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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诸葛
起风了。
周瑜看见鄱阳湖在月色下涟漪泛泛, 草木沙沙摇晃，湖中月影因风破碎。
鄱阳湖，又名宫亭湖。
周瑜驱马停于湖边, 不远处便是点将台，四周星火点点，他的将士还在不知疲惫地训练着, 也不知他回来了。
他随身携带了琴, 索性便席地坐在湖岸边，对着月轻拨起琴弦来。琴尾处挂了块不规则的琉璃石，正借机吸着月华，折射暖光。
没人听吗？
周瑜笑笑, 这广袤的天地, 何尝不能做听者, 只是没有回应罢了。
这江东, 乃至天下, 是否又会有旧友的一丝身影？经年未见, 如今江东已不同往昔，一场战，将无可避免。
周瑜认真地思索着，月影之下，他一身的素白格外的出尘, 不过到底还是因为沾了血气的缘故，怎么着也不像个优柔寡断的人。
琴音有些狠厉，却也因月色而稍带了些柔和。令人一听, 便觉有一人独据一城挡万军的气魄。
自有了刀刃之后, 周瑜已经许久未认真弹琴了，不过他却不觉得有什么生疏的, 只是凭着心情拨弦，便自成一曲。
周瑜闭起眼，感受着风声中夹杂的呼吸起伏。风很欢快，又带有水的气息扑鼻而来，便让人心旷神怡，持久以来操心着江东事宜的疲惫也顿扫一空。
不过，风声与琴声中，却不止一道呼吸声。
他对声音很敏感，哪怕醉了酒，也能听出别人琴曲中的错音，孙策也就常常弹琴错曲惹他回顾。
周瑜蓦地睁开眼，琴音即停，腰间的桃花转瞬抽出，不过眨眼之间，周瑜便已持剑转身。一柄剑，直直地指着朦胧树影下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那人倚坐在伸出的枝干上，一条腿曲起踩在枝干上，另一条腿随意地垂下轻晃，破碎的月华罩身，那人单手贴在曲起的腿上，虽然潇洒，却又有些莫名的虚幻。
周瑜淡淡地抬眼看着，握剑的手便有些奇怪地顿住，身侧的萌萌也对着那身影嘶叫了一声。
周瑜收了剑。
树上那人大概是觉得周瑜突然收剑有些奇怪，于是忍不住说道:“既不弹琴，也不挥剑，你真奇怪。”
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是隔着什么传来。
周瑜却看也不再看，甚至也不作回应，只把他当作了隐形人。
那人大概是因此受了挫，又禁不住喋喋不休地开口:“你这人……真是看不懂，就不怕我突然爬下来害你？”
周瑜轻声笑了笑，随即就见他抱着琴便翻身跃上了马，看这架势，似是要离去了。
“你……”
没等他再开口说完一句话，周瑜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若被人暗害，那这江东的中护军是要跟孙讨逆一样丢脸。”
他好笑道。
那人哽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周瑜已是驾马离去，马蹄印着新泥，留下一串清晰的蹄印。
他望着那卷动的衣袂，实在心痒难耐，干脆一跃下树。只是落地的一瞬间，他却不由神色一顿，于是缓缓低头看向了那因装逼而崴了的脚。
树下不是柔软的泥土，而是一块凸起的坚硬石头。
“……”
他只能一瘸一拐地循着蹄印走向了周瑜常驻的点将台。
这会儿，天蒙蒙亮。
周瑜已经开始指挥起众将士于水上作战。
晨光熹微，周瑜独立于点将台之上，长剑挂腰，目中流火，有些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谁道顾曲风流客，江左英姿属周郎。
他大摇大摆地走向点将台，启唇问:“还招兵吗？”
周瑜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他戴着遮满了面部的极丑面具，说话的声音也就显得沉闷起来。周瑜瞥了一眼那人一瘸一拐的动作，漠然道:“招沙袋。”
“……”那人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问道:“军饷开多少？”
“你要多少？”周瑜似笑非笑。
“你要我定？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了。”他摸着下巴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道:“能吃饱就成，军饷以后再说吧！”
周瑜也不拒绝，只问道:“名字。”
他立刻道:“张三。”
“……”周瑜难得沉默。
之后两个月，周瑜督促着众将抓紧练兵。江东子弟，本是傍水而生，自然也就极通水性，经过这么多年一刻也不松懈的训练，在水中，对他们来说也如履平地。
只是这几个月太平静了，平静到似乎让他们忘了危险，就连作战的技巧也下降了许多。是下降了吗？众人不解，只是看着这个戴着面具新入军的男人，由水上的从容有度也渐渐变得开始怀疑自己。
