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往,他知道了来信的人是位名唤小舟的女子,两人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书信交流中愈来愈熟悉,也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不过一切都因为那场意外戛然而止。
沈聿白没有去赴那场约,也不知道小舟有没有去赴那场约,但现下想来,那段时日秦桢都在家中,也是没有前去赴约的。
后来,他和秦桢的婚期将至。
大婚的前一夜,沈聿白写了最后一封信送去,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思及此,沈聿白心中闪过些许抓不住的慌。
听闻此事的章宇睿惊诧地眨了眨眼眸,脱口而出:“那你们岂不是错过了?”
陡然响起的话让沈聿白微怔,胸口发闷,根根细长无痕的线缕穿过心口,紧紧地收拢。
少顷,他苦笑了声。
是错过了。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和小舟会见面。
沈聿白会知道小舟就是秦桢,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他们的故事是不是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眼前晃过道炫光,闪得他眼眸生疼。
绚光之后是不过他腰间的小秦桢,怯生生地牵着他的手踏入国公府,遇到陌生的来人时顿时躲到自己的身后,好奇而又担忧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再一转眼,秦桢已然到了他的胸膛处,趴在桌案上兴致勃勃地替他研磨,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案上的书画,听到他调侃时抬起眸脆生生地看着他,笑靥如花。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沈聿白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秦桢双手紧扣在唇边,轻呼着气暖着已经被动红的双手,可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寒意般,眼眸亮晶晶地盯着桌案前摊开的笔墨纸砚,书案的左上角,隐隐约约是他的字迹。
沈聿白蹙着眉宇上前合拢窗柩,窗柩合上的刹那间,忽而醒过神来,眼前不再是秦桢,而是章宇睿。
沉默多时,他道:“我欠她很多。”
多到他这辈子都无法还清。
“确实。”章宇睿点点头,见好友神色并不算多好,也忍不住道:“都说了等到秦桢不要你时你会后悔的,你还不信。”
沈聿白漠然。
他眸光掠过桌案上的册子,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笑,温和的笑中含着令人发寒的颤意。
章宇睿不明所以地循着目光望去,伸手取过册子快速地扫了眼,越往下看神色愈发凛紧,看到最后一道陈述书时,眉宇霎时间皱起。
“那场意外是王叔故意为之?是冲着你来的?”
沈聿白弯曲的指节叩着桌案,窗柩外的缕缕斜阳不疾不徐地荡过,时亮时暗交错的光影时不时地闪过他的脸庞。
他淡淡地‘嗯’了道,“是冲着我来的。”
“这事已经过去了三载,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就告诉你这件事。”心觉奇怪的章宇睿话说到一半忽而止住,想起前些日子本该在大理寺审案的沈聿白忽然连夜策马回府,而路上恰巧遇上刺杀,沉声道:“他们故意的。”
“我若是死了,这件事自然会被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不过是我不动而已。”沈聿白若有所思地说着。
抓到的那个幕僚吐露出的事情,都在沈聿白的掌握之中。
唯独有秦桢这件事,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群人早就猜出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定然会赶回国公府,也着意在路上设下埋伏,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短暂的远离朝堂。
