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她热闹,她热闹是什么意思?
总之是不怀好意。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黛憋着气,不敢太过放肆彻底得罪他,她相信,他真的会把她丢下船的!
明黛气呼呼地回到她方才的位置,她还是想着自己的事情吧!
她这会儿心中开始忐忑,她不知道她想的法子管不管用,要是甄明珠已经在意那些东西了呢?
画舫最终停靠在莲花桥码头边上。
岸边乌泱泱的全是人,魏钦皱眉看着明黛:“你找得到你要找的人吗?”
这是自然,从她有记忆以来甄家雷打不动的在观音诞辰,成道日,出家日都会来观音山上香,明黛点点头:“两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说完她便戴好帷帽匆匆下了船。
“大爷,瞧,是甄家的船!”
魏钦隔着窗,望着明黛的小小的身影从他眼皮底下消失,淹没在人群中,手指微微一动,直到听到他身后传来浦真的声音才回神。
魏钦掀开垂帘走出船舱,一个更大些的画舫停在不远处,甄家的女眷在仆妇的搀扶下一一下了船。
第十二章
锣鸣震天,幡幢飘舞,善男信女吟诵的朝山曲萦绕在山寺之上,香客虔诚地跪拜在宁静慈悲的观音像莲花座下,甄明珠将手中的立香恭敬地插入香鼎中,绕过观音像自圆通宝殿后门走出。
甄明珠动作稍慢些,她的丫鬟寒英告诉她甄母应太太往山房中歇息了。
她应声前去与应太太汇合。
甄明珠挽着小盘髻戴牡丹青玉冠另有几只珍珠插梳,身着印金白罗抹胸外披梅花纹纱罗窄袖衫,腰间系着花草纹褶裙,行走间白玉环佩绦带轻轻晃动,端得温柔娴静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和应太太长得十分相像,只是应太太眸光更加精明。
应太太总是觉得她打扮的十分朴素,她示意甄明珠坐到自己身侧,手指抚着额前的碎发:“还是明家小门小户的,没将你养好。”
应太太当然不会将明远一个小小的教谕放在眼里。
甄明珠面色不变,只是笑着靠到应太太肩头,应太太长叶金耳坠镶挂的宝石碰到她的额角,留下冰凉的触感,她微微偏头,柔声说:“今日来给菩萨上香,自然要穿的素净一些,以免惊扰菩萨。”
“有这个说法吗?”应太太不以为意,只说,“下个月去裴老爷生辰时一定要打扮得华贵些。”
“到了那天,你听我的就是。”她又说。
甄明珠红着脸点头。
“这次定能敲定你们的婚事。”应太太笑容满面。
甄明珠害羞着不说话,余光扫到本该候在门外的寒英悄声进了屋,她略一思索,对着应太太撒娇:“阿娘,听说今年天池的莲花已经开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应太太对赏花草一向是不感兴趣的,她说:“你让丫鬟陪你去吧,等会儿陈太太要来。”
陈太太家中也是做有关盐务的生意。
甄明珠道:“那我早些回来陪阿娘和陈太太说话。”
应太太对她的乖巧满意的不得了。
“要是明黛那丫头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应家表兄怎么就万般不得她的心意了?我们甄家养她十几年,她竟如此任性不知好歹,这回定要她在外头狠狠吃顿苦头,让她长长记性。”应太太对明黛的叛逆仍十分恼火。
甄明珠走出房门,舒了一口气,看向寒英。
寒英神色怪异,等离房门远了,才小声说:“明黛小姐找您。”
明黛?
甄明珠愣住了:“她怎么来了,她现在何处?”
明黛将甄明珠约在迷楼,迷楼中藏有大量佛经,甄明珠绕过层层书架,终于在二楼回廊中寻到明黛的踪影。
她凭栏而坐,任由绿裙洒在脚下,阳光透过轩窗在她身上映下斑驳的窗纹,她手掌托着下巴,细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面颊,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看着其实有些纤瘦,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儿,四周的喧嚣好似都与她无关。
甄明珠敛神,让寒英等在原地,独自走到明黛身旁。
身后投来一片阴影,明黛回头看,眼睛一亮:“你来啦。”
她提着裙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
甄明珠坐下后问她:“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她们之间并不需要特别的寒暄。
“我想问你,明家宅子里西厢房的东西你还要吗?”明黛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期待着甄明珠的反应。
但明黛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失态。
自她认识甄明珠以来,她从来都好像没有脾气一样,情绪很稳定,语气永远柔和,这是她第一见她情绪起伏这般激动。
甄明珠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着急得说:“你想做什么?”
