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恭声赔礼,“雄哥,您大人有大量,别与我们计较,需交多少摊位费您说个数儿,我们姐弟立马补上。”
雄哥上下打量着她,道:“也不多,不过是十两银子罢了。”
“什么?”江年安瞪大眼,“十两?我们这么久也才赚了七八两……”
“年安!”明月捂住他的嘴,对雄哥笑道,“今儿我们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日再给您行不行?”
雄哥瞥了她一眼,“行是行,不过这小子得跟着我们,等你什么时候拿钱来了,再带他走。”
明月抿了抿唇,见他们人多势众,旁人也都是平头百姓,此时早已躲远了些,根本惹不起这帮地头蛇,只得应下。
“好,我这就回去拿钱。”
“姐姐不可以!”江年安满面急色,“那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攒的,不能就这样给他们!”
他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清秀的面颊上登时多了一道巴掌印。
明月心里着急,连忙劝:“年安不许说傻话,这是咱们应该孝敬雄哥的,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怕少年再说什么胡话,没得再挨打,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一路上不知灌了多少凉风,也顾不得歇息,等跑到家时,明月只觉胸口心跳如雷,手足发软,她将之前藏的钱找出,紧紧绑在腰间荷包里,又往集市上赶去。
破碎的摊位前,江年安面颊红肿,满眼不服地瞪着那几个大汉。
方才他出言不逊骂他们欺负弱小猪狗不如,又挨了几巴掌。
雄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见这小子虽生得瘦弱,脸却很俊,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强,被老三那蒲扇大的手掌打了那几下,愣是一声没吭。
他对江年安笑道:“整天在这儿画画写字能赚几个钱,不如跟了我,包你吃香喝辣。”
江年安啐了他一口,眼神冰冷,“你求爷爷我我也不去!”
叫老三的大汉怒了,抬手又要打他,被雄哥拦住,“算了,他小孩子家家的,不与他计较。”
天色渐晚,寒风愈盛。
老三等人有些不耐烦,“大哥,都这么久了,要来早来了,那小丫头该不会跑了吧?”
雄哥看向江年安,浓眉微挑:“你姐姐不要你了?”
江年安抿唇不语。
他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他与明月并无血缘,十两银子两人辛辛苦苦攒了好几个月尚且不够,今日若是给了这些人,他们可就身无分文了。
姐姐,即使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雄哥笑了笑,“杀了你也没用,你长得倒是俊俏,卖给小倌馆应当值几两银子。”
江年安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但叫他们笑得淫.邪,便知那定不是好话。
他望着天边晚霞,暗自祈祷——
姐姐千万别来,他已经多活了这几个月,且是他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时光,就算今日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咦,那是什么?”
江年安循着老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落日余晖下,一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来。
离得近些后,他看清少女脸上狼狈与流血的膝盖,登时红了眼眶。
第8章 调戏
“姐姐!”
明月冲他一笑,快步挪到雄哥面前,取下腰间的荷包,递了过去,“雄哥您数一数。”
见小姑娘衣衫上皆是泥污,裤腿破了一块,脸上满是汗水,雄哥便猜到她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禁对她有了几分兴趣,他掂了掂做工精致荷包,挑眉问:“你路上跌跤了?”
明月拢了拢鬓发,“我笨手笨脚的,来得迟了些,还望雄哥见谅。”
“你抬起头来。”
明月眸中闪过惊慌,强忍着惧意抬起了头。
雄哥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池明月。”
雄哥挑了挑眉,“你们姐弟怎么不是一个姓?长得也一点不像,哦……是半路相认的姐弟吧。”
江年安冷哼道:“关你什么事!”
明月赶紧捂住他的嘴。
雄哥的目光在他们姐弟身上定了一会儿,说:“记得以后每月上缴一两银子,否则……”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却让明月背后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走,喝酒去。”
他领着几个大汉离去。
明月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忽见他又顿住了脚步,转身道:“我叫龙雄。”
明月头皮发麻,干干笑了笑,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后,她方软了身子,与江年安搂在了一起。
“年安你还好吗?你的脸怎么……”明月难掩怒气,“我不是答应去拿钱了吗?他们怎么还打你?”
