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看了眼一旁的刘福,轻声道:“那倒也不必,如今冬日也没什么好景色可看。”
“等到了春日,桃红柳绿时,我再吩咐人提前准备。”江年安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在刘福耳朵里听来,这话说得便有些谄媚,好似在哄着位小祖宗一般。
说话间来到了一座卷棚,厅里立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到两人后皆行了礼。
刘福介绍道:“少当家,这几人是分管庄子里各项事务的,有管果园的,有管鱼塘的,他们得知您要过来,早早地便在这儿候着了。”
江年安颔首笑道:“让诸位久等了,咱们是从哪一项开始验起?”
那几人纷纷上前,呈上单子,其中一五官端正的青年朗声道:“少当家,从我这儿鱼塘开始罢!”
江年安接过单子,细细看了起来……
东西都贮存在不远处的仓房里,几人移步,青年对照着单子一一指着箩筐,介绍得颇为认真。
腊鱼、咸鱼味道有些刺鼻,明月却觉得十分怀念,从前她与年安也常常捉鱼洗净,悬在院中晒干,留到冬日里慢慢吃。
众人见衣着光鲜,长相柔美的少奶奶竟毫不嫌弃,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心里皆是一惊,不禁对明月生出几分好感与亲近。
一个时辰后,验得差不多时,刘福忙笑着吩咐端上茶点,“少当家与少奶奶难得来一趟,不如迟些回去,也好尝一尝我们这里的粗饭野菜,别的没有,尝个鲜味儿罢了。”
江年安侧眸看向明月,轻声询问:“姐姐意下如何?”
登时一众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明月面色微热,笑道:“多谢刘管事盛情,不用麻烦,随意做点饭我们蹭着吃些便好。”
刘福笑容越发灿烂,“少奶奶客气了,我们庄上有不少擅长做饭的厨娘、厨子,保管教您二位满意。”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与几个人一道去备饭了。
其余诸人也陆续散了,江年安见时候还早,便同明月在庄子里闲逛起来。
这里有山有水,田地农舍掩映,阳光下的水塘波光粼粼,浮动着薄薄的碎冰。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炊烟气息,天边流云缓缓挪动,寂静幽谧,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明月心旷神怡,唇角一直挂着浅笑,转过头见江年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想看着姐姐。”
明月抿了抿唇,见四处无人,悄悄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江年安眸色微暗,揽住她细软的腰肢,低头轻触了下她的鼻尖,嗓音低沉:“姐姐又在引诱我做坏事。”
“我哪有。”明月小声反驳,耳尖却微微红了。
两人携手漫步,忽地听到一阵喧闹,循声望去,就见三个男童正在追赶着一个女童,口中大喊大叫着,而那女童十分瘦小羸弱,没几步便跌倒在地,那几人嘲笑戏弄不停。
明月微微蹙眉,走上前去制止。
三人见走来两个穿着好衣裳的人,面目陌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语气也弱了几分:“你们是谁?凭什么多管闲事?”
“我们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三个大孩子,怎么能这般欺负这小女孩?”
明月说着,俯身将那小女童扶起,拍打掉她身上的灰尘,女童瞪大眼瑟缩在她身后。
其中一人说得理直气壮:“她没爹没娘是个扫把星,又是个小哑巴,我们欺负她怎么了?”
明月听得心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个看着寻常的孩子,说出的话竟如此恶毒,她揽过女童的肩膀,喝道:“她本就可怜,你们不怜惜她也就罢了,反倒还欺辱她,拿她取乐,算什么男子汉?”
三个孩童也不过七八岁,只敢欺凌弱小,此时听到明月一番呵斥,又见她身后站着身材高大,看起来便不好惹的江年安,登时怂了,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不干你的事”便想跑。
却被江年安一手拎一个,掐住衣领,三两下便将三人捆绑到一起。
他眼眸微抬,看向明月,“姐姐想如何处理?”
明月想了想,“找来他们的父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生养出这般没教养的孩子。”
“好,都听姐姐的。”
刘福带着厨娘厨子忙乎许久,好容易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却见少当家神色冷峻,拎着叁只小崽子走了进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第46章 偏心
江年安将方才的事说了, 眸色冷淡:“刘管事,这三个孩子的父母何在?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人, 会养出如此欺负弱小的顽童。”
“少当家您息怒。”刘福一面赔笑一面给旁人使眼色, 有两人匆匆跑了出去。
不多时,几个农人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不安。
想是路上听说自家孩子惹了事,江府的少当家来问话。
江年安问:“你们家孩子欺辱这个小姑娘, 你们知不知情?”
众人看着明月身旁的小女童, 愣了一下, 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陈家的小哑巴吗……怎么会与少奶奶站在一起?”
明月看了眼那人, 那人登时噤声。
“少当家言重了,孩子们不过是一起闹着玩,哪里就是欺辱了。”一男子笑道, “再者说,庄上的人都知道的,小哑巴是个孤儿,要不是这些孩子愿意陪她,她一个人越发孤苦难过了。”
“是吗?”江年安冷嗤一声, “你所谓的玩闹, 就是三个人合力对小姑娘拳打脚踢?”
他抬起女童的头,露出那张惶恐狼狈的脸来,小脸上泪痕斑驳,唇角额头淤青红肿一片,显是被人殴打所致。
众人一片沉默, 那男子干笑两声,“许是、不小心错手伤了她而已, 少当家说要如何处置?我们都听您的。”
其余几人附和:“是,都听少当家的。”
江年安道:“打伤了人,给人医治、赔付汤药费是应当的,另外,你们每家再出二两银子,给小姑娘置办些冬衣,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想她因为挨冻而伤势恶化、身子难愈罢?”