寂静的书屋内只有啪嗒、啪嗒的响声。
沈聿白叩着桌案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可每一下都令人心颤。
章宇睿拧眉,“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问的章宇睿自己都想笑了。
想做什么,自然是想谋位。
沈聿白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墨黑字迹上,凝着上头的‘秦桢’二字,沉声道:“秋后的蚂蚱,临死前活蹦乱跳下也是正常。”
“大人,有人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
鹤一的声音伴随着陡然响起的叩门声响起。
听到他的话语,沈聿白倏地站起身,越过好友的身影上前推开门扉,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的他再次出了府。
见他匆匆离去,还在宣晖园中的乔氏叫都叫不住他。
策马疾驰而至城门口时,听闻消息赶到后等候在门口的逸烽已经打探好消息,见沈聿白的身影来他翻身上马,夹紧马腹跟在他身后,道:“少夫人身边只带着闻夕,两人是坐着马车离开的,要不是侍卫得了消息严查离京之人,也不会查到少夫人。”
沈聿白抿唇,心中闪过一丝悸乱,“为何不拦下她。”
逸烽想起适才城门口侍卫所说的,咬咬牙道:“少夫人手中握着的通关文书是宫中的手笔,守城侍卫不敢阻拦。”
闻言,沈聿白顿时拉紧缰绳,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长啸的骏马蹬起前蹄,又陡然落下。
他紧叩着缰绳,“谁的手笔。”
逸烽皱了皱眉:“守城侍卫不敢多言。”
宫中不论是谁的手笔,守城侍卫瞧见了定然会放出府,且大气都不会出一声。
垂下的长睫遮住了沈聿白的眼眸,宫中不过就是那几人而已,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夹了夹马腹顺着影卫留下的痕迹疾驰而去。
跑了约莫四五里地,逸烽眼前忽而有道略显眼熟的身影往回赶。
来人看到他们时紧急拉紧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垂头硬着头皮道:“少夫人坠崖了。”
万里无云的天气,忽而震起了道脆落的雷声。
“少夫人乘坐离京的马车被一匹疯马惊到,马匹径直撞上前头的树木,马后的舆被甩了出去架在了悬崖边,属下等人赶到时只听到了女子尖叫的起伏声……”
沈聿白牵着缰绳的手陡然紧了紧,凛冽眼眸定定地盯着半跪在侧的暗卫,哑声问:“为何不跑大路,跑在山中。”
“出京不久后,少夫人就发现了我们策马赶上的身影,不多时马车渐渐偏离了主道往山上跑去。”
暗卫说着,声音越说越小。
心中也知道,如果他们不追上去,就不会出事。
不大不小的嗓音正好可以落入沈聿白的耳中,钻心的丝线沉闷地将他整个人束起来,丝丝缕缕地穿过心口,又再次穿入,如此循环往复地凌迟着他。
闷得心跳都慢了好几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刺痛猛地朝着他的心口而去,刺得他背脊不自觉地挺起,细碎汗珠洋洋洒洒地落下。
跟着他来的逸烽和鹤一两人见状惊得上前,自家大人却如同看到他们所为般抬起手,两人对视了眼,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聿白捂着泛起绵密酸痛的心口,深深地呼了口气:“带路。”
事发之地离这儿不过三里远,但却在山崖之上。
他们赶到时,偌大的百年树木下躺着两匹被撞得头破血流的骏马,撞裂的车舆木板随处散落着,旁边有几个暗卫正在探头下悬崖查看着下方的光景。
余光瞥见沈聿白的身影,其中一暗卫跑上来,“禀大人,下面是静河。”
静河,静河。
名虽为静河,也是方圆百里水流最为湍急的河流。
别说是身子骨纤细的女子,就是上百公斤重的男子坠入静河中,不过须臾刹那间便会随波而去。
沈聿白眼眸微阖,再次抬起时眸间满是冷冽的光影。
他哑着声沉沉道:“找,就算是只剩尸骨也要找回来。”
她怎么能出事,又怎么会出事!
-
与静河遥遥相望的高耸楼宇中,伫立在窗柩前多时的长公主章玥收回了眸光,回眸看向静静坐在身后的女子,她双手轻轻搭在一起落在茶案上,眸光一动不动地凝着眼前燃烧的香灰,微微抿着唇。
章玥转过身,“后悔了?”