“我不服气,骂了他们几句。”
江年安顾不得脸上的青肿,忙小心翼翼地卷起明月裤腿,看着被砂石磨破流血的膝盖,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月有些慌了,“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事的,年安你别哭呀……”
少年抬起红通通的眼,哽咽道:“姐姐,我宁愿你不回来,也不想你受伤。”
明月心里感动又好笑,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抛下你不管?”
“银子没了咱们可以慢慢再赚。”她搀扶着江年安起来,“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她膝盖伤得不轻,走路不便,江年安便蹲下.身叫她趴上来,“姐姐我背你。”
明月不愿意,却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伏在了他单薄的背上。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太重了。”
“姐姐很轻,我可以背得动。”
少年鼻青脸肿,身板单薄,神情却十分坚毅。
他一面走,一面跟身后的少女说道:“姐姐,打明日起,我要强身健体,变得与那狗熊一样强壮,这样就不怕有人欺负咱们了。”
明月想到龙雄那魁梧的体格配上他这张秀气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样也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江年安振振有词,“我肯定比他好看多了!”
明月笑着附和,“那当然,我们年安是整个芦花村长得最好看的。”
江年安侧首对她笑了笑,面颊微红,小声说:“我倒觉得姐姐更俊。”
“什么?”风太大,明月没有听清他的话,就见少年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到家时天早已黑透,深秋时节,村里人早早地便吃饭睡觉,空寂的山村里只听得声声犬吠。
甫到家门口,小白焦急的叫声传来,院门一开便急匆匆地蹭到江年安脚边,它鼻子灵敏,嗅到明月身上的血腥味时越发急了,嗷呜嗷呜地叫个不停。
“小白乖,我没事的。”明月单脚跳下,摸了摸它的头以作安抚,扶着年安进了院子。
黑漆漆一片,江年安摸黑点了灯,将明月扶坐在凳子上后,他便钻进厨房烧热水。不多时,他端着水盆手巾走了进来。
“姐姐我先给你擦洗一下伤口,别再起了炎症。”
他蹲在她腿边,小心地卷起裤脚,明月想阻止他也来不及。
“姐姐别乱动,乖乖听话。”
少年嗓音犹有几分童音的稚嫩,说话的语气也像在哄狗儿一般,明月听得耳根微热,莫名地有几分窘意。
明明她比他大上四岁,但许多时候年安比她老成稳重的多。
原本冰凉疼痛的小腿,在触到温热的手巾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江年安抬起头小声问:“我弄疼姐姐了么?”
明月摇摇头,“没有。”
“那我再小心一点儿。”
他握着湿透的巾帕将她腿上的污泥、血迹细细擦干净,换过一盆水又擦拭一遍后,方从屉里取出那瓶金疮药,细细撒了上去,找出一条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过,打了个漂亮的结。
见他动作如此娴熟,明月忍不住问:“你以前常给人包扎吗?”
江年安面色微黯,“是我娘,她经常受伤。”
明月怔住,“是因为你爹么?”
江年安点了点头,面露恨意,“他常常饮酒,每每喝多了便会来找娘,动辄打骂……”
明月十分不解,“他都这样对你娘了,你娘为什么不离开他,回自己家去?”
江年安眸中闪过一抹茫然,“娘说,女子一旦成了亲,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更何况,当年她私奔出家,丢尽了外祖父的脸面,是更不可能回去的了。”
他勉强笑了笑,“所以,我才习得一手包扎的功夫。”
明月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开玩笑道:“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手艺,哪天我们年安会成为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也说不准。”
江年安露出笑容,“姐姐怎么知道我对医术感兴趣?”
