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看着他,两个人浑身湿了个透,分明是有着父仇,然而甘宁已经入了江东,再有两日,他们便要一起去征讨黄祖。
“不揍了,累了,欠着。”他最终只道。
甘宁笑笑,挨一顿揍也值了。
翌日。
两个人一块挨了罚。
两个人顶着烈日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
“那鱼又不是老子弄死的,凭啥老子要跟着你受罚?!”
“凭什么你不受罚?那死掉的鱼就有你那脏血熏的!”
孙采薇路过:“忘了告诉你们,那池子里头的鱼,是讨逆将军孙策养的,虽然讨逆将军不在,但这鱼,可也杀不得哦。”
凌统和甘宁满脸怨气:“你不早说。”
孙权路过:“这我没办法,公瑾是我兄长,我听兄长的。”
凌统和甘宁怨气冲天:“你是吴侯啊,你是我主公啊,你是讨虏将军啊,怎么还兄管严呢……”
鲁肃路过:“不得了,刚来就要拆家。”
两人:“……”
张昭路过:“鸡飞狗跳,胡闹!”
两人:“错了。”
周瑜路过,没说话,只是手中的剑被磨得格外的亮。
看着周瑜浅淡的笑,两个人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祖宗,这是你们江东的中护军周瑜啊?长这么好看笑起来咋这么渗人。”甘宁盯着周瑜远去的背影问。
凌统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说呢!那鱼也算是中护军的!没砍秃你这个鸟人就不错了!”
甘宁挠了挠头,似懂非懂。
挨罚了一日,第二日孙权便领军准备再次西征。
“如今黄祖年迈昏庸,任由底下亲信蚕食整个江夏,士兵怨声载道,加之江夏收成不好,粮食问题已成大患,饿着肚子,战船武器也就无人修缮,士气低落之下,此刻正是拿下黄祖人头的最好时机。”甘宁权衡利弊,将江夏的情况和盘托出。“待拿下江夏,便可谋划巴蜀之地。”
孙权即刻任命周瑜为前部大督,凌统为先锋,吕蒙领水军奇袭。
黄祖虽一直据守江夏,却已是摇摇欲坠。如今甘宁入吴,黄祖将再无一战之力。
行船浩浩汤汤,一路沿江西去。江东的水师势不可挡,江水之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比江东军更适应水战。
黄祖手下张硕不敌凌统,被斩身亡。
甘宁在一旁笑道:“要不,我去抓住黄老儿,给你赔罪如何?”
凌统撇过脸,一边刺向敌军,一边道:“不需要。”
混乱的战场之中,江夏城楼却忽地起了巨石滚落,甘宁骂骂咧咧地扯过凌统躲过巨石落水掀起的水浪,“祖宗,专心一点!老子只有两只手!”
凌统哼了一声,望向楼船,“保护主公!”
“知道了知道了!”甘宁身形矫健,立刻如猴般爬上楼船,大喊道:“起帆!往一侧避去!”
第113章 父仇
甘宁在江夏多年, 早已对黄祖的布防熟悉至极。
他命人起帆,往江边去避。
太阳还未升起,水浪就已如雨下, 顷刻湿了摇晃的战船,却又奈何不了其分毫。江东军趁势反击,江水冰冷, 许多的生命接二连三地落入水中, 痉挛着无法再浮出水面。
孙采薇走出船舱,目光如星地眯眼看着远方,远方汉水与长江将合,却雾蒙蒙的, 看不清状况, 她对着船头朗声喊道:“小心!仲谋, 命所有将士举盾避箭, 前方有异。”
船头之上, 站着两人。
飘扬的赤色幡旗下, 孙权和周瑜并肩而立,便像是江东所有人的定心丸,只要有他们在,那么一切都将不再是难题。
楼船破水前进,孙权抬手之间, 底下所有奋勇作战的战士立刻回退一起,有素地举起了手中的盾。
“放箭——”雾中转瞬传来破音之声。
顷刻之间,漫天箭雨齐下。
陈就死死盯着前方那模糊厚重的船影, 似乎要透过这层朦胧的雾气, 看尽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穿的江东军。
然而,当一艘高大的楼船自雾中现身之时, 陈就却蓦地睁大了双眼。
他亲眼看着底下滚滚滔滔的江水带走了那些疾射而去的箭,而江东军,毫发无伤。
他站在横截江面的巨舰之上,不由后退了两步。这日江面有雾,无论如何江东军也想不到黄祖会命他们以粗绳缚巨石做锚,使两条艨艟巨舰相并横截江面,阻拦江东军的前进。当江东军靠近之时,漫天箭矢必会将其打得措不及防。
然而……
那艘楼船高大,身后带着数不清的轻舰。盾开的那一刻,陈就看见了一角素白,以及一袭飘飞的红衣。
太阳升起了。
漫天霞光织满山头,江水拍过嶙峋的江岸,日光转瞬驱散使人双目迷茫的雾气。
他们似是踏江而来,江水成为他们的庇佑,使他们犹如水上的战神。
甚至只是站着一动不动,陈就就已感受了满身的威压。他汗如雨下,心中惊疑不定,那个手持弓箭的青年,便是江东最为年轻的吴侯?!他才上任几年,随便一个动作就已经到了如此逼人的地步?
