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宜知道孙婆婆口中的“她”是谁,闻言,坚定地道:“我会对得起她的信重。”
没有多叙闲话的功夫,沈兰宜抓紧时候,将其余一些琐碎安排系数厘清。
说起来不过一个故布疑阵,但涉及的细枝末节太多,诸如目前摸清的王府外盯梢的情况、各处城门守备松严、路线的远近和倾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样样都要比对清楚。
待到沈兰宜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在天边绕过了半周多。天色其实还未擦黑,但“进香”早早出门,现下已经够晚了,她不得不匆匆而返。
沈兰宜刚要下马车回府的时候,角门正对这条路的另一边,贺娘子也刚刚好回来。
她穿着老旧的深青布袍,头戴布巾、肩背药箱,腰上别着一只虎撑,手上拿着另一个,走路时步子大而稳重,虎撑铛铛地响。
那个榕树下被捡到收养的小孩儿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只竹筐,里面是两把芹菜、若干鸡蛋。
这样的场景,沈兰宜这几日也不是没见过。乡间村妇无资可予,有时贺娘子收一把青菜就算作诊金。
沈兰宜的视线缓缓向下,见贺娘子的裙裾上染着许多泥土,嘴唇翕动,终于没忍住,在与她点头示意又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声感叹了一句。
“有时……我当真羡慕娘子在外行走的自由。”
不似她,每一步都要踏在尺矩之中,连走出这方院墙都很难得。
贺娘子从旁走过,眉目淡淡的,像是没有听清沈兰宜的话,又或许听清了、但并不在意。
沈兰宜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苛求谁一定给出回应的意思。跨过门槛后,她正要转身,贺娘子波澜不惊的话音,却突然从背后传来。
她说:“如果夫人想踏出这座府宅,我可以帮你。”
第45章
沈兰宜微微一惊,她扭头看去,正中贺娘子平静如水的目光。
不知为何,沈兰宜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而后勉强笑笑,道:“娘子说笑了,想出府的话,我同长辈知会一声就可以了。倒是娘子,今日怎地回来得这么早?”
如此生硬地别开话题,贺娘子也没多说什么,只略挑了挑眉,道:“最近不太平。”
回屋以后,沈兰宜让珍珠跑了个腿儿,将预先准备好的“去庙里请的平安扣”,送至了府里其他几位的房中。
做戏么,总归是要做全套才能不落人话柄。
傍晚前,得了那平安扣的陆思慧又来了,见站在廊檐下的沈兰宜,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她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以贺娘子的医术,一定不会叫你有事的。”
见陆思慧来,小榕端着一只木匣走上前,语气不善:“这是你儿子的丸药,我们娘子今日调的。给你,省得等下多跑一趟。”
贺娘子其人着实不太记仇,但是旁人就未必了。
陆思慧一脸欢欣地接过了,又道:“替我多谢你们娘子。”
小榕生硬地冷着脸,道:“别。别少了诊金和药钱就行。”
陆思慧打着包票说一会儿就差人再送来,只多不少。而沈兰宜把她们前后的眉眼官司看得分明,不由哑然失笑。
瞧她这幅表情,陆思慧倒也不恼,反而有些自愧地道:“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想想,幸好人家是心里只有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把我的冒犯放在眼里,否则,我真是害死阿瑞了。”
她这话,沈兰宜是顺也不好接反也不好接。好在陆思慧自己很快就叹了口气,复又提起之前同沈兰宜说过的话。
“都是劳碌命,妹妹如今好些了,我就来问了,”陆思慧压低了声音,道:“妹妹先前说,有心做生意谋钱……想谋一谋门路,是么?”
沈兰宜点了点头,与她说起自己的情况:“家私毕竟不丰,有时腰杆子怎么也硬不起来,有心学嫂嫂经营生意,可奈何家里那位清高,看不下去市井小生意,觉着跌份儿,现如今,我实在不该如何做是好,望嫂嫂见教。”
陆思慧眼珠一转,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探花郎么……确实有些这样的底气在,平素连看他哥哥都是拿鼻子看的。”
谭清让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出来,然而都是一个家里头的人,心里都是门清。
“妹妹心是对的,京中地头蛇太多,鱼龙混杂,到处都要拜山头找靠山,那些贵人们的生意不好,倒不如琐碎的、他们看不上的那些活计来钱。”
陆思慧继续道:“这个么,倒好办。妹妹若是信得过我,到时赁了铺子只管挂在我名下,他再厉害,还管得到他嫂嫂门头上不成?”