怎么就，打不过这个新来的沙袋呢？
面具也摘不下来，这人到底是谁？
大火星西渐过后，天也渐渐凉了，湖水也逐渐冷了起来。
据说荆州的刘表病死了，刘表的儿子刘琮接手江东，却又因曹操南征，遭受惊吓，献地投降了曹操。
借住在荆州的刘备等人，无奈只能奔逃。
孙权便知道，曹操要来了。越过荆州，直下江东。
“仲谋。”孙权听见孙采薇在叫他，他收回看月的目光，转而看向案前坐着的孙采薇，“害怕吗？”
孙权站在窗前，笑着摇摇头，“不怕，有你们在，我不怕。”
“不过就是厌倦，这样没完没了的争斗。”
“采薇，我们是否会胜？”
孙采薇郑重地点头，“会胜，一定会胜。”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向了孙权。两人共同站在窗前，并肩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战争永远都会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采薇的故乡，是否也会有争斗？”孙权问。
孙采薇轻轻地点头，“有啊，有很多，所以仲谋不用觉得厌倦，你可是吴侯，江东所有的人都听你差遣，而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孙权点点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没什么能够惧怕的。
两人静静地看了会儿月亮，孙采薇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鲁肃和吕蒙忙活的斗舰，可造好了？”
孙权笑道:“我已加派人手相助，就快好了。采薇的法子也相当的好，是怎么想到在船上增加机要存放折叠轻舟的？”
孙采薇神秘地笑笑，“毕竟在我的故乡，可是很常见了。”
孙权看着眼前眉眼如星的女子，难免沉醉。
故乡吗？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有问她，但大战在即，等一切安定之后吧。
翌日，天气不是很好，天空一整个雾沉沉的，像是感受到了人们的心意。曹操南下的消息也很快自吴郡传开，整个吴郡一夜之间变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孙采薇坐在吴侯府大门处的石阶上，正和蒋钦为了一张图纸争个你死我活。
“给我看看嘛练师妹妹！”蒋钦眨巴着眼，满眼期待那勾画着复杂草图的图纸。
孙采薇笑笑，“给你你也看不明白。”
“你你你，你别欺我啊！这世界上哪有我蒋公奕看不明白的东西？”蒋钦嘶声道。
“有啊，比如我在想什么，你就看不明白了。”孙采薇道。
“我要是能看懂你在想什么，我直接大杀四方了好吧！”蒋钦撇了撇嘴。
孙采薇耸了耸肩，随即当着蒋钦的面，将手中的图纸撕了个稀碎。
蒋钦当即咂舌，“你……为何要撕毁它……？”
孙采薇盯着石阶上散落的图纸碎片，在心中说道:毕竟，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与孙权和周瑜交流说通了她想要的战船设计，里头可是掺杂了不少现代设计，虽然经由周瑜转手画出已经几不可见了，却也不能随意将其留着。
而那些船只，在之后一定会发生的大战中，也会随着江水沉没至江底。
她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影，天际厚重的云压得这些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是因为曹操要来了。
随即，孙采薇看见了一双踩着布鞋的脚停在了她面前。
她甚至头也未抬，身后原本空空如也的吴侯府，蓦地便钻出了十来个人。众人或啃着饭后点心，或品着不可名状的话本，或是甩着双刀，虽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然而来人却知道，他的动作是一个不落地入了他们的眼中。
孙采薇站起身来，对着来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江东的大家，待客比较热情，勿见怪。”
来人皱眉看着说话的女子，似乎她的身上有着大半的话语权。
石阶上的图纸碎片正随着风四处地飘着，一些飘至来人的脚下，他复一低头，便看见那翻飞的碎片上，勾画着的复杂的线条。
他拱手作礼，从容地笑道:“刘豫州府下诸葛孔明，特来拜见吴侯。”
“刘豫州？”蒋钦睁着迷茫的大眼，又上下打量起手持羽扇的男子，身形高挑，有些姿色，就是没见过，“诸葛孔明？都没听过啊。”
他又回头望向众人，“你们听过吗？”
孙采薇不在意地笑道:“来者是客，请君入府吧。”
“难不成我们等在这里一上午，就是等他？”蒋钦戳着孙采薇，嘶声问道。