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动,最后停在周瑜身上。
他知道他是谁。
周瑜手持桃花,长剑随意指地。那剑柄处的桃花沾了江水,又经日光折射而有了颜色,恍惚间陈就似乎真的看到了桃花花开。
周公瑾。
他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
当年沙羡一役,他和另外一人,就如同此刻这般,随意地便起了火。火势猛烈而又灼人,烧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他蓦地便有些惧怕,哪怕如今只有周瑜一个人。
然而他身为将领,又怎能后退?况且他早已以巨石做锚,没有人能动得了他这横截了江面以做防御的战船。
但随即,他又看见了一个款步而来的绿衣女子。
她又是谁?为何一个女子也能出现在军中?
他心下惊疑不定,早已思绪乱飞。
然而只是眨眼瞬间,那把原本在孙权手中的弓箭莫名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哪怕是在战中,他却也忍不住思索起她和孙权的关系来,他看见她不甚熟练地拉开了弓,而弓上搭着的箭,却是正正对准了他。
他猜测着,或许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真的有什么过人的能力,才能令她从容地站在孙权和周瑜身侧。
他便立刻令人开盾护在前方,谨慎地等着这一支箭。
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等不到箭来,他拨开两侧的士兵,抬头去看,却只见那个女子有些懊恼的神情,而那支箭,早就随水而流,不知去向了。
虚惊一场……
倒是显得他小题大做。
心中不免有火升起,这是在逗他玩吗?
然而,原本平稳得如履平地的战船,却忽地猛烈摇晃起来,他心中一惊,连忙往船锚之处看去。
粗粝的绳索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就要被凌统和董袭割断了!
他立刻放声道:“放箭!放箭!快杀了他们!”
他不断地喊,同样也感受到头顶有目光正直直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一个小丑,就这么徒劳地忙活。
他瞥见周瑜挥剑指军,目中流火。同样也瞥见那女子摊开双手,含笑吟吟的目光。
明显是故意为之。
他咬了咬牙,江东军仿若猛虎,势不可挡地冲进来,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啪——”
他神色一顿,船上所有将士也跟着一顿。
——绳索断了。
原来牢不可摧的防御,只能在这一刻,随水而流。
船只开始晃动,原本紧并的两艘船,开始无可奈何地向两侧分开而去了。
陈就绝望地眨了眨眼。
吕蒙领军而入,静静地看着陈就。
“即便我主大势已去,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主便会多一分逃离的机会。”陈就握紧了剑,看着前方孙权帐下的新将。
吕蒙但笑,“有气魄!”
他偏头看了眼楼船之上并立的三人,身后的将士也在这时为他递上了剑。
毫无意外,陈就被吕蒙逼得节节败退,将败之时,陈就终于开口问:“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吕蒙笑笑:“吕蒙,吕子明!”
“那么她呢!?”陈就目眦欲裂,目光死死盯着孙采薇,似心有不甘。
吕蒙也看出了陈就心中所想,他便道:“军中有人称步练师姑娘算学无双,然而我却觉得,她心思活络,有勇有谋,哪是算学能比的,她分明堪做那领军之人。”
步练师……她真的叫步练师吗?
她给人感觉分明是那样的奇怪……
不过,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生死之际,他奋力一搏,一下推开了身前的吕蒙,又立刻挥剑而去,直指吕蒙心口。
战场之上,只有生死。
吕蒙看着他的身影,却只是轻轻一笑。
收剑之时,便见血流如注。不是他的,而是陈就的。
陈就的人头被吕蒙举在剑上,血液喷涌,当下令陈就身后的将士大惊失色。主将死了!将再没有人能阻挡江东军的步伐。
他们匆忙弃船逃窜,接二连三地跃进水中,试图以此保住性命。然而江水奔腾,又有多少人能与水相抗?
