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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依旧有人在不断地撒花，他们共同沐在花雨之下，仿佛隔绝了尘世。
孙权说:“公瑾。”
周瑜轻笑，“主公，赤壁一战，大胜。”
孙权亦笑，“幸好有公瑾。”
他又问孙采薇，“可是见到了大战之景？”
孙采薇微微一笑，道:“自然，直到现在，赤壁的火依旧如在眼前。水中起火，万万人哀嚎遍野，公瑾兄以少胜多，定下三分之势，这一战必将旷绝千古。”
“三分之势。”孙权道。
“是啊，天下未能一统，也未能二分，只因有一个刘备，便只能三分。”孙采薇道。
孙权笑道:“虽然未能二分，但三分，亦已足够。”
“只要有你们在，终有一日，这天下定会三分至二分，二分收至一统。”他轻轻地说。
周瑜便道:“刘备暂构不成威胁，但主公仍旧要小心他。此时曹操兵败气消，正是夺得南郡之机，只要夺得南郡，也能对刘备等人生出威胁。”
孙权便道:“我将所有亲卫拨给公瑾，公瑾尽管放心去打，后方有我。”
周瑜却不赞同道:“不可，亲卫绝不可离开主公。”
“公瑾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需要公瑾扶持的新主了，我在后方有数。”
第123章 南郡
这日, 孙权和周瑜谋划了攻占荆州南郡进而进取北方一事。
孙权确实已经不是当初年纪轻轻的新主了。他不惧人心不服，亦不担心后方会生出不测，他将所有的兵力尽数拨给周瑜, 只为了让周瑜能全力应敌，以带领江东谋图北方。
孙权又看见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明明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岸边，远离了人群, 却并不觉得他孤独。他仰头喝着壶中的酒, 时不时瞥向他们这处，孙权觉得他在看着自己，眸中竟似含笑。
孙权微微一怔，那样随意的动作, 就好像……
这么想着时, 孙采薇却轻轻扯了他的袖子, 微微笑道:“看什么呢, 公瑾兄可是即日就要走了。”
孙权收回目光, 淡淡一笑, 随即看了眼周瑜手中的兵符，“公瑾，你的所有决定，都不必过问我，但唯一的一点, 你在前方，一定要小心。”
他郑重地看着周瑜未曾有过变化的面容说着，这是他唯一的兄长了, 从始至终, 都那样的风发意气，不曾老去。
周瑜道:“放心, 一切交给瑜。”
不会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所要的，从来都是这整个天下。
周瑜转身离去。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也在这时站起身来，双手抱胸，不远不近地跟上周瑜。
孙权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丝不可察觉的离愁忽然涌上心头，他不由看向孙采薇，“匆匆一见，又匆匆一别，采薇，我心中有些不安。曹操大军压境时，我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甚至因为有公瑾在，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输。如今公瑾赢了曹操，我却格外地担心公瑾。”
孙采薇勉强一笑，“就如你说的那样，他可是大败曹操八十万人的周瑜，他不会出事的。”
孙权却敏锐地察觉到孙采薇笑容中的愁绪，这样勉强的笑容，孙权便知孙采薇又怀揣了不少心事。
孙权握紧了她的手。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便要各自启程了。
赤壁的东风以及江上难熄的火光，已经足够震慑所有人。然而曹操此刻或许已经回到了许都，待他整顿兵马，必定会前来相助被周瑜围攻的曹仁，这是他们江东最大的威胁。
他让甘宁、蒋钦、太史慈、周泰、凌统、吕蒙等将士，全数跟在周瑜身边，自己身边也就只剩下些文臣相伴，但这也无关紧要，只要有采薇在旁，便没什么可以惧怕的。
桃花散尽了，行船也逐渐远去，一队向西逆流，一队向东回柴桑。
西塞山脚，转瞬归于寂静。
孙采薇站在船头，远远地看着将到的柴桑，不免对身边的孙权说道:“到了柴桑，你的打算是什么？去攻打合肥吗？”
孙权点点头，也毫不意外孙采薇说的话，“打通合肥，也能北上。”
孙采薇却好笑道:“得了吧，你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现在我们身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你去打合肥，带谁去打？”
