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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楚就这样继续当了几日的丫鬟,好在有了第一日的失误,到了后头也没再出什么大的差错,只是那手板确实也被堆积到了一百板。
这日宋喻生照常上值,温楚也在玉辉堂里头躲懒,她手上的纱布早就已经拆下来了,上头的伤好的一干二净了,就是连带着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温楚看着手上的伤,想着,这宋喻生真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这么点伤也要上金疮药,钱多得没地方烧去了不成?
只是这伤好了,就得挨手板了。
她坐在玉辉堂院子里头的石阶上头,眉眼之间尽是愁苦,不一会就听到了沉香打趣,“你这脸皱成这样,是又作甚坏事要挨罚了不成?”
沉香正在扫着院子,温楚抬眼看她问道:“沉香,你以前也挨过手板吗?”
扫帚发出簌簌声响,沉香经过她的眼前,她回,“世子爷不常罚人。”她补充道:“不过我是说丫鬟们,他不怎么罚过,暗卫们如何我就不晓得了。”
温楚愤愤道:“不公平啊,不公平!我那时候才刚来,结果他第一天就给我加了六十个板子啊!能这样吗?有这样的人吗?残暴,忒残暴了!”
沉香见温楚又在妄议主君,甚至说主君的坏话,她丢开了扫帚,急得都想捂了她的嘴,“我的姑奶奶诶!你又说世子爷的坏话,不打你打谁啊。”眼看温楚还想再争,她赶紧凑到了温楚的耳边,小声提醒道:“隔墙有耳啊,这玉辉堂里头每天可都有暗卫守着的啊!你说的这些话,会传到世子爷的耳朵里的。”
温楚听到这话一下就静了声,跟个鹌鹑一样。
沉香见她终于安静了,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叹道:“你看看你吧,几句话,又十板。”
温楚发现,沉香这人说话,也蛮扎心的。
她一下子就丧了气,起身接过了地上的扫帚,她道:“我来扫我来扫,做点事将功补过。”
沉香惊了,扫个院子算哪门子的将功补过啊,但她要扫,自己也不拦着了,转身去做了些别的事。
温楚拿了扫帚,刚开始扫地没一会,却听到了一阵急促匆忙脚步声,从玉辉堂门口那处跑来。
听这声音,温楚一下子便想到了几日前刚回宋府见到的那个姑娘。她已经从沉香口中知晓了这人的身份,是宋喻生的嫡亲妹妹,才十五年岁,是宋府的三小姐。
宋府一共四个小姐。
宋家大房一个,二房一个,皆是嫡女,三房两个,一嫡一庶。
宋礼情的脚步声在门口那处顿了一顿,也不晓得是跟门口那处的人说了些什么。没有一会,他们就放了人,宋礼情就跑到了她的跟前。
宋礼情三下五除二就跑到了温楚跟前,兴奋唤道:“楚姐姐!”
温楚对这小姑娘的热情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她面色有些尴尬,说道:“宋姑娘......啊不对。”意识到自己说错称谓了的温楚忙改道:“三小姐,你唤我温楚就好了。”
宋礼情没管温楚这话,说道:“我喊你楚姐姐是我要喊的,同你又没甚干系。”
她不在这件事情上同温楚争执,说明了来意,她道:“楚姐姐,祖母说要见你。”
宋首辅在三年之前去世,但宋老夫人如今还尚在人世。
温楚讶然,宋老夫人寻她?是何故。
宋礼情见她面露忧色,宽慰道:“楚姐姐,你放心吧,祖母很和善的...... 她只是听闻你是哥哥的救命恩人才想要见你一面,说不准是给你赏赐呢!”
和善?上次宋礼情好像就是说她家里头的人都很和善,然后国公爷就出现了。
实在是同和善二字不沾一点边啊!
这回她又说宋老夫人和善?
