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剖白的虔诚低语不疾不徐地贴着秦桢耳畔滑过,神色微怔地轻眨眼眸。
她沉默半响,垂落手心抬起落在他交叉腰间的微凉手背上,稍稍用劲儿一点一点地拉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没有错过沈聿白眉间一闪而过的慌乱,好似即将抓不住眼前人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色。
秦桢扫了眼负伤的手臂,没有瞧见血珠溢出方才扬起下颌看向手臂的主人,微凛的神情凝着他眼眸,精致动人的眉梢轻轻挑起,道:“那就看你表现。”
扑面而来的愉悦几乎要将沈聿白淹没,垂下的指尖颤了颤,难以置信地定定地盯着她看。
秦桢莞尔一笑,余光觑见窗棂外的明月,“时候不早,我先回院中了。”
说罢转身推开主院门扉,抬步跨过门槛离去。
停留在原地的沈聿白目光凝着她的背影,纤细身影穿过竹林流水小径消失于宣晖园院前。
院中无人的瞬间,鹤一抱着药匣盒入内替自家大人重新上了金创药将伤口包扎好,收拾残布时忽而听到垂眸思忖事情的大人道:“叫胡大夫明日下朝时分过来。”
鹤一闻言愣了下,应了声是。
他退下之后,沈聿白起身走入与卧阁相反方向的临时书房,点燃烛火轻车熟路拉开博古架子上的屉子,取出静置在内的匣盒。
匣子中装着的,是一块玉色极佳的玉佩。
与它的玉色相比,玉佩做工可谓是稍有天赋的初学者都不会锻造而出的模样。
翌日清晨,将将梳洗完毕踏出卧阁的秦桢收到了值守侍卫送入的匣盒。
昨夜就在院外值守的持刀侍卫双手捧着匣盒,垂着头道:“姑娘,这是世子送来的。”
闻言,秦桢抬眸睨了眼空无一人的院门,“他什么时候来的。”
侍卫手中一空,道:“寅时六刻。”
秦桢大抵明白了,是出府上朝前送来的。
她道了声谢,抱着匣盒走到院中的百年老树下,将匣盒放在圆石桌案上,坐着静静凝着匣盒须臾,越看越觉得匣盒的大小似乎有些熟悉。
秦桢招手唤来檐下叮嘱丫鬟的闻夕,等她来到身边后瞥了眼匣盒,问:“觉得熟悉吗?”
“嗯?”闻夕不解地看向紧闭着的匣盒,全然看不出有任何眼熟的地方,倒是觉得印烙匣盒上双宿双飞的鸳鸯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瞬就要飞过她的眼前,“好像不曾在哪儿见过,不过这个大小像是装玉饰所用。”
她的话,也正是秦桢心中所想。
匣盒方方正正,约莫有女子两掌大小,装其他的不甚合适,装玉饰是有可能的。
秦桢顿时想起前些日子还给沈聿白的戏水鸳鸯玉佩,眼眸微挑,喃喃低语:“他不会又给我送了回来吧?”
没有听清姑娘在说些什么的闻夕不由得垂下头,稍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抬手落着匣盒扣锁上,眸光也随之睨了过去。
匣盒扣锁抵得极紧,秦桢费了些许劲儿才将它拉出,掀开匣盒睨见正中央的物品,倏然扑哧一笑,不可置信地取出那道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玉饰。
形状上来看,姑且可以看得出是玉佩,就是玉佩中勾勒出来的光景,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初学雕刻玉饰时,也没有雕成如此模样。
闻夕跟在秦桢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对玉石也多少有所了解,现下也震惊了,头一次见如此难言的玉饰,“这是谁的大作,是送来给姑娘改造的吗?”
“改造?”秦桢眼眸弯弯,指尖转动之余左右上下打量着手中的‘玉佩’,眼眸中的笑意愈发得明艳灿烂,“说改造不大恰当,应该是赠予我的。”
闻夕:“……”
她张了张嘴,半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秦桢瞥见闻夕欲言又止,想要说道几分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的神色,也不再瞒她,“是刚才你去小厨房时侍卫送来的,说是沈聿白给我的。”
“世子爷?”闻夕听着更迷茫了,“世子爷为何会送您这块残缺玉饰,玉石成色是极好的,就是这形状多少——”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话语声渐渐低下,疑惑地歪头看了眼自家姑娘笑而不语的神色,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下,“是世子爷雕的?”
秦桢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也大概看出了玉佩中间的光景到底是什么。
严谨点来说不是看出来的,“你还记得我三年前想要给他雕的那块玉佩吗?”