几人静默须臾,互相看了看对方,见刘管事在不停地给他们使眼色,得知这位少当家招惹不起,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来:“少当家说的是。”
一道轻柔温婉的声音忽地响起——
“刘管事,庄上是不是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孤儿?”
明月抚摸着女童的发顶,看向刘福。
“回少奶奶的话,前些年发大水,殁了不少人,像小……小蝶儿这样的孩子委实不少,大伙儿平日里对他们也是照顾有加,只是到底能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
明月笑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大家也都是看天吃饭,自身本就艰窘,能对他们照拂一二已属不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刘福忙道:“少奶奶但请直说。”
“咱们庄子人口众多,可我方才转了转,似乎没见到有什么学堂?”
刘福叹了口气,“少奶奶您也知道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成日里忙着这一亩三分地,为了一家温饱已耗尽气力,哪来闲钱去供孩子去读书?”
“学堂要花钱建,先生也要交束脩,唉——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啊。”
“是啊少奶奶,”有妇人红了眼圈儿,“要是有学堂能读书识字,我们家小子也就不用整日里在庄上胡闹惹事了。”
明月眉眼弯弯,“我想说的就是此事,如果庄子上能有一个学堂,将这些顽皮孩童管教起来,教他们读书写字、刺绣、算账,一来可以有先生们教,二来也能多认几个字,日后多个本领傍身,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眼睛皆是一亮,忍不住问:“可是,这笔钱由谁出呢?”
盖学堂,请先生,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明月看向江年安,后者微微颔首,轻笑道:“少奶奶既然都开了口,那这笔钱便由我来出。”
众人大喜,迭声道谢不止,江年安抬了抬手,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无论男女,都要送到学里来上学,且一旦来了,便不能轻言放弃,中途无故退出者,需交十两银子做罚金。”
众人大惊,低声议论半晌,有人问:“少当家,要是遇到农忙时节,田里缺人,孩子也不能回家帮忙吗?”
“每年夏至,会有农忙假,但不可因别的小事耽误学习。”
众人又议论片刻,觉得此事只有利处,便纷纷答应下来,急性子的还上前细问:“少当家,该到何处去报名?”
明月笑道:“此事待我们从长计议,自会尽快落实。”
说罢此事,刘福忙请两人落座,看茶看饭,又让妇人带小蝶儿去处理额伤。
农家饭菜称不上精致,但却鲜香十足,这阵子在江府吃惯了讲究饮食,明月对这种乡野味道怀念得很,一顿饭吃得颇为满足。
刘福也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见少奶奶喜欢,忙吩咐人备上各色干菜、腊鱼,在他们动身离开庄子前给装上了马车。
“不值什么钱,少当家少奶奶吃个野趣儿罢了。”
明月感激一笑,“多谢刘管事。”
姐姐开心,江年安便怎样都可,他笑吟吟地赞了一句,“刘管事,今日有劳你了,改日进城,咱们在酒仙楼上小酌几杯。”
刘福满脸欣喜,迭声道:“哎哎——少当家的您慢走!”
直到马车出了庄子,明月掀起车帘往后望,仍能看到许多村人在看着他们,她心下触动,抬起手挥了挥。
再也看不到人时,她方放下帘子。
江年安将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递到她手中,见她神色有些怔忡,“姐姐怎么了?”
“没怎么。”明月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村里的一些人,许久未回去,不知他们都可还好。”
她并非是挂念某几个人,而是蓦地很怀念暮色时分,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木柴燃烧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地安定。
“姐姐若是想回去,待天气和暖些,咱们便回去瞧瞧,孙婆婆她老人家想必也很想我这个徒弟——”江年安忽地一顿,额角突突跳了起来,许多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又开始有些头疼。
明月见他面色微白,忙起身探看,指尖触在他额头,轻柔按捏一会子后,“可好些了?”
少年却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黑眸微抬,定定地看着少女。
“年安?”
江年安蓦地将她拉入怀中,抱得极紧,以致于明月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抬手拍了数下,他才似乎回过神来。
“姐姐疼不疼?”他低头摩挲她的腰肢,“都怪我一时情急……”
明月心生疑惑,“你怎么了?”
少年却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发顶,满是依恋地蹭了蹭,嗓音低沉:“姐姐,我都想起来了。”
“你的头还疼么?”明月更关心的是这个。
哪怕他一辈子这样,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江年安抬起她的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还有一点疼,如果回去后,姐姐能帮我也洗一次澡,我就不疼了。”
“嗯?”明月目露迷茫,“你为什么说‘也’?”
难不成,他是将失去记忆的他,与完整无缺的他,视作两个人?他在吃自己的醋?
“因为姐姐之前帮他洗了,我也要。”
见他径直承认,明月杏眸圆睁,“之前不也是你么?”
“是我也不是我。”江年安嗓音发闷,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两下,神情浮上迷醉,“姐姐不会连这样的小事,也不愿意为我做罢?”
明月抿唇,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他低落地呢喃:“姐姐果然很偏心,更喜欢年轻的郎君。”
“……”
什么更年轻的郎君啊!那不也是他吗?!
见少年低着头,眉眼恹恹,明月便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当他大病初愈,想撒撒娇而已,于是便应了下来,顺毛哄道:
“我怎么会偏心呢?之所以对失忆的那个人好,不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若换了旁人,我才不会多看一眼呢。”
“姐姐说的是真的么?”江年安将她整个人抱在膝上,面颊相贴,“以后若是遇上比我好看、比我年轻的男子,姐姐也不会动心么?”
明月强忍住笑,细声安抚:“女子一言,八马难追,我既与你成了亲,眼里心里自然便只有你一个。世间年轻英俊的男子不胜其数,我若是见一个爱一个,岂不忙不过来?”
“再说,我都没开始担心自己人老珠黄惹你厌弃,你反倒开始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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