宋礼情看到了她一脸狐疑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上回是意外!!我的祖母......”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末了只道:“哎呀!你跟我走就是啦!一会祖母该要等急了。”说罢就扯着温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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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一共三个跨院,正中央的那个跨院自然是大房住着,东跨院住二房,西跨院住三房。
而宋老夫人的住处则在大房那处的正房荣安堂里头。
同温楚之间去过的承德堂和如今所在的玉辉堂不同,这是曾经住着户部尚书兼任一朝首辅,身上还承着国公爵位的传奇人物。绕过层层门庭才到荣安堂那处,甫一进门,就能发现整个荣安堂比别处都更显清净肃穆。
宋家崇佛,老夫人笃信佛教,平日里头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礼佛。堂屋的正中间的长案之上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桌前也是香火不断,燃着只剩下了半截卷曲的烟尘,缭乱的烟火缠绕在佛像四周,整个屋子都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堂屋上位坐着一老妇,头发花白,腕上着佛珠一串,脖上系观音挂坠,身穿镂金百蝶穿花青袄。
这回宋礼情真没有诓她,宋老夫人年过六旬,坐在主座之上,她头发花白,身形都有些佝偻了下去,生得也确实是慈眉善目,眼中一团和气,不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这处除开坐着老夫人之外,还坐着宋家大夫人,而大夫人的旁边,坐着一个十六年岁大的女子,此人正是大夫人妹妹的女儿,若按辈分来算,喊大夫人一声姨母。
此人名黄若棠,父亲黄健在礼部仪制司任职正五品郎中的官。按理来说大夫人的母家王家也是十足的勋贵人家,却将底下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才正五品的官。
黄家虽不是什么末流人家,但同王家比起来还是有些许差距,王家人将女儿嫁给了黄家,那算是实打实的下嫁。况且,这个黄若棠的母亲同宋家大夫人,还是亲姐妹,一个嫁与了当朝国公,门庭如此显赫;而另一个却嫁给入了黄家。这样的对比,可谓是十分惨烈。
但这事也并非是王老夫人偏心,苛待小女儿。当年黄健二三年岁,高中探花,入翰林院当了编修。那一年的科举,一甲的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之中,独独这黄健生得太过出挑,一时之间在京都名声大噪,后来正巧那段时日,逢王老夫人给小女儿相看人家,那小女儿一眼就看上了黄健。
王老夫人想着,黄家虽不够显赫,但好歹也算是清流人家,而这人才二十三就中了探花,那将来岂不是前途无量。
可谁也没想到,探花郎已经是黄健的巅峰了,到了后头就跟泄了气一样,如今都四十多的年岁了,还只是一个五品的官。这宋大夫人也心疼妹妹,她那丈夫不争气,大夫人不是没有想过去帮扶,可那黄健就跟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死都扶不起来。
帮到了最后,帮不了就不帮了。
只是她也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在黄家受苦,时不时地就会喊她来宋家小住上一段时日,对她也多有照拂。
明日就是宋老夫人的六十诞辰,她今日就搬到了国公府住下了。
黄若棠生得貌美,一张脸尽是端庄大气,穿着一身粉红比甲,天蓝马面裙,更衬容颜。她是京都之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
这会坐在宋大夫人的边上,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贵气,看着温楚的眼神之中尽是打量。
因着上回温楚得罪了宋大夫人的那回事,大夫人这会见到了温楚也无甚好脸色。
温楚装作没看到大夫人那充满了嫌弃的眼神,朝着宋老夫人行了个礼,后垂首等在一旁。
老夫人见到温楚,脸上也依旧是一团和气,无甚瞧不起的模样,她笑着问道:“怎么,你不是祈安的救命恩人吗?他怎么叫你做了丫鬟。”
温楚这也是第一回 见到宋老夫人,和她的丈夫以及儿子都不大一样,老夫人说起话来也颇和善。
温楚在这件事上自知理亏,毕竟卖人实在算不得多么光明磊落,她垂着头老老实实答道:“我做了错事,活该的。”
她把宋喻生出卖了,又三番五次惹恼了他。她于宋喻生的恩情,已经被他用五百两银票偿还干净了。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她道:“你坐下罢,虽不晓得你怎么得罪祈安了,但你曾经救下了他,于理于情,便该是我们宋家的恩人,不用这般拘谨。”
温楚哪里敢坐啊,她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宋礼情按到了椅子上去,若是再要推脱,也不大好。
宋大夫人骂了一声宋礼情,“你能不能有点正形,整日里头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做什么?怎么不同你表姐好好学学,听话懂事一些,我也不求你给我怎么出息,给我过来,坐我这边。”
宋大夫人总是喜欢拿黄若棠同宋礼情放在一起作比较,总之处处夸黄若棠多知书达理,而宋礼情多不争气懂事。从小到大,这话说了不下十回,一只手都要数不过来了。
宋礼情气得不行,气起来就更不愿意过去了,大夫人觑她一眼,“下个月的月钱不要了是不是?”