闻夕点头,当然记得。
玉佩摊落在秦桢的手心中,看了它须臾,笑道:“这是他依照我当时的画卷雕刻的。”
闻夕又沉默了。
她记得画卷玉佩中分明是仙鹤,而眼前这块玉佩……
说这是雕的公鸡,闻夕也是信的。
第84章
玉佩放回匣盒,收于妆台上。
一连多日,秦桢都没有踏出过鹤园,傍晚时分漫步院中消食时,常常会睨见立于院门口的欣长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身前是鹤园值守侍卫抬起拦住去路的手。
他们隔着偌大的院子遥遥相望。
即将入秋,漫天的炽热烈阳渐渐消散,留下阵阵凉爽的秋风,而沈聿白手臂的伤势也逐渐好转,掩藏在衣袖下的纱布也悄然被取下,与此同时,一封又一封的信件递入了鹤园。
初秋的清晨泛着凉意,霜落打垂了院中的花枝,宣晖园的信件也一如既往地送入鹤园。
锋利潇洒的字迹洋洋洒洒地印在信纸上,与她描述着近段时日京中的趣事,小到各处铺子吆喝的活动,大到官府筹备举办的大型活动,都给她描绘而出。
秦桢翻阅完信件,闻夕也领着丫鬟们端来了早膳。
她不疾不徐地叠好信件,工工整整地放入信封之中收好,起身时余光瞥见窗棂外微微飘起的濛濛细雨,问:“雨下了多久了。”
“寅时就开始下的,雨势看似微小,不过下了这么久地上也都已经被浸湿。”闻夕边端着清粥放置桌案上边抬眸回道,瞥见姑娘若有所思的神色时沉吟须臾,又道:“世子送来信件时,鹤一有在撑伞。”
听闻最后一句话,秦桢敛下凝着雨幕的眼眸看向闻夕,走到妆台桌案前坐下,也没有否认是在担心沈聿白,“他的伤口愈合没有多久,不适合淋雨。”
闻夕莞尔一笑,净手给秦桢梳妆打扮。
如果说之前她还不懂,如今也慢慢明白过来,姑娘这是不再排斥与世子相处,两人之间也隐隐有些情况。
不说前些日子送入鹤园的玉佩被好好地收在妆台显而易见的位置,就说接连不断送入鹤园的信件,虽说姑娘没有回信,可送入的信件姑娘也一封不落地看完将其收整叠好装入匣子。
胡大夫诊治后确认的伤势恢复情况消息,也准时于傍晚时分送入鹤园。
对于当下的情况,闻夕是即担忧又欣喜。
忧的是不知道重新踏入这段漫长河流对于姑娘而言是否是好事,喜的是由衷地为姑娘感到高兴,高兴她能够重拾尘封心底的爱意,不再压抑自身的情愫。
初初离开国公府那年,秦桢入了卧阁后闻夕没有回到房中,而是不安地坐在院中檐下守着,也就在那时,她常常听到卧阁中传来强压下仍然止不住溢出的哽咽声。
这样的深夜持续了很久,久到闻夕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深夜。
后来,她不再听到卧阁中传来哽咽声,渐渐地以为姑娘是丢开了这份喜欢,直到世子再次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闻夕又在姑娘的眼中看到了悲愤、难过、不解,以及会做出回击之姿。
她不觉得这些情愫是好的,是极其令人难捱,可对于姑娘而言,也是鲜活的。
“闻夕。”
温柔中略含娇俏的话语响起,唤回了闻夕飘扬的思绪。
不等她回话,秦桢又道:“你等会儿去和姨母说一声,雨停后我们出门走走。”
“是。”闻夕回答道,手中的长角木梳慢条斯理地穿过乌黑秀发,“是要出府吗?”
