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喜欢将天灾这样的事情推罪到人的身上,温楚没有回来之前是灵惠帝,温楚回来之后,便又成了温楚。
那男子被这话一噎。
方修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今日温楚出门,叫他们看准了时机去挑了事,眼看事情都要差不多成了,谁知道半路突然杀出来了个宋喻生,谁又能想到,这温楚模样生得嫩生生,但这行事却颇为果决,也是不叫自己受一点气。
他的嘴不如温楚呛人,但他仗着人多,老百姓们怒气升腾时候闹事再好不过。
他耍起了无赖,哭咧咧道:“瞧瞧!我们受了苦还不叫说了,你是吃好穿好,我们呢!我们招谁惹谁了,一年到头就等着那些庄稼吃饭了呢,吃不上饭,叫我们怎么活,你不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祁子渊再也受不了了,他道:“把你们往死路上逼的是她吗!怎么不看看是谁给你们喝的泥粥,皇上的救灾粮没下去吗?天灾你们引罪于她,怎么,人祸也要怪她?!你还敢跟我说什么礼王之乱,当年那场叛乱,她受的罪,你们也敢说她是活该!”
祁子渊越说越恨,恨不能上去给他来上一脚,谁料得那个男子趟地上就哭,“打人了!打人了!祁家的小将军打人了!”
他这一闹腾,没理都变得有理了,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对祁子渊指指点点。
祁子渊冷笑一声,直接拔剑,道:“好,你在这里寻死觅活,那我今日便杀了你!也不算是冤枉。”
祁子渊想要动手,却被温楚制止。
祁子渊顺不下气,想要让温楚让开,温楚却道:“你杀了他没用,我反倒是更脱不了骂。”
若是祁子渊真杀了眼前这人,温楚不又再去担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吗,到时候还得平白连累了祁子渊跟着她一起留下了个骂名。
那男子本还因为祁子渊拿剑提了一口气,后见到温楚出面阻止,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他料准了他们不敢真的动手,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可那口卸下的气没有多久就重新提了起来,他竟看见温楚拿过了祁子渊手上的长剑,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众人只能见得,那身着一身鹅黄长裙的女子,手执长剑,走到了男子面前。
她的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有风吹过,她的发丝都随之轻扬。
那个男子见得温楚这样的表情,又看着她手上的长剑,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直打哆嗦。
若说温楚杀他,他觉得还真能做的出来。
毕竟狗急了还跳墙呢,把她逼急了,杀个人又算什么。
男子看着温楚离他越来越近,想要后退,然而温楚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眨眼之间,那剑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说我是妖女,人人恨不得杀我泄愤,天不落雨,这样的事,也非要怪罪到我的头上。那我便说就是你这样的渣滓活着,老天才看不下去了,每逢几年才要降灾。”
她又将剑指向了方才打骂她的一个老妇,又说,“我还说就是因为你活着晦气,老天爷才不肯降雨。那你们,能不能也去死。”
老妇骂她:“你是妖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休想血口喷人,拖我们下水!”
温楚笑了声,“‘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就是所有人?所以,你们要死,我就是不得不死?”
老妇被剑指着,看温楚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竟也莫名生出了几分心悸。
温楚的身上,带着几分她这个年纪所没有的锐利,拿剑指人,虽是在笑,却也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她忽笑了起来,满是讥讽的看着周遭的人,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满是厌恶,有些人看着她就像是个疯子。
温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觉得他们可笑,而她也可笑。
事到如今,竟还会为他们的言语而有所波动。
天弃她,万民弃她。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温楚觉得这老天也是欺负人,为什么,她一回家就要出个大旱的天。
这样,又给了那些人为难他们的机会。
她的父兄又在被人逼迫,被人逼迫着杀了她以平息天怒。而她,又在被千夫所指。
她又想到,老天从也没有善待过她,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可她今日,非就要去同这个鬼老天作对了。
她要赌。
赌一把。
她之前确也起过卦,想知何时能落雨,可卦象所说十分笼统,只说是在这几天之中,许会落雨。
她抬头,眯眼却能见得天仍是艳阳天,午后的阳光,刺眼醒目,照在了人的身上十分热腾。
她便要赌,这天今日就能落雨。
她收回了剑,看向周围众人,状若有所思,笑着问道:“天不降雨,你们便说我是妖女,天若降雨呢,你们岂不是要尊我为神女呢?”
