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要后方不起动静,有周瑜、程普他们在,拿下江夏也只会是轻而易举。
那些令他极为头疼的山越,一点也不安分。
正想着,门外忽然走进来两道身影。
“公瑾,采……练师……”幸而反应快,孙权及时改了口。
看着相伴而来的两人,孙权立刻起身相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周瑜见怪不怪地看着孙权那刻意掩饰却依旧逃不过他眼睛的神色,开口便说道:“前几日,陆议入了府。”
孙权点头,“此刻伯言不在府中。”
“召他回来吧。”周瑜沉吟道,“明日离吴,需有人照应。”
孙采薇亦道:“我虽留下了陈武,但陈武毕竟是武将,张公又上了年纪,有些想法……或许跟不上。今夜我辗转思索,亦同公瑾兄所说,还是召回陆伯言的好。”
“看来练师和公瑾,与我所担忧的,是同一件事。”
两人点头,“山越。”
接着孙采薇又叹了口气,“虽然是有了一定的布防,但也很难避免会出这样的问题。不过江夏也不得不攻,当今之计,只能如此了,届时若后方起动乱,有陆议和陈武在,也能支撑些时候。”
翌日,孙权领兵出发。
江水滔滔,行船猛进。自柴桑而上,一路破敌,很快便打到了夏口,过程竟比孙权想象的还要顺利。
“现下,只要攻破夏口,那么黄祖便会无所遁形。”
“大仇将报,待回去啊,一定要好好地喝上一杯!”
“黄祖的人头,一定得亲自割下好拿去祭奠先主公!”
几位老将站在船头,他们指着近在咫尺的夏口,心情满是快意。
“现在便可喝了!”
孙采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手中提着一壶酒,正笑意吟吟地望着这几位老将。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几个人回头一看,见孙采薇已经被江风吹得两耳通红,手上却还给他们准备了酒,他们倒是受宠若惊,连忙下了船头,各个都手忙脚乱地伸手推着孙采薇往船舱里走。
“你这丫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做什么?!回去回去,大敌当前,我们几个老东西可不喝酒啊!别拿酒诱我们了,快些进去进去吧!”
孙采薇无可奈何,望着说话的男子,笑道:“凌校尉,这可是我亲手酿的桃花酒,不醉人。前几日就听说凌校尉想喝酒得很,这不,我带了酒,真的不喝上一喝?”
孙采薇晃了晃手中的酒。
凌操推着的手一顿。
桃花酿。
勾人。
趁着几人顿住的间隙,孙采薇一把将手中的酒塞至了凌操手上,“放心,吴侯准喝,大胆喝。”
她打着包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头发染白的凌操。
“等回吴郡,可不知要多久了,程老将军,黄将军,就和凌校尉浅喝一杯吧!”孙采薇继续笑着说。
她一反常态地催促着,连凌操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孙采薇从一开始,就在看着他?
寒风呼啦地吹,孙采薇眨了眨眼,眼睛也被吹得涩了许多。“外头太冷,我先进去了。”
她搓了搓红透的手,最后又再深深地望了凌操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一壶酒,敬江东众臣。
一杯酒,独敬凌操。
转过拐角时,孙采薇眼中蓦地映出了一角素白。
她抬头去看,毫不意外的,是周瑜。
“怎么了公瑾兄?”她问。
周瑜浅笑着抚了抚手中的剑,剑无名,样式却很突出,孙采薇便以桃花代称周瑜手中的这把剑。周瑜沉吟问道:“凌校尉,会出事?”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吴郡。
天气湿寒,各处都结了冰,凌统敏锐地察觉到心中突现的不安,然而他却只能呆呆地站在廊下,抬头数着檐下挂着的冰凌。
一根、两根、三根……
“祖宗,你怎么又出来了。”陈武披着厚绒,无奈地在他身后喊。
“子烈兄,整日待在吴郡无事可做,真的……很无聊!”凌统说,“干嘛不让我去建功立业?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武也有些疑惑,凌统并非平常人家的孩子,为何不让凌统跟上队伍,反而还要他来看着。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得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他轻声道:“大概……是练师姑娘又有什么安排吧。”
“为何这么说?”凌统听得清楚,却满脸疑惑。
陈武摇了摇头。
为何要这么说呢?