“我,我要卖了那些东西!”明黛皱着眉,使劲儿挣脱她的桎梏,语气坚定!
甄明珠大抵也察觉到自己此刻有事分寸,可是她是明黛。
甄明珠心中难安,严肃地看着她:“明黛你!你身上百衣阁的衣服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已经将家里的东西变卖掉了?”
“还没有,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明黛很不开心,她揉着自己的手腕,转头看着远处的紫竹林故意说。
甄明珠听到她的话,感到难以置信,但又明白,明黛一向如此,她总是不管不顾的只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而她最喜欢买头面和衣裳。
再离谱的事情她相信明黛都能做的出来。
她独自沉默了许久,终于深呼吸缓和了语气,她神色恢复如常:“你不许变卖家中的东西,也不许典当宅地。”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那是我家。”
明黛摇了摇头。
其实她很不解,甄明珠为什么总用这种长辈的语气和她说话,明明她们同一天出生。
甄明珠恍惚了片刻,明黛不是甄家的女儿,同样的她也不再是明家的女儿,她掐着手心,稳住语气,柔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才肯答应?”
明黛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我要百宜。”
“什么?明黛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甄明珠又重复了一遍。
“我只要百宜。”明黛很认真地说。
甄明珠看了她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她并不是在看玩笑,她真的只想要一个百宜:“好!”
“不过你要等几日,我还要想个正当的理由。”
甄府的大小事务都被应太太牢牢地抓在手中,凭白放人出府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白宜还是明黛从前的贴身丫鬟。
明黛知道:“那我等着你。”
事情有了头绪,明黛心里高兴,眼睛里都续上笑意。
“那我走了。”
她跑这么远的一趟来威胁她只是为了百宜?她以为……
甄明珠不懂,可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由想到了明家父母。
甄明珠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跟着起身,犹豫了一下,抓住她的袖口,让她停下:“明黛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拿回我本该就属于的我的一切。”
明黛的存在,她甄明珠的存在,对彼此而言永远都是一根刺,就这样远远的,最好。
明黛点点头,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想了想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变卖明家宅子里那些东西的。”
“告辞。”
“告辞。”甄明珠松开手。
望着明黛的背影,蓦地又喊住她:“明黛。”
明黛回过头,靠着内侧的窗板避开人群,奇怪地看她。
“他不是你命定的郎君。”甄明珠说。
“什么?”明黛蹙眉。
她没有听清,只听到什么郎君。
甄明珠却是不肯再说,等她离开,才喃喃自语:“我一定会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生,别的我不在乎。”
“姐儿,”寒英走到她身旁,“你方才话中的意思是……?”
甄明珠方才从迷茫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又是一派从容:“没什么,不过是让她不要再想着裴家郎君,好了,我们快回去吧,我答应了阿娘早些回去。”
“嗯,不过我觉得姐儿和裴家郎君更配呢!”寒英笑着说。
甄明珠唇角带着浅淡的笑。
明黛下山的路上,还在想甄明珠说的究竟是什么。
真是怪异!
明黛不再想,过些日子就能见到百宜啦!
她雀跃地绕过曲折逶迤的山道往山脚观音街走,又观天色才惊觉恐怕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不知道魏钦有没有等她等得不耐烦。
*
浦真此刻正站在观音街街头的茶馆外,垫脚仰着头往远处看,忽然拍手,挤着人群回到茶馆内。
“大爷,明小姐回来了!”
魏钦闻言,搁下手里的茶碗,他出来时,戴着帷帽明黛已经离他们不过几步远。
魏钦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是气势冷峻凌人,但顶着那张脸也引得行人偷偷注目,而明黛直接从他身前经过,头都不曾抬一下。
魏钦:“……”
他抬脚走下台阶,不紧不慢地跟在明黛的身后。
弯弯曲曲的街道往来穿行的香客众多,只是大家走到魏钦身边时,都不约而同地离他远远的,不敢碰到他。
魏钦好似察觉不到。
街两旁站满了乞讨的叫花子,所以又有人叫这条街花子街,每家街铺的门口按照每年的惯例都设有盛满净水供人盥手的面盆,地面免不了打滑。
瞧不远处有人摔倒在地,魏钦咳了一声。
明黛没有反应,魏钦开口:“明小姐!”
明黛小时候总被乳母教育不能一个人出门,会被花子抱走,这也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走这条街,虽然周围人很多,但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嘈杂的环境中,一直绷着神经的明黛有些茫然,停下脚步,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明小姐。
这姓氏在扬州城内并不常见,不等她仔细想,她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她一惊,反手拍掉肩上的东西:“啊!不要碰我!”