温楚这话一出,霎时间惊起惊涛骇浪。
神女?!
她怎么敢。
有人问道:“你这是疯了!你也敢说这样的话?”
温楚却不觉得有什么,她反问,“凭什么只有你们能辱我为妖女,我非尊自己又如何?”
“只问你,问你们,愿不愿意同我赌一场。若我今日求不来雨,你们便杀了我,我自己死。若我求了雨,从今往后,你们胆敢再辱我,辱我的母妃,便生生世世不得轮回,永受天打雷劈之刑!”
“我问你们,认不认!”
温楚脸上的笑意也不知是何时敛去,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与坚定。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这一刻,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明,只剩着不死不休之势。
她不是在说笑。
若天不下雨她真就去死。
这样的决绝,将周遭众人都吓住了。
他们虽然也想要她死,以息天怒,可真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天,可是今日的天就如前几日那样,怎么可能下雨呢。
那个一直都在挑事的男子,听到这话,自是乐得不行,“好,若真能降雨,我们自尊你为神女,可若下不了雨,你这个妖女那便去死!”
祁子渊被温楚这话吓到,他道:“你别这样啊,和他们逞这一口气,没必要的,真不下雨,你真要死啊!”
祁子渊看温楚那副坚决的模样,吓得两眼通红。
温楚却笑对他道:“有必要的,就是有必要。求不来雨,我死也心甘情愿了,妖女什么的,我认下就是了。事到如今,这口气,我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祁子渊,我不怕,你也别怕。”
祁子渊却怎么也不肯,这天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她这不是明摆着要去死吗。
祁子渊想要扯着温楚的手走,可宋喻生在一旁出手阻拦。
祁子渊见宋喻生还要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掺和,想要拂开他的手,但宋喻生态度也十分强硬,祁子渊本就被温楚这话弄得心惊胆颤,见宋喻生这样不依不饶,也直接大声吼道:“不拦她还做些什么!她要闹,你也跟着一起吗,会死的知不知道!”
宋喻生挨了骂却也没什么神情,头一回那样的心平气和,他道:“信她吧,不会有事的。”
她若成神女,那他便当她最忠诚的信徒。
可她若死了呢。
那他就跟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自从上一回温楚中箭受伤之后,宋喻生明白了,她若真死了,他也有些活不大下去的。
从前的时候,宋喻生也不知活着究竟有何意思,只每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过着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是无趣,又消磨人的心性。他也大后悔,听了灵惠帝的话,出来帮他找温楚的。
即便那次他命悬一线,即便他差点死了。可他现在想来,若没被她捡回家的话,死了也就死了。
他不要命,他没有信仰。
他如今唯一怕的,便是她。他怕她死,可更怕她再也不要他,所以,他尊重她,相信她。
她不怕死,那他也不怕。
宋喻生知道,温楚不只是在和别人怄气,更是在和她这些年,她受的苦怄气。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始终不得叫她安生。
她要赌,赌到最后,看她究竟能不能赢。
不能赢,她也认。
可若赢了,她便胜天。
第六十一章
宋喻生拦着了祁子渊, 温楚听到了他方才的话,竟也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出奇地没有厌恶防备。
谁都不信温楚,与天赌命, 就连温楚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成算之时, 可宋喻生却说相信她。
温楚转回了视线, 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天,不知又是从哪里刮来的风,吹得她衣角猎猎, 发丝飞扬,天上的日光照在她的白皙的侧脸上面, 众人只能见她一脸平静, 仿佛方才起誓打赌的人不是她一样。
有人催促, “怎么了, 要不干脆认了就是, 在这里磨磨唧唧做些什么,岂不是又想要拖延时间?”