孙采薇似笑非笑道:“对啊。这位可是刘豫州三顾茅庐请出来的高人诸葛先生。”
诸葛亮走在两人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免澄清道:“实在惭愧，亮并非高人，只是刘豫州诚心至切，亮终受打动，这才自南阳出山。”
“那看来是很厉害了，不知和我们中护军相比又是如何？”蒋钦笑道。
“怕是……比不了吧。”身后的吕蒙犹豫地说道。
“自然比不了。”孙采薇勾了勾唇角，出声道。
第118章 一信
诸葛亮想, 江东到底是与印象中的有所不同了。
江东，几乎都是一个草台班子组织起来的，与曹操的挟天子和刘备的汉室血统不同, 江东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也没有过多耀目的世家人才相助。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自各地来到江东的将领, 却都不约合同地聚集在孙采薇的身侧, 虽然都在漫不经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但诸葛亮却觉得背后有许多双眼睛在似有若无地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收敛了心神，专心随着孙采薇的步伐穿过蜿蜒回廊, 最终到了议事厅。
然而, 议事厅中, 却空无一人。
只听得孙采薇笑了笑, “诸葛先生, 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诸葛亮摇扇的手微微一顿, “女郎……是何意？”
孙采薇站在空无一人的案前，又转过身来，双手支在案上，半靠着几案，抬眼轻掠过诸葛亮有些愕然的面容, 语调凉凉道:“如君所见，我们吴侯，并不在府中。倘若诸葛先生有事相求, 只怕得另走一趟。”
虽然有些错愕, 但诸葛亮也很快掩去面上神色，微微笑道:“君可知, 眼下江东将要面临的状况？”
秋景萧瑟，枯叶盘旋，穿堂风带着凉意掠过，诸葛亮看见手上的羽扇在不断地随风抖动。
他对孙采薇改了称呼。只因孙采薇这样一个动作，便让他明白，除却吴侯孙权之外，眼前这个女子，亦是有着极大话语权之人。
她整个人的神态所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个吴侯府的女主人。
诸葛亮定定地看着，等待着孙采薇开口。
谁料孙采薇竟毫不犹豫地随口说道:“知道，又如何？”
接着，孙采薇轻笑一声，“无非就是荆州落到了曹操手中，刘豫州不得不带着刘琮往江陵逃去，试图先一步占据江陵，以江陵之地的辎重对抗曹操。奈何一路投奔的老弱妇孺太多太多，致使曹操于当阳长坂坡追上了刘豫州。而刘豫州嘛，抛妻弃子，才得了一口气逃到了夏口。”
诸葛亮听得一时默然不语。
她所说的，毫无差错。
“试问先生，舍妻弃子之人，真的有可信度？而先生又该怎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我面前提结盟？”她慵懒一笑，似乎根本就看不上刘备。
“亮此次，确实是为结盟而来。”诸葛亮笑笑，心中莫名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女子来，“然而，真正起决定之人，是吴侯孙权不是吗？”
孙采薇直起身子，摊手一笑，“你说得不错，真正做决定的，是吴侯啊。如今曹操拥兵灭群雄，定北方破荆州，南下之日，也不过就是这个冬天。曹操，刘备以及孙权，大家都是要这天下之人，没有永恒的合作，不过都是暂时的利益罢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若是没有结盟，到底会是曹操灭刘备，还是江东与曹操平分这天下？”
说着说着，孙采薇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她有这么想，却不敢这样做。
不过却依旧不影响她大言不惭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话中之意，明晃晃地表示她根本就未曾将刘备放在眼中。
“君看得透彻。然而此时此刻，却由不得我们做选择，今曹操手握几十万大军，我们两方只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若不绑在一起合力相抗，最后只能是被逐个击破。曹操灭刘，江东与曹操平分天下，也不过是幻想罢了。唯有结盟，才有一战之力。”
“先生说了这么多，但我啊，可不想做这决定，那么先生确实只能再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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