是因为讨逆将军孙策吧!一直以来,他不断地精于练武,竟是因为让他练武的那个人,早就料到了讨逆将军的结局。
简直是,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
纵然她的算学再怎么无双,又怎么可能料到一个人具体的生死呢?
他深知这是一个不可告知他人,只有他和孙采薇以及孙策知晓的秘密。为何救下了孙策却不告知他的亲人,反而还从此令孙策销声匿迹,外界的消息也就只有孙策身死四字。
或许她真的,在改变些什么,像是逆天改命,却又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盘旋多年的想法散去。
“她是个很奇妙的人。”
不知何时,陆议走了过来,边说边走到凌统的另一侧站定,又久久不说话了,似在遥思。
“可是,她却不让我去讨伐黄祖。”凌统叹道。
她确实有所不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包括他爹曾经也不由说过,他感觉到孙采薇的不同,明明只是初识,却十分地熟悉他们。
“建功立业,也不急于这一时。”陆议道。他等了许多年,背负着仇恨等了许多年。如今孙策死了,仇人没了,孙权又做了江东新主,以往的一切,如同云散,渐渐释怀。
“我知道。但我,仍旧感到不安。”凌统低声道。
陆议一愣,“不安?哪一种不安?”
凌统想了想,犹豫着说,“说不清楚,我只是,莫名担心我爹。”
一片雪花忽然飘落至眼前,陆议伸手去接,雪花落至手心,瞬间化成了水,水滴映着昏沉的天,却显得格外惨淡。
就像那年,他的祖父死时。
第111章 甘宁
凌操的丧讯传来的时候, 后方山越动静四起。本以为那些山越会碍于现如今孙权的势力镇压而稍有收敛,没想到这一次却远比当年孙策出事那一次,更加的混乱。
主力精锐已经随孙权去往前线, 传报消息的人却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是豫章郡派人求援,一会儿又是丹阳郡、会稽郡。似乎就是趁着此次孙权不在, 这些山越联合起事, 好不容易稳固的江东,又开始混乱不已。
“立刻传信至江夏,请主公速回。”
陆议面色凝重,将手中的信交代给侍人, 待人离去后, 陆议这才得闲缓神。他揉了揉眉心, 重新坐回案前。
江东山越作乱多年, 若要彻底根治这个祸患, 只怕短时间之内他们所有人都无法北进中原。
再者……凌□□了。
他叹了口气, 他与凌统并不熟悉,不过有陈武在,他倒是不用分出太多心力去安慰凌统。
信至鄂县,便遇见了回师的孙权。
侍人难免有些讶异,这是胜了, 提前回来了?还是早就料到山越叛乱,先一步赶了回来?
