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浓浓的药汁,眼见着就要被喂入崔逢月嘴里。
汤匙递到嘴边,她却道:“王爷,以往侍御医送来的安胎药需等一盏茶的时间,由着药渣沉底,才适合服用。王爷如此心急,定是盼着孩子好好的。”
舒王的手僵在了那里道:“这是自然。”汤匙触碰到了崔逢月的唇,她轻轻张开嘴,一脸沉静地看着舒王。
饮了四五勺后,不知怎得,崔逢月捂着小腹呻/吟起来。殿中顿时乱作一团。
“快传侍御医!”
“沈医女何在!”
“沈医女怕是正在从宫中来的路上……”
“快派人去迎!!!”
“天雄军,往宫中报予皇后娘娘!”抚琴沉静道。
崔逢月捂住小腹的一刻,舒王手中的汤药碗眼见要落地,但更快地,弄棋接住递给了入殿内的天雄军。
好一阵人声杂沓后,殿内归于平静,崔逢月痛苦的呻/吟声于这平静之中被放大。
舒王一脸关切地将崔逢月轻轻揽在怀里,替她抚胸按背,这样的情深款款减轻不了崔逢月的丝毫苦痛。
最先入殿内的侍御医诊脉之后眉头紧锁,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作画惊恐地叫了起来:“王妃娘娘见红了!”她白色的寝袴上已是红梅点点。
沈暖烟应声入殿:“快快快,将王妃娘娘置于床榻之上躺好。”
舒王抱起崔逢月安置好之后退到了一旁,看着沈暖烟须臾之间就在崔逢月的身上要紧穴位扎上了针,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丸药递给抚琴:“即刻用温水化开给王妃服下。”
服药过后的崔逢月不再呻/吟,但脸色仍有些惨白,虚弱地抓着沈暖烟的手问道:“暖烟,我这是怎么了?孩子怎么样了!”
沈暖烟一脸凝重嘴上却轻松:“逢月,你安心,一切有我。”
崔逢月见红蹊跷,皇后娘娘震怒,亲临王府。
沈暖烟验过崔逢月今早的吃食后回禀:“皇后娘娘,舒王,王妃娘娘的安胎药中被混入了西域的堕胎药。”
“胎儿如何?”舒王关切地问。
“现下还不敢断言,西域堕胎药凶险,但索性王妃服用不多,且我恰好备用化解的丸药,加上针灸及时,但结果如何还要看天意。”
皇后呵呵冷笑了起来:“查,彻查,本宫倒是要看看,是谁手眼通天,竟然能将药下到了舒王亲自送来的汤药中。”“舒王”二字几乎是从皇后的牙缝中挤了出来。
侍卫长在皇后身边多年,对她心意揣摩通透,彻查那就是不计较手段,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不多时,侍卫长命人将偏殿的摆设纷纷搬离,又在其中将宫中的刑具一一摆开。
但凡今日能够接触到的汤药的奴婢被符公公带了过来,只要有说不清行踪的奴婢或是言语之间稍有犹豫隐瞒的,立刻被押到一旁行刑,不到半个时辰,偏殿中血气弥漫,令人作呕。
符公公走过一众被行刑的内侍,手中的拂尘抚过其中一名内侍的脸。
只见那名内侍大叫着:“是我,是我,我招!”
(1)手实,就是户籍,内容和我们现在户口本差不多,但是以前没有照片,户籍上会写外貌特征。
第39章
计中计
“停止行刑,将其他人都带下去!”侍卫长脸色一沉,走到了小内侍跟前。
“说。”一字千钧。
趴在行刑凳上的小内侍浑身颤抖,缓缓抬起头来睁大双眼瞧着侍卫长,颤声问道:“将军能否给奴婢点水喝。”四肢软绵绵地垂着,似乎是受刑不轻,腿脚都断了。
“把他扶起来给点水!”侍卫长一声令下,即刻有一名侍卫将他扶起。
小内侍借着侍卫的力,竟然倏地站了起来,直直撞向偏殿的柱子上。
“咚”地一声闷响,他软绵绵地顺着柱子倒在了地上,侍卫长走近探了探,鼻息全无。
撞柱身亡小内侍的底很快就上报给了皇后及舒王。
符公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撞柱的贱婢叫福喜,原在西院负责洒扫等粗活,不想却混入了内院下药。老奴该死,他早年在东宫伺候,因打碎了太子殿下钟爱的莲花青瓷台盏被逐出东宫,求到老奴跟前,老奴以为救他一命从此他便知恩必报,不料却是狼心狗肺,怕是一早就有异心!”
皇后眼中掠过不屑,一言不发。舒王嗤笑一声道:“你确实该死,东宫的人也敢救,如此不小心叫人钻了空子,念在你跟着本王多年,罚月银一年罢!”