沈兰宜原本就在烦忧此事,谭清让如今仍是她的丈夫,虽称不上生杀予夺,但若惹毛了他,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明面上说过只到那汤饼铺和茶水铺为止,她连装糊涂的可能都没有。
加之身边可信赖的人不多,珊瑚珍珠又是奴籍,依照律法,削去奴籍三年内都没有置产的份,便是挂他人之名开铺也做不到。
“嫂嫂快人快语,我怎么会信不过?”沈兰宜坦诚道:“嫂嫂拳拳爱子之心,我就是怀疑什么也不怀疑这个。”
人情往来就是有往有来,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好?知道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好,有时反倒有种心照不宣的坚固。
闻言,陆思慧眼神中莫名有些怅惘,她道:“都这么说,可有时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掏心掏肺,是我多么爱这个孩子吗?可我时常会想,如果不是他……或者是个健康的孩子,该多好?”
沈兰宜低垂眼睫,一时没有说话。
她没有过孩子,无法体会母亲的心情。或者说,正是因为她不曾做过母亲,这个时候,才更可以体会陆思慧作为一个人的心情。
“嫂嫂对阿瑞那样好,出于什么重要吗?”沈兰宜反问道:“不论是出于亲伦之爱,还是出于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君子尚且论迹不论心,难道说,做母亲的心,就非得纯净到不掺一点杂质吗?”
她如此直白地点出,叫陆思慧有一瞬的不适应。
她的丈夫有疾,再难人道,阿瑞就是她唯一的孩子了。没有子嗣,以后老了什么表的堂的,总归会差上一层。为了自己若干年后的靠山计,陆思慧也会想尽办法去医这个孩子。
旁人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她常年因为这样的念头自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做母亲的,就是不纯净也没关系。
陆思慧的嘴唇微微翕动,看向沈兰宜的眼神有一点闪烁。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惯常那副精干模样,挑着眉梢道:“妹妹说得对,论迹不论心,谁要是敢挑我的不是,我就把他的脸揪到地上来踩!”
沈兰宜笑笑,又闲话两句后,陆思慧道她身体到底还在恢复,没再多说,只扶她进了屋,还说等过几日再好些,到时候和她一起去看铺子。
走前,陆思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还有一事,方才差点忘了。近日还是少出些门子,有风言风语说,最近像是又有哪里起了疫病。”
沈兰宜记下,谢过了她,又着珍珠送她出去。
——
盛夏正午,京城主街之上,一队疾驰的骏马飒沓而过,惊得过路人纷纷避让。
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讨生活的人也要避开这个点,以免中暑反倒耽误生活。主街上人不多,只响起了一点稀拉拉的议论。
“怎么回事儿?这边都是王公贵族,怎么在这里跑马?”
“看这架势……怎么是朝南面去的?没记错的话,那边只有几个王府……”
“你管人家呢!怕是出大事了,小心些吧,啧,这些日子少往这边来,做了他们的踏脚石……可没处申冤。”
马蹄过出,烟尘惊起,急促的声响尽头,竟是那位异姓王的王府。
此刻,偌大的王府已经被围成一张铁桶,水泄不通。
围人的是城门尉,站出来叫门的却是宫里来的禁军。禁军头子朝王府喝声道:“京中有逆贼流寇作乱,追着逆贼行踪一路至此,现要展开搜查,最新婆婆纹海棠文废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腾.熏.裙号亖尔贰二巫久义四七开门——”
“叛逆”果然是张大旗,哪里需要就往哪儿扬。偏偏这是一个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永宁王府的守卫冷笑一声,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什么逆贼,敢闯永宁王府的空门!”