孙权倒还真的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我看张公不就可以。”
孙采薇心道，张昭知道你这么黑心吗？张昭还真得谢谢你了。
不过随即她便正色道:“虽然曹操兵败赤壁，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势力遍及北方，我知道你的忧虑。南郡是北上的重要防线，倘若曹操再次带兵南下相助曹仁，南郡只会更难拿下。”
“是啊，我也只能尽我之能，为公瑾牵制住曹操，如此，他攻打曹仁才能后顾无虞。这合肥不能打，却依旧要打。”孙权又低低问道，“采薇会支持吗？”
“我怎会不支持？”孙采薇迎着江风，叹了口气，“只是你这样，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知道吗？”
孙权却笑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况且我答应了采薇，要这天下，以后这整个天下，都是我孙氏的。”
罢了，反正也出不了什么事故，孙采薇也就由着他去了。
“好好好，那就去打合肥。”孙采薇无奈道。
孙权却迟疑着问孙采薇:“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孙采薇看了孙权一眼，“三十六计，自然是跑为上计。”
说完，两人都不由相视轻轻一笑。
回到柴桑之后，孙权立刻整顿余下的兵马，虽然都是散兵居多，却也能有两万人。
而后，他带着最没有战场经验的张昭、张纮等人，浩浩汤汤地从柴桑往东去，配合着周瑜试图将江东属地北推至淮河一带。东西合肥和南郡两线，就此展开了长达数月的攻城战。
合肥守城被孙权打得几乎岌岌可危，曹操刚一回到北方平定人心，便接到南郡和合肥的急报，两相权衡之下，曹操只能咬牙带兵再次南下前往合肥支援。
“近日雨水连绵，城墙将崩，城中守将已是疲惫之师。”孙采薇缓缓说道，“趁此攻下合肥？然而曹操不出所料已经来了，总之你不可去做前锋，张公也没有带兵经验，攻打当涂已是失利，这两万散兵也难以抵抗曹操。三十六计，撤兵。”
“牵制了曹操便好，我们不和他打。”孙权满意笑笑，即刻下令退兵，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己的地盘。
曹操匆匆来了，却扑了个空，一看城外，孙权早就没了影。反观城中，将士哀声连连，因遭江东军围困数月，断了粮草，出现人人相食的情况，惨烈得不忍再看。
致使曹操在城中咬牙切齿地跳脚大骂:“孙仲谋！小人！小人！”
“曹操肯定在骂你。”孙采薇哈哈一笑，道。
“没骂采薇就成。”孙权亦笑。
隔日，孙权却接到周瑜于南郡城楼下，中箭的消息。
手中的信纸几乎快被揉碎，信上的内容简短，孙权一眼便能看到“遭流矢射中”几字。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透过舱门照进来，却照得他眼前迷茫，接连的胜利也掩不住此刻眼中的破碎。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船舱，想要去到孙采薇的身边。
孙采薇得闲时，便喜欢坐在船头吹江风，而他因事务堆积，便常居舱内。船舱到船头的距离，也不过几步，然而孙权头一次觉得它们之间隔得那么远。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孙权抬眼去看，却见不知何时，孙采薇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采薇！”他低低地喊，一下倒至孙采薇怀中。
发冠抵至颈侧，格外的凉。
“……我在。”孙采薇伸手扶住他，轻声地回应。
她同样看见了孙权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她甚至不用刻意去看信中写了什么，便已知发生了何事。
无非就是周瑜中箭罢了。
既定的事，不会让她再感到悲伤。但她会因孙权的悲伤而悲伤，毕竟孙权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都还好好的。”孙权说，“他可是周瑜，怎么可能会中箭……采薇你说，这信是假的吧……”
孙采薇沉默着不发一语。
信是真的。
但事情，或许是假的呢。
孙权等不到孙采薇的回应，便明白了一切。他抬起头，向来平静如水的眼中竟隐有泪光，看得孙采薇微微一怔。
“仲谋……”
孙权一向坚强，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想流泪了吗？