秦桢颔首‘嗯’了下,凝着妆镜中的自己,“回院中将尚未完工的玉饰带回来。”
她入住鹤园的翌日,西侧院就被清洗打扫出来做她的雕刻之地,所需的工具也在当日就送入鹤园,不过仔细算来,她也有近个把月没有动手雕刻过玉石。
不是鹤园中的玉石不合心意,也不是崭新工具不合心意,只是她被歹徒掠走之前就开工雕刻新的玉饰,彼时想着回到京中再进行精雕,谁知意料总是突如其来的,玉饰的雕刻工作也由此被搁置下。
更何况长公主命她雕刻的玉饰仍放在院中,也需前去搬来寻个时日送去长公主府。
雨幕是申时五刻停的,缕缕阳光撕开雨雾阴霾,洋洋洒洒地落下。
漫步于长廊中,隐约能够闻到泥土与芳草相知交融的淡淡清香,经受过长时间雨幕洗礼的花朵脊骨又往下垂落了几分,池塘中的鲤鱼四下冲撞游动着,摆动着散着淡淡金辉的尾巴,于水光中熠熠生辉。
时隔个把月,秦桢踏出了国公府。
若是知晓会在院前撞见秦家大房三人,她必是不会出门的。
车舆还未踏上院落街道时,掀开窗棂珠帘望着窗外街景的秦桢就瞧见了院前鬼鬼祟祟的人影,随即命人停下车舆,隔得远远地望着院落前的三道身影,不过瞬时,就看清他们是何人。
是她名义上的伯父伯母以及大堂兄秦烨。
他们躲在院外树木下,左顾右盼,又想要在这儿守着,又怕有人忽然出现。
看样子,不像是今日初初来这儿守她,而是接连守了多日。
闻夕也看到了秦家大房,眉心微皱,“我唤人去赶走他们。”
眼看着她说完就要掀开帐幔下舆,秦桢转头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离开京中多年又悄然入京的秦家大房,若非必要,秦桢都不想和他们直接扯上干系。
半垂日光一寸一寸地落下,斜阳余晖悄然落在车舆外。
几近个把时辰未挪动身影的秦桢长时间望着那个方向,眼眸稍显酸涩,微眨眼眸浸润眼眶的刹那间,树梢下的秦烨忽而踉跄了下,身影止不住地抖动着,将将要跌落在地,撑着树干都毫无用处。
秦家伯父和伯母着急火燎地上前搀扶住他,隔得老远秦桢都能够看到伯母倏然落下的泪珠,她的眼眶很红,红得像是已经哭了许久才会引起的模样。
“芸香?”秦桢想起了前些日子闻夕打探到的消息,微凛着眸凝着秦烨歪七扭八的身影,与吸食芸香后一日未吸食就会出现的症状无异。
不多时,秦烨逐渐有了发狂的症状,如同失去理智的丧家之犬,一把推开了搀扶着他的秦家二老,竟然抱起树干往上撞着,可就这样好似也无济于事缓解不了他的难捱,顿时松开了树干跌跌撞撞地朝着另一方向离去。
秦家二老紧忙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秦桢方才回过神来,微微蹙起的眉梢不疾不徐地落下,示意闻夕掀开帐幔,“我们走吧。”
马凳已经备好,秦桢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身形站稳的刹那间她余光瞥见了一道周身散着渗人寒意的身影,好似下一瞬就要将眼前的事物吞噬入骨般。
视线对上时,沈聿白神色中的冷意陡然散去。
不知是看得太专注入神还是他来得悄无声息,坐在舆内的秦桢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何时到的,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两刻钟前到的。”沈聿白没有瞒她,眸光掠向树干的位置,看了须臾,“他们之前也来院前叨扰你?”
“今日是我第一次在这儿撞见。”秦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愈发为他们的悄然入京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他们入京有段时日了,你和我在璙园那日他们来京中已经有近十日。”
说着说着,秦桢的神情愈发的凝重。
秦家大房找上门一事,她不觉得是他们入京之后的打算,或者说,秦家大房入京,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自己。
而此前只是由于有叶煦一事,院前有暗卫把守,暗卫撤离不久后又有侍卫值守,他们没有同她接触的机会,可若是能够知晓院前有暗卫,也必然跟在身后窥探多时。
思及此,秦桢身上泛起一阵恶寒。
“桢桢,他们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可好?”
繁杂的思绪被他温和之余夹杂着清冽的语气撕开,萦绕在秦桢脑海中的思绪褪去,她收回眼眸看向身侧的人,男子看似温和的黝黑瞳孔深处凝着散不开的寒,好似只要她应下,尘封在温和眼眸下的清冽会倏然溢出取缔眼前的柔和,顷刻将之吞灭。
秦桢眸光滑过他受伤初愈的手臂,不语。
沈聿白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忧虑,垂在身侧的手漫不经心地往后扬负在身后,“他们离京是因我而起,回京了要找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秦桢默然,话虽是这么说的,不过,“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他们有所交集。”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眼睁睁地看着秦烨发狂的场景,还要当作没看到般交给沈聿白去处理,也不是不信任他能处理好,可万一呢,万一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岂不是又将他往火坑中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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