“皇后娘娘,儿用人不当,叫逢月受苦了,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舒王办事干脆利落,若是一心对逢月本宫也能安心。如今人死灯灭,他到底是有心之人早年安插在王府还是替罪羔羊,无从查起。本宫就一句话,逢月若是再遭暗算,不用高家出手,本宫便叫不安好心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转头对抚琴等崔逢月贴身伺候的人道:“你们自幼便跟着王妃,如此大意,都罚月银半年,日后要仔细再仔细些!”
皇后回宫后,崔逢月面色苍白一脸阴郁地看着舒王:“到底是谁要将我置于死地,王爷打算就如此了事?”
舒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逢月,终究是本王疏忽,叫你受苦,日后……”
“是疏忽还是……,王爷心中明白。日后王爷莫要再入西跨院,叫我安静养胎吧,免得再起事端,说不清道不明的阻了前程。”崔逢月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看着崔逢月一脸沉静与决绝,舒王知道,他与她,终究还是渐行渐远。
紫宸殿书房
“哼,究竟是舒王不肯对自己骨肉下手,还是崔逢月福大命大,亦或是沈暖烟医术高明,朕不想再追究。只是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惊动了高家和皇后。昨日皇后虽叫朕彻查,但话里话外摆明认定朕有意为之。此事若是不给皇后一个交代,怕是不能了。舒王以为,该如何是好。”皇帝手端起书案上的清茶,啜了一口,脸色不豫地看着舒王。
此时的紫宸殿殿门关闭,只有舒王和皇帝二人。龙涎香缭绕着,高贵的香气蕴涵着巨大的杀机。
“儿该死!累了圣人的名声。儿当时为保万全,有意安排了顶罪的小内侍。小内侍曾是太子殿下之人,祸水东引,皇后娘娘和高家怕是才能善罢甘休。”
皇帝冷笑一声:“天枢不愧是我儿!借刀杀人用得炉火纯青。”看到舒王一脸惶恐地跪下要解释,皇帝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接着说道:“无需多言。天家皇族,朕从来未相信过兄友弟恭。但你记住,日后若是再自作主张,朕绝不轻饶。”
“儿子明白。如今看来,给崔逢月下药一事定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何人如此手眼通天?”
皇帝头抬起头来问道:“看来天枢有话要说。”
“儿子愚见,若是皇后娘娘事先得知此事,决计不能叫崔逢月涉险,走漏风声的怕另有他人。如今在宫中能得了信息的,怕是太后身边的人。”
皇帝冷笑一声:“你想说裴远愈罢!朕也不是没有疑心过,若是裴远愈还顾念旧情,既能将消息递出去,怎会叫崔逢月受苦!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应给远愈寻一桩亲事,不叫有心之人抹黑了华妃。振元提起,刘校书郎的女儿在裴远愈出了蚕室后,急急去寻他,怕是对他有意,既如此,叫她替朕看好裴远愈。”
但皇帝想错了。
三日前,裴远愈身边的小东子气喘吁吁跑来紫云殿:“干爹叫儿子留意圣人那边的动静,果然,儿子在尚药局的同乡说,今日有人往皇帝紫宸殿书房送了西域堕胎药后,舒王被诏面见圣人,但紫宸殿大门紧闭了好一阵。”
裴远愈眉头紧蹙,一时不得要领。下意识地摩挲这腰间得平安扣后,顿时有些心神不宁。
这是崔逢月三年前他生辰送的平安扣。这些年他习惯有不解之事便摩挲着这枚平安扣。自崔逢月送信要与他断绝关系后,他也曾气恼要与她断得干干净净,但腰间骤然少了这枚平安扣让他更心浮气躁,只得又将它置于腰间。
舒王果真狠戾,竟然对自己的骨肉动手,如此甚好,没了孩子,崔逢月与舒王的牵绊要少些。
裴远愈有些气恼地“哼”了一声:“圣人自有道理,无谓管这些闲事,只当看好戏罢!”
小东子连连点头:“同乡内侍还道,西域堕胎药药性猛烈,舒王妃肚中胎儿定是不保,日后怕是也再难有身孕。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如今她怀胎五月,月份已大,怕的是一尸两命。圣人真是一心给华妃娘娘铺路,儿子在这里恭喜干爹!来日裴家定能……”
“你说什么!”裴远愈脸色大变。
朝野近日议论纷纷。自裴书怡册为华妃之后,皇帝对裴远愈越来越倚重。小东子以为他不愿张扬,赶忙道:“儿子有些心急,但裴家将来定会……”
“不是这句!你说舒王妃什么!”
“哦哦哦,舒王妃月份已大,怕是要一尸两命,到时候高家定不会善罢甘休,鹬蚌相争,对干爹好处不少……”
裴远愈倏然站了起来,右脚已经跨了出去,身形一滞,又坐了回去。
深呼一口气后,忙道:“你想法悄悄去找崔逢月的贴身婢女弄棋,说舒王要给崔逢月堕胎,汤药和吃食验过才能入口。就说你刚才从尚药局知晓,情势紧急,你没有告