“神女就是神女, 平常道士祈雨, 怎么也要搭个台子,你就这样空手来求?真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不成?”
周遭讥讽声音四起,其实温楚没必要自证, 就算是不赌, 她也有千万种方法从这里脱身, 但她今日却执拗想要去与天做赌, 她非想要赌。
她没有理会他们的讥讽声, 只忽用手中的长剑,划破了自己的竖起的三指, 鲜血溅出,旁的人因她这一举动,瞬间鸦雀无声。
她手上又不知是打了个什么结印,若在场之中有人识得,便知这是道教之中专门祈雨的结印。
温楚打着结印的同时,口中不断念道:“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年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泽林。诸方听令,速降甘霖,敢有拒者罪不轻!风雨雷电,急急如律令!”
温楚的手指猛地朝天际指了过去,然一祈雨咒完,天却仍旧如此,艳阳高照,无事发生,哪里有着要下雨的迹象。
那一连串的咒术,倒衬得她像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
又等了几息,见仍是没有变化,周遭的人便开始躁动了起来,温楚的心也凉下去了几分。
还是赌输了吗。
已经有人出声讥讽。
“什么啊,光是叫你喊上两句,你便能求得来雨,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不是个骗人的......”
“就是就是,旱了都快两个月,今天若真能下雨,我倒是这辈子都将你当作神仙捧着!日日给你奉上高香好了!”
“非要争这一口气,现下还不肯认自己是妖女吗?!”
人群越发躁动,本还真以为温楚能有几分本事,可谁晓得看样子也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和那些骗人的道士有何异!
她还敢同他们打赌,她究竟是怎么敢的。
祁子渊骂道:“急急急,投胎都不带你们这么急的!等一会能死是不成了?前脚方祈完雨,后脚就下,怎么,真当是王母雷公转世,天大的本事!”
旁边的人也不甘示弱,出言怼道:“那怎么着,这赌不就是这样吗?不然叫得什么赌。愿赌服输,敢赌就要敢给命!”
附和声四起。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眼见周遭越闹越不像话,温楚也不是输不起,刚想认了。
然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
霎时之间,天色突然大变,狂风四起,众人肉眼可见,本还是一片碧蓝的天,不知是从哪边席来了一大片的乌云,沉甸甸的奔涌而来,若有破空之势,不过片刻,就已经席卷到了他们的头顶。
不知是谁先开始喊了起来。
“雨......!真的有雨!”
先是落下了几滴豆大的雨,而后一滴又一滴的雨随之落下,砸在了人们的脸上。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上真就落起大雨,吹起了一阵又是一阵的凉风。
顷刻之间,百姓开始大呼大叫,跪拜诸神。
乌云泱泱,但是大昭臣民们提着的心,总算是能落了下来。
雨水砸在了温楚的脸上,她伸出了手来,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嘴角也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来。
天还是站在她这边的,不是吗。
即便周遭是一片乱象,但天地之间,却像只她孤身一人,无论风雨如何飘荡击打,她依旧不为所动。
滂沱大雨之中站着的女子,似带着一束冷寂的光,一片昏暗混乱之中,独独她一人身上有光。
“神......神女,真的是神女!”
大旱持续了一个多月,其间不是没有人办过祈雨仪式,然而不论是多大的阵仗,多大的排场,却都下不来一滴的雨,可是今日温楚不过是以血为媒,几句急急如律令,就呼来了风,唤来了雨!
她岂能不是神女!
方才还在咒骂她恨不得她去死的人,此刻却又开始倒在她的脚下,唤她神女。而那个挑事的男子,见情况不对,想要跑走,却被祁子渊率先拦截,他寒声喊来了人,将他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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