明月拿过帕子给他擦脸,避开红肿的地方,眼中满是怜惜,“你既然对医术感兴趣,便应该学会保护好自己,咱们只有好好活着,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年安望着她乌黑莹润的眼睛,“知道了姐姐。”
两人简单做了些饭吃,之后便躺在了床上。
今日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两人都十分疲倦,辛苦攒的钱一下子全没了,别说修葺屋顶,就连原本打算买的冬衣棉被都不能了。
明月无声叹了口气。
江年安一直偷偷地看她,在被窝里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却坚定地说:“姐姐,我以后每天都多给人画几幅像、多写几封信,再去山上采一些蘑菇草药来卖……”
明月回握住他的手,笑道:“也不用这么急,如今天冷,过了冬再说也不迟。”
至少他们还有许多鸡鸭可以一直下蛋,家里也存了不少干货、苞米、腌鱼,风干的兔子也有两三只,怎么着也是能安然过冬的。
“姐姐,之前咱们赚的银子不够十两,其余的你是从哪儿找的?”忍了好久,江年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明月顿了顿,“衣箱里还有几两碎银子,是我娘之前攒下的。”
那些银子被藏在了衣服夹层中,与她的生辰八字一起,由一块碎花布包裹着。
没猜错的话,那应当是娘为她攒下的嫁妆。
她没说这些,但江年安还是感到十分难受,姐姐家境不好,那些碎银子不知道是家里人攒了多久才存下的,如今就这样没了。
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找那个狗熊算这笔账。
这天夜里,江年安做了一个梦,梦中他长得又高又大,将冷雄如拎小鸡一般拎起来,左右开弓给了他几巴掌,见他的脸肿如猪头,这才将他给抡了出去——
轰隆一声,直甩到城墙上,将城墙撞开了一个大洞。
他乐不可支,在梦里笑出了声。
被声音吵醒的明月看着一旁嘿嘿傻乐的少年,无奈又好笑。
江年安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又见到了冷雄,还是在他与姐姐的家里。
他将身上背的柴卸下,满目戒备地盯着那个满面大胡子的男人,一面将姐姐护在身后,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冷雄笑了笑,“我路过,顺便来瞧瞧你们姐弟。”
江年安更气了,“我们与你很熟吗?有什么好看的!”
冷雄看向明月,意味深长道:“你姐姐……确实挺好看。”
江年安彻底炸毛,卷起袖子便要与他打架,被明月死命拉住,“年安!”
明月强压下那抹被直勾勾盯着冒犯的不适,“不知雄哥过来是为了何事?”
什么路过顺便,怕是想要调.戏民女吧。
冷雄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叫明月伸出手来,后者犹豫须臾,展开小巧纤细的手掌。
布袋掉入她的掌心,明月下意识地掂了掂,似是一袋银子,她疑惑地看向冷雄:“这是?”
“你昨日的十两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明月难掩诧色,“为什么……”
地头蛇是这么好相与的吗?
冷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或许,是你我比较有缘吧。”
明月:“……”
心跳如雷,险些被吓死。
满面虬髯的高壮大汉,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酸不拉几的话,简直太过可怖。
她干笑两声,对他道谢,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冷雄已抬脚往外走——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马圩村找我,我能帮的会尽量帮。”
他撂下这话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姐弟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
“那他算是好人吗?”
“好人又怎么会打砸别人的摊子,威胁人交保护费?”
“他不是还给咱们了吗?”
“其他人的不一定会还呀,而且昨天他们还把你打成这样……”
江年安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还是要跟他算这笔账。”
明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努力长高些再说吧。”
江年安很不服气,从那日起便多吃多跑,不管天气多么严寒,他雷打不动地每日里爬几趟山。
一开始还颇为费力,渐渐地便轻松起来,他便开始负重上山,周而复始,布鞋磨坏了,明月便给他做新的。
如此到了年关附近,他委实有了不小的变化——身量拔高了不少,已然与明月齐平,身子骨也比从前硬实许多,眉眼依旧清俊,肤色多了几分麦色。
明月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笑吟吟道:“看来不给你新做冬衣是不成的了,裤子都短了一截。”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薄唇微弯:“姐姐也要做,我们一起穿新衣过年。”
第9章 少年
除夕前两日,大雪封山,村子前面的山路上满是积雪,朔风呼啸,越发严寒。村里人大多窝在家中,忙着准备年货。炸鱼、炸丸子,剁肉调馅儿包扁食,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在冒着青烟。
小儿们也不怕冷,穿着大棉袄脸颊红彤彤的,捂着耳朵在放炮仗。
时不时的炮竹声吓得小白呜呜乱叫,躲在江年安怀里撒娇。
“别怕,又炸不着你。”
江年安笑着摸它的头,一面往灶里添柴,锅里烧着热油,明月正在将盆里的藕块裹上面粉,拌匀后徐徐沿锅边滑入锅中。
就他们两人过年,吃不了多少,但明月还是做了好几种炸货,面裹小银鱼、莲藕丸子、春卷、年糕等等,满满登登地装了一大藤盘。
她将炸好的小银鱼吹了吹,递到年安唇边,“尝尝看,味道如何。”
江年安张口咬住,尝罢后眼睛都亮了,“好吃!酥酥脆脆,吃不到一点儿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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