“我……我这就召公瑾回来，不打了，不打南郡了……”孙权极为慌乱地说。
孙采薇蓦然便懂了。
谁又会习惯分离呢？
况且此时此刻，或许会分离的人，是那个从舒城时便相识的兄长。一路相伴，一路扶持，那是在孙权最为低谷的时候一手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兄长，率先持人臣礼节，拜其为主，又在江东基业即将覆灭满是绝望的时候，东风助势，火烧赤壁。
两次绝望，皆有周瑜带来希望。
在孙权心中，或许周瑜所占的分量，早就超过了那年少时未曾见过几面的父兄。
虽是君臣，却是亲人。
“那么多人，为何单单让主将中了箭？”孙权质问着，指骨紧握，却又只能无奈地松开，孙采薇又怎能回答他？
成团的信纸掉落在地，发出极轻的响。
曹操带兵南下送信来时，他可以从容地烧尽信纸，丝毫不惧。然而唯独重要的人出事，他无法做到半分从容。
先是父亲孙坚，又是兄长孙策，母亲吴夫人，再是周瑜，这是要一个一个地带走他的人吗？
愈是如此，他便愈加地珍视起身边人。
然而却还是无法做到向天抢人。
孙采薇紧紧抱住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中箭，公瑾兄很快就能夺下南郡回来了。你不信我吗？”
孙权闭了闭眼，哽咽着说:“我信采薇，怎么不信采薇，采薇说什么，我都信。”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孙采薇说，“不必担心，不用惧怕，纵然分离，也终有重逢。”
纵然分离，也终有重逢吗？
“采薇……那个人，是不是我兄长……”他苦笑着，竭力地去找寻慰藉。
孙采薇怔愣着笑了笑，“公瑾兄不是说了吗，是随从啊……”
孙权便不说话了，半晌，他才说:“采薇……”
“我在。”
“采薇。”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采薇绝不可以出事。”
孙采薇微笑着，镇静自若，“我不会出事。”
孙权怔怔地看着她，她是一个很奇妙的女子，从初一见面，便无端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后来他才恍然明白，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相识了无数次。
他的前半生过于沉寂，连父兄也会下意识忽略他不带他一起，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也不会刻意去注意别人，或许在乱世中随遇而安，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
直到那年，他遇见了无法做到忽视的孙采薇。她迫不得已的主动让他格外的受宠若惊，也异常的惊喜。
她说着自己精通算学，其实，也是借口吧。她不是步练师，或许是来自别的地方的人，她知道每个人的命运，试图更改过一次，却要以命换命。
明明知晓历史，却做不到插手，他也就深知她的无奈。他有些害怕，害怕以她的性子，会去改变什么，从而使她自己消失。
她虽然经常将怕死二字挂在嘴边，可那又怎么会是真的呢，她是那样的勇敢而坚强，想做什么，就真的会去做。
于是他强令自己不要轻易流泪，不要让她看见他对于失去亲人的脆弱。他一定会亲手留住他心中重要的亲人，这样，便不需要孙采薇有可能的插手。
“我会和你一起，争这天下。”她继续说。
哪怕所有人都离去了，她也不会离开，无数次的分离与重逢，不正是为了这一次的相伴。
她不会离开，人，她也要救。
第124章 病逝
孙权将治所迁到了京口。
十二月, 又是寒风刮骨的时候。
再见周瑜的这日，周瑜明显瘦了许多。大概是箭伤未好的缘故，他站在风里, 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犹显身形单薄，似乎随时就要随风而去。
每当他咳一咳的时候, 苍白的面上才会隐约带点血色。
周瑜回来了, 同样也带来了曹仁兵败遁逃，南郡归于江东的消息。
然而孙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坐在主位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翻着案上堆了好几日未处理的公务。
江东诸将接连走进屋中，一个个低着头也不敢说话。一室诡异的沉默, 一点也不像得胜的样子。
蒋钦憋不住话, 试探性地问:“主公啊, 这……这次不办庆功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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