静谧多时的屋内忽而响起声响,秦桢思绪渐渐回笼,怔忪地抬起眸来,反应了少许时候才意识到适才说的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在想如何雕刻龙尾。”
闻言,章玥笑了笑。
“已经过去了个把时辰,想来已经事成了。”
秦桢平静地点点头,掀起眼皮掠了眼窗柩外,窗外天气正好,明媚耀眼。
她起身行了道礼,“多谢殿下相助。”
章玥呷着茶水听她这么说抬眼看了她一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不必谢本宫,本宫也有本宫的私心,帮你不过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秦桢当然知道章玥所说的私心是什么,大抵是为了三公主章舒墨。
假死这件事,还是章玥和她提出来的。
章玥也知她独身一人难以离开京中,然而随着沈聿白的权势越大,她的处境就会愈发难捱,是以对她提出了一点她难以拒绝的合作。
她们需要秦桢假死。
沈聿白至今尚未将和离书交给户部,也不知何时会交过去,但若是秦桢‘死’了,他的夫人之位自然就空缺出来。
之后如何运作那是她们的事情,与秦桢无关。
但章玥答应了秦桢,倘若假死一事成了,往后她在京中便无需躲躲藏藏,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这一点让她很心动。
公主府中养着位会变换容貌的奇人,秦桢这些时日时不时地就会去公主府,那位女子于纸张中勾勒描绘着她的容貌,昨夜出现在她眼前时,恍惚间秦桢还以为那人是自己一胞所处的姊妹。
门扇被人叩了叩,秦桢敛下思绪。
隔着门扇的倩影等候须臾,道:“回禀殿下,事已成。”
第31章
入夏时节,微风拂至。
林叶沙沙作响,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滴坠落于木桶中,漾起阵阵波澜。
火辣艳阳悬挂天际,缕缕光影穿过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倒映在水波上,反射而起的光线懒洋洋地漫过小巧白皙的手心。
装满的舀水瓢微微倾斜,不疾不徐地往下倾洒,漫过女子的手背洒落至尚未成型的玉石上。
不多时,女子坐在旋车前,两只脚轻踏着登板,?绳牵动?轴旋转,她左?托拿着?料抵住正在旋转的钢盘的刃边,另一只手舀来解玉沙浇在?料上。
尖利的扎边刃切过玉石,引起阵阵响声。
“城北许家公子昨日递了拜帖到璙园,说是想要见祁洲一面。”
闻夕收拾着洒落旋车下的解玉沙,半蹲着头也不抬地说着。
一连多日,祁洲都未将作品送去璙园,璙园中问询的客人都要把门槛给踏破了,李掌柜也实在是被问烦了耳朵,也忍不住和她说道几分,顺路提及了许家公子的事情。
珑吟问世之日起,祁洲的名字响彻京城。
无数人都在询问着这位后起之秀到底是何人,彼时稍微知晓祁洲的在盛筵上侃侃而谈,从未露面的她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这些年中,也不乏有人递来拜帖,想要见祁洲,屡遭拒绝。
本以为拒绝多了,也就没有人关注了。
可谁知就是因为不露面的缘故,越来越多人对祁洲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白,甚至谣传起了她是得道的隐世之人,不便见人。
长久以往,祁洲的名号愈发响亮。
“李掌柜又和你说什么了。”
秦桢落在玉石上的视线挪动须臾又收回原处,探手舀来新的解玉沙。
闻夕收好沙子,清洗了下手心,笑道:“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问我为何姑娘这些日子都不送玉雕过去了,我也和他说了,姑娘前段时间病着,等过些日子再送去。”
临近夏日时雨水纷飞,不甚淋雨染了风寒的秦桢生了场重病,多日卧床不起。
今日日头好些,多日未碰玉石手痒的她方才起榻切割玉石。
净手结束的闻夕用瓢舀起干净的手,瞥了眼悬挂正中间的烈阳,“我已经备好午膳,姑娘用些汤粥再继续。”
听到‘汤粥’二字,秦桢垂落的耳垂微微扬起,她是喜清淡,可一连多日用的都是清汤寡水的食物,嘴巴也觉得有些痒。
她抬眸眨巴了下眼眸,眸中闪过些许委屈,“只有这些吗?”
对上眼眸的闻夕被可爱到哧地一笑,她家姑娘本就生的漂亮尤为夺目,不过和三年前相比,性子倒是开朗了许多,她家姑娘不再向以前那样闷着,偶尔生气时也会像小姑娘那般赌气不语,心情畅快时也会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转着圈。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心境倒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要比以前更加的明媚,更加的自信。
“姑娘身子还没有好,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做些口味重点的给您尝尝鲜。”
闻夕的语气像是在安抚年少尚小的小丫头似的,给她勾勒着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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