲兵长撇着八字步走至男人面前,拔起腰间的短刀抵在男人的胸口,狐疑地喝问道:“通常都是沈三儿办差,你是谁?敢有一句谎言,立即宰了你!”伸手就要抢他身上挂着的信筒。
电光火石间,随着手腕一麻,亲兵长脖颈间传来似有似无的痛楚,随即惊慌失措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斜眼乜他,笑骂道:“就你,也配问爷名字?”
他身后的百姓见此也跟着吆喝起来。士兵们眼见头儿被钳制也愣住了,一时间无人敢有所行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兵长横下心喝道:“有种将……军令打开!”
“打开你认得?”男人不屑地哂笑道:“说你养了两房小妾,强抢民女欺辱百姓,你敢认么?”
“日你……”随着脖颈间传来刺痛,温热的血流向了后背,亲兵长双膝一软,告饶道:“别别别……”
百姓们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儿纷纷哄笑起来。
士兵们见到头儿被打,纷纷聚拢在一起,想趁乱擒拿此人。却在男人孤狼般狠戾地注视之下,和头儿脖颈间的血迹面前,犹如脚下生根那般停在了原地。
这厢,陆南星见再无人下山,这才命阿硕回去牵马,直接去寺院汇合。待一路呼哧带喘地跑进了寺院,刚好从混乱的人群中瞧见许多百姓偷偷摸出篮子里的菜刀……
而被众多士兵围绕在中间的萧六正揪住俘虏的发髻,扬起了手中的剑……她赶忙大喝一声,“住手!”
萧六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她,眸中有道凌厉的寒光闪过,故作视而不见那般对百姓们喊道:“大帅有令,众人皆不许在普会寺久留,速速散去!”
百姓们听到暗号后纷纷对视,眼瞧着计划就要成功了,为何要退?有人看到身后传说中的陆夜叉,急急忙忙拉着同伴往山门跑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此时不知是谁喊了声,“不能放了他们,后山有人偷粮!”士兵们听了也顾不得亲兵长的性命,丢了粮食自己小命儿要紧,立刻用长枪抵住山门,镇压试图蜂拥而出的百姓。
霎时间,惨叫声呼和声此起彼伏。
亲兵长见陆南星来了犹如见到佛祖,浑身是血地指着萧六哭嚎道:“表姑娘,这厮带人从后山偷粮,他是金贼奸细。”
第十七章
陆南星冷冷看着亲兵长,诘问道:“谁说他是奸细?”随后持鞭指着镇压百姓的士兵,命道:“速速将人放了,谁想抗命严惩不贷!”
她故意向萧六的方向走了几步,似笑非笑道:“萧六,我只是让你来送个信儿放粮给百姓,也没让你一言不合就刀枪伺候呀。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义军的弟兄们皆如你这般爱护百姓,何愁攻克不了金贼?”
萧六见她满嘴说胡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后山的兄弟老乡们,都应该带着粮食安全撤退了。这边听着陆夜叉话里的意思,不像是要拘押百姓的样子,他就算拼着一死,也要看着百姓们平安撤退才能放心,索性在这里看着她接下来要唱什么戏。
亲兵长也看蒙了,不知这一主一仆唱的是哪出。看着混乱的场面,恐遭军法处置,又不敢说话,只拼了命地向周遭的士兵使眼色,赶紧去给大帅报信。
陆南星一本正经地胡编,“运粮是大帅的意思。今儿从后山突袭是我的安排,就是要看看你等是否警觉,结果都闹出这般动静你们才发觉,这要是金贼来了,岂不是你们都魂断于此?!”
她的目光从纷纷低头的士兵们,转向亲兵长,命道:“我派信使传话,你胆敢抗命擅作主张扣押百姓,若造成民变你纵有十颗脑袋也无法向大帅交代。这两日你派人将寺里粮仓全部修整一番,三日后我会来查。若有失职之处,连同今日之事一并军法处置。”
本就虚弱的亲兵长听后犹如晴天雷劈,直接晕了过去。
陆南星迎上萧祈安探究的犀利目光,索性与他对视,笑道:“一看你这身衣裳就不是自己的,必是沈三儿这厮拿错了。”随后摆了摆手,“不碍事,回府后让人给你备套新的。大帅交代的任务完成了,走罢,咱们还得快马加鞭回城商量怎么向百姓放粮。”这厮果然是主使,不过有胆量有计谋,留着大有用处。她要趁机将此人降服,手下便又多了一员干将。
萧六垂眸片刻,目光随即睃过陆续撤离的百姓,修长的手指将手中的短刀转了一圈后插在身侧的地上,单指挑开栓在树上的缰绳后飞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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