孙权站在船头,接过侍人加急送来的信, 展开只看了一眼, 便转头遥遥地看向离得越来越远的江夏,眼中叹息一闪而过。
江风猛烈, 呼啦地扯着。绣着“孙”字的赤红色幡旗迎着风剧烈地鼓动,高大的楼船带着身后江东数万水师,破开冰凉的水浪,一路顺流而下。
江东子弟,傍水而生,在水战之上,无人可敌。
然而,他却要撤军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许多人,有父亲孙坚的旧部,也有兄长孙策的旧部,以及他的新将。
未覆盔甲的衣角随风猎猎飘飞,他们却始终岿然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孙权。
孙权回过身,一一看了过去,他们皆是江东的猛将,只是当中却少了一个人。
凌操轻舟独进,黄祖的部众已被吓得军心溃散,原本攻破夏口击杀黄祖在望,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孙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祖手下的甘宁射杀了凌操。
而这时,孙采薇告知他,后方山越作乱,陆议和陈武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无奈之下,他只能退兵。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权沉吟开口:“此次江东山越起事,涵盖太多郡县,需诸将分头带兵前往清剿。程公领兵赴乐安,韩当、黄盖往丹阳,周泰、蒋钦往豫章,吕蒙、太史慈前去会稽,吴郡便由本将亲自定之。此次定要平尽山越,万望诸将,倾力而为。”
众人领命,“定不负主公。”
刚经一战,众将又要兵分各路,也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好是坏……不过,只要一想起孙采薇说过的会胜,他便不再有任何犹豫。
黄祖,得斩。江东,也得定。
否则日后若次次遭此情况,只怕这天下是争不得了。
思及此,孙权有些无奈笑了笑。他站在船头,感受着猛烈的江风掀起他的衣发,头顶的幡旗不断拍打着风,底下清泠泠的水声响在耳边,像是不知愁苦分离的那年,他,孙采薇,孙策,周瑜一起乘船往那桃溪而去之时。
那时的船太小,只够坐几人。
如今楼船高大,乘了不知有多少人。
他虽已逐渐适应了这个位置,却还是常常觉得陌生,他没有兄长孙策的战神之姿,甚至于攻打一个黄祖,后方也不断轻视着他,接二连三地作乱。
还好,还好他的身后还有许多人在无条件地支持着他。
可是,凌统还这么小……
孙采薇倚靠着船舷,远远地看着孙权的背影,又在回忆从前了吗?
然而时间总是在向前,从前那没有人离去的时光,是再也不得见了。
她想起周瑜问她:“凌校尉,是会出事?”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知道周瑜心中其实对许多事都很明晰,就像当初孙策问她是否是步练师那样。
“分离是人与人之间的常态,我不是医者,救不了太多人。”她这样回答。
周瑜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若是不受限制的话,她还真想救下所有人呢。孙采薇在心中自嘲地笑笑。连救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瞒着周围人,不觉得有些失败吗?
然而,救不了人,才是最失败的。最起码,她能做到日后的重逢。
想到此处,她便立刻收敛起心神,牵起笑容走向孙权。
她走到孙权的身侧,甚至不用低头,也能牵住他的手。
“你看,以后这条江,乃至远方的荆州,都会是我们的。”孙采薇轻声说,“仲谋,自你接过江东至今,你将江东治理得极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本就极适合这个位置。”
孙权微微一怔,回握住了孙采薇温暖的手。
“幸好有你,采薇。”孙权道,“因为你在,我便不再感到惧怕。”
孙采薇轻轻一笑,“不只是我啊,你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公瑾兄,公奕,子义,子烈……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一直都在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我知道。但是采薇在这里,我就只想说采薇的好。”
孙采薇忍俊不禁,“你这会儿这么偏心,其他人知道吗?”
孙权思索道:“大概是不知道吧,毕竟我真的像采薇说的那样……是雨露均沾,不偏不倚的?”
说完,孙权都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采薇是例外。”他又补充道。
孙采薇低头微咳了一声,嗤道:“少谈这些。还是快些行船,平定山越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孙权笑道,心中的阴霾也顿时散去了不少。
赶回吴郡的时候,凌统早已等在了城门外。
孙权远远地看着,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那样单薄的身影,却比当时的他还要年幼。
这年,凌统十五岁,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亲。
他倔强地没有哭,也许是早就已经哭过了。他只问:“射箭的人,是谁?”
孙采薇怜惜地看着他,“是甘宁,他在遥远的江夏。你要好好练武训兵,将来或许才能有与他一战的能力。”
孙权厚葬了凌操,并让凌统统领了凌操的旧部。
这年众人匆忙,境内山越问题不断,凌统没有时间悲伤,很快也持枪上阵了。
孙采薇忙里偷闲,时而找人下棋,时而买琴学琴,过得比诸将自在得多。
不过有时也会亲自下厨,做上几桌满汉全席等着他们胜仗归来。
那日宴席过后,陈武找到她,问出了藏于心中许久的疑问:“为何……不能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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