宋礼情忍无可忍,哭丧着朝老夫人告状,“祖母!你看母亲,总是这样!”
老夫人终于出声,她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看了一眼大夫人。
老夫人在国公府素有威严,大夫人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坚持说下去了。
临近傍晚时分,外头的天也渐渐暗了下去,温楚坐在椅上也不敢说话,坐不安席。忽听对面坐着的黄若棠开口问道:“听闻姨母说姑娘家中无人,那岂不是孤儿,恕棠儿冒犯,只好奇姑娘是从事何种营生啊。一个人救下表哥,照顾表哥,还要赚钱买药,这样的精力,也当真是厉害。”
宋礼情先温楚一步出声,道:“既知晓冒犯,便不要问了啊,还在这头多嘴。”
黄若棠叫这话一噎,生生被止了话头,面色也涨红了一些。宋老夫人斥道:“情姐儿,不得这般无礼。”她又转头对温楚说道:“若是姑娘不愿意说那便不说。”
温楚对自己从事的营生也无甚好避讳的,毕竟各凭本事吃饭,也没什么丢脸的。
她道:“我从前在镇上给人算命看相。”
宋大夫人嗤笑了一声,“那不就是江湖骗子吗?”
算命看相,许是这话叫宋老夫人想到了当今这皇上喜道教文化,宠幸方士,一时之间脸上的和气也褪去了一些。
温楚无甚神情,故意讥讽道:“是啊,那能怎么办呢,我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骗来了钱,才救下了世子爷嘛。不然我去哪里平白无故弄来这些钱?”
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面上表情却甚是真挚,一时之间堵得宋大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指着她不停地道:“你你你......岂有此理!”
黄若棠在一旁忙为她顺气,而上头坐着的老夫人也终于正色看向了温楚。
伶牙俐齿,不卑不亢,看着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只是不卑不亢出了头,那便是目无尊长,无尊卑。
就在此刻,从堂屋外边走进一人,众人抬眼看去。
门口那处站着的男子,一身绯红官服衬得身形更加挺拔,星眸剑眉,面容清俊,若是一尊白玉神佛。
是方下了值的宋喻生。
第三十三章
宋喻生大步跨进屋内, 先是对老夫人和大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摆手,笑着问道:“祈安今日倒是来得勤,一下值就来我这老婆子这处,是为何?”
宋喻生也没避讳, 直接说道:“听闻院子里头的人说祖母把这个不听话的丫鬟喊来了, 怕她冲撞了您, 这才不敢耽搁。”
他的语气温和,嗓音平淡,并无其他情绪,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温楚总觉他在有意无意瞥着自己,这眼神叫她坐立不安。
如此想着, 她也不敢再坐, 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后站好。
宋喻生这话明面上是在说怕温楚做了什么事冲撞了她们, 但究竟如何, 在场的除了宋礼情之外, 哪个不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宋喻生话里头的意思。
还不是怕温楚在荣安堂里头被人欺负了不成?不然又哪能这样火急火燎赶过来。
这样想着, 宋大夫人的心都跌到了谷底, 这温楚不就是救了他一回吗?何至待她这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一堆人去抢了似的。
那宋老夫人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乐呵呵地说道:“这样啊, 你也不常来我这处, 那既然来了, 晚上你们几个就留在荣安堂陪我这个老婆子用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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