孙权淡然地注视着混乱的江面,随即缓缓开口:“攻。”
零星的士兵还在护着黄祖逃窜,孙权好笑地看着那大开的城门,以及那狼狈奔逃的身影,
当年的父仇,如今,到了他手刃仇人的时候了。
“放箭吧。”孙采薇将灵宝弓递给他。
在他的身后,站满了人,所有将领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将要射出的一箭。
“主公,放箭吧!”他们齐声道。
孙权看了眼周瑜,周瑜也笑了笑,“主公的箭,已经超过瑜了。”
孙权不由失笑,“公瑾的箭,无人可超过。”
他熟练地搭起了弓,与身旁的孙采薇对视一眼,又同时心照不宣地望向前方。
“咻——”
刺耳的破风之声响在耳畔,箭已转瞬疾射而出。
放眼望去,只见黄祖身形一顿,下一刻,便倒扑在地,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就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
身边相随的将士看着黄祖背后贯穿心口的长箭,大惊失色,好准的箭。
这一箭自远方的楼船之上射来,也只冲着黄祖而来。
此时此刻,黄祖就要因这一箭死了。
于是他们不再去管黄祖的尸首,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开,试图在数万江东军之下,去争那一条命。
甘宁上了岸,在黄祖奄奄一息却依旧试图逃命的惊恐无比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一刀割下了黄祖的人头。
“这血脏手,老子就不让主公沾了。”
他提着那面容变形的人头,吹了声口哨,一脚踢上了甲板。沿途血迹滚过,蒋钦嫌弃地一脚往一边踢了过去。
人头滚至太史慈旁,太史慈甚至看也未看,又一脚踢开。
凌统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左边的程普,黄盖等人,又看了眼前方的孙权、孙采薇和周瑜,最后咬牙切齿地往甘宁那边踢去。
踢来踢去,黄祖这颗人头更是不成了人样,不过也没人敢往孙权他们那儿踢,毕竟,那箭和那剑,可都可不长眼。
“江夏已破,父仇得报,回程吧!”孙权收了灵宝弓,道。
江面上立刻升腾起响彻天宇的欢呼声,似连太阳也要震落了。
沿途又见桃花盛开。
江风徐徐,顺水而下,直至吴郡。
吴郡的桃花开得更加的盛,孙采薇笑得格外的舒心,在这样的舒心中,一支桃花忽地落至了头上。
孙权停驻于桃树下,伸手折了一枝开得极致的桃花,轻柔地插戴至孙采薇的发间。
“如今父仇得报,我也算是,完成了我兄长未了的一桩心事。”孙权笑道。
孙采薇笑看着他,“你做得那么好,你爹泉下有知,也定然会十分高兴。”
孙权点点头,却蓦地捕捉到孙采薇话中的他意。
为何,只说了他的父亲孙坚……?
他张了张口,在这满城的桃花之中,他却看见前方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女正匆匆打马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香……”
他们才归吴,以孙尚香的性子,她几乎从来不会出来迎接他们,今日倒是异常。
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孙采薇回过头去,就见孙尚香喘着气,在马儿即将撞向两人之时,扯住了马缰。
“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匆忙?”孙权皱眉看着孙尚香眼角的泪痕,问。
“哥,你终于回来了。”孙尚香看了眼头顶盛开的桃花,哽声道:“阿母,没了。”
第114章 凯旋
桃花开的季节, 又满是离愁别绪。
孙权坐在江边,听着江水汩汩流淌之声,本以为能因这条贯穿吴郡的江而平静下来, 没想到当四溅的江水落至脸上时,除了冰凉,便是从前的回忆接二连三地涌来。
他想起了父亲孙坚, 那个他从小就少有见面的男子, 尽管如此,父亲的背影总是深深地映入脑海之中,孙坚在时,他从未体会过离愁。
他又想起了母亲吴夫人。从小他便在吴夫人的严厉管教下长大, 他性子没有孙策的跳脱, 也有此原因。或许, 在父亲和兄长都四处打拼去了之后, 寂寞的妇人, 只想身边能有一个亲人能常伴于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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