等等,真是有人在叫她,是她认识的人吗?她脑海中闪过许多人脸,不过在甄家认识的人不会叫她明小姐。
她掀开帷帽的纱帘:“魏钦!”
魏钦正垂眸,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彤彤的巴掌印。
第十三章
明黛拍魏钦的那一下巴掌属实是用了力气。
她手指头都震得发麻,但她不是故意打他的,她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是你。”
魏钦倒不至于和她计较,转了转手腕,手背仿佛就在明黛眼底晃荡:“事情办成了?”
明黛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装作不曾看到,将纱帘撩挂到帽檐上:“嗯……大概成了。”
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大概又是何意?
魏钦觑了她一眼。
“难道你就对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十成十的把握吗?”明黛不服气的反问他。
魏钦却是漫不经心地背过手,没说什么,迈开步子往前走。
明黛就知道不该问他,他平时总是沉着张脸,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年少得意的郎君怎会没有几分倨傲,她脑子转的飞快,追在他身侧,仰头悠悠地说:“我只是不想把话说的太满,万一有变故,那岂不是打脸,让人看笑话啦!”
她意有所指。
所以她这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魏钦嗤笑。
明黛跟着咪眼假笑,转头望着前面的路,面颊鼓鼓的,不想和他说话了。
浦真乐呵呵地跟在他们身后。
恰是未初时,日头正盛,香烟缭绕,热乎乎的烘得人难受,再往观音街深处走,香客熙熙攘攘,乞丐也有些躁动,几步外还有人吵架。
骈肩迭迹,明黛刚被踩了一脚,又被人撞了肩膀,并且还不曾得到道歉,她美目圆瞪,郁闷的不行,刚想回头看是哪个人。
太过分了!
撞她肩膀的那人似乎反应过来,往后倒了一步:“小生这厢有礼了,方才手脚笨拙,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莫怪!”
这人五官端正清秀,肤色白皙,头戴儒巾,身着襕衫,系蓝色绦带,一副读书人的装扮。
明黛心头刚冒出的火不由得歇了,既然人家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再计较,她轻咳一声:“郎君客气了,我不碍事。”
这地儿这么多人,连一向爱热闹的明黛都待不住,她语罢便要走。
“小姐请留步,这怎么行?”那仕子却是喊住明黛,“小生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个茶馆,还请小姐赏脸让小生有个机会能以茶代礼给姑娘道歉。”
明黛生得一张过分漂亮的面庞,即便性子有些娇纵,但一到适婚年纪,提亲的人都快将甄家的门槛踏破,小姑娘总归是很得意的。
这会儿也只当眼前的仕子是来搭讪的。
明黛唇角微微翘起,眉间不经意的骄矜让她看上去更加耀眼。
她正想拒绝,魏钦过来了。
魏钦站在明黛身后,那通身的气势就让人胆怯:“怎么回事?”
他这一幅显然和明黛相熟的模样,让那仕子楞了楞,仕子不知是不是脑子里缺了一根筋:“小生姓周,单名一个佑字,恕小生眼拙,请问郎君是姑娘的……?”
明黛捏着绣帕擦拭额角的汗,笑着说:“这是我哥哥。”
魏钦闻言扯了扯唇角,眼眸幽幽地看她身前的明黛。
明黛脑袋都不曾动一下。
而周佑脸色却是有些古怪,似乎很失望,他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请问小姐是否认识明远先生?”
明黛和魏钦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和魏钦对视一眼,说:“为何有此一问?”
那便是认识了,周佑似乎松了一口气:“明远先生是小生的老师。”
原来这周佑是高邮县人士,家中甚贫,无法供他读书,九岁那年他躲在县学外偷听讲课,恰好被明远发现。
明远识得他是个好苗子,便将自己出资将他收进县学。
后来明远搬回扬州并未将他带入圆淮书院,而是写信给江都县县学保举周佑进学读书,只可惜当时他母亲突然病逝导致他错过入学,等来年正月初六他又就收到了明远去世的消息。
深受打击的周佑便没有再去扬州,直到一年前他考中秀才,这才吸引了府学学官的注意,如今就在府学读书,只待明年秋闱下场考试。
周佑自然听闻了甄明两家抱错女儿的事情,只是他功名未立,家中又十分贫寒,甄家却是豪门大户,他不便上门打扰。
只想努力考中举人,再去拜访甄家。
他每日刻苦读书,鲜少外出,巧的是今日还是府学放旬假,周佑在同窗们劝说下一起来到观音山拜佛,许得明年乡试得中,结果走至观音街远远的瞧着一个姑娘十分的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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