说逆贼的时候,守卫的眼睛分明紧盯着眼前的禁卫。眼看这便要打起来,禁卫身后的同僚扯了扯他的胳膊,与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这才偃旗息鼓。
“暂时还不能撕破脸皮,否则也不必……”
搜查的甲兵鱼贯而入,而永宁王府几乎是一座空壳,无甚好搜。他们要找的人果然也不在这里。
“永宁王不是在养伤?怎也不在?”禁卫发问。
王府的守卫反唇相讥:“怎么?我们王爷何时成了你们的阶下囚,来去还要你首肯?”
确实不需要,是以禁卫头子只是扫他一眼。
手下同这头儿低声道:“那小郡主也不在了。”
禁卫头子冷声道:“他们得到永宁王在北境露面的消息,不会比我们快多少,盯梢的人没察觉端倪,说明也就在这半个一个时辰内,追!”
城门已然传讯封下,然而无风无浪,突然来了这么一茬,许多围在城门口等着出城的商贾百姓议论纷纷,有说是有杀人犯逃狱的,有说是因为疫病弥漫到了京城,总之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城门尉管得了人不出去,但管不了他们不说话,一时间也都是头痛欲裂。
禁卫都马蹄也抵达了各处城门,离永宁王府最近的这一处更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肃王竟也在此,据他所言,他是奉皇帝之命核查叛贼去向。
城门尉战战兢兢地把来人都细数了一遍,把今日所见所有带着孩子出城的去向抖了个干净。
肃王听得不耐烦,这时,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是谭清让匆匆赶到。
他先是朝肃王见礼,而后才道:“殿下,方才我听了一耳朵,觉得实在有些奇怪。今日,怎地有这么多人出城?”
肃王皱了皱眉,看向城门尉,城门尉一哆嗦,低下头,答:“有许多苏浙一带的布商,正巧这几日做了买卖要出京,又传闻京中要发时疫,许多商贾也觉得不安生,能走都在这几天走……”
疫病确有其事,只是宫中压下不表。谭清让看了一眼肃王,道:“人多了未免难追,只是他们的去向都有迹可循,比对时辰、出宫去向和在城门报备的有无区别,能查出来大半。”
“本王正有此意,”肃王点头,又道:“被裴疏玉摆了一道,皇上心情很不好,务必要把那小孩儿找到,否则岂不是容他们在我们的地方肆意妄为?你拿我手令,去点一队在城中巷市搜查,若是人没走,可不能叫他们兜进圈子里去了。”
谭清让神态恭谨,抱拳应下,心下闪过许多个念头,最后却只剩下一点窃喜。
肃王如此,代表他的信任更胜一分。
谭清让如今身在翰林,但也在府尹那边点了一个职位。他数了人,带队从王府周边开查。
这么大的动静,寻常人家早缩了回去,有的店铺都关张了,生怕惹祸上身。
查至半路,谭清让忽然见得一辆熟悉的马车,他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发现马车上头果然有谭家的家徽。
此时此地,怎么会在这里?他心下立马升起些不妙的感触,正欲上前,又恐有些什么,故令身后侍从先去两侧店中搜查,自己则独自驾马往前。
马车已然近在咫尺,谭清让忽地有些担心,他皱了皱眉,拦下马车,沉声道:“谁在里面?”
马车里的人似乎犹豫了,谭清让心下感觉越发不妙,他正要直接挑帘,马车里的人,却忽然有了动作。
“哎哟,这不是三郎吗?真是巧了。”
车帘被一只素手撩起,女子的声音先行传来,谭清让抬头,撞上她笑眯眯的一张脸。
不是沈兰宜。
是他那隔房的大嫂,陆思慧。
第46章
看清了车驾中是谁之后,谭清让动作一顿,立马就退后了两步,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几分。
在车帘被掀起之前,谭清让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可能,他在想,如果沈兰宜出现在这里,该当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意外,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陆思慧。
只是巧合?
怎么会……不是她呢?
愕然的神色转瞬即逝,谭清让收敛神色,问:“大嫂怎会在此处?”
听他问了这么句话,陆思慧撇了撇嘴,道:“三弟这话说的,我们两房差不多各过各的,二房有什么事要出门子,难道还要同你报备不成?”
谭清让淡淡一笑,道:“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今日城中喧嚣,大嫂若无要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陆思慧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她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闹得锣鼓喧天,若不是必得看看田亩铺子,我可不愿意出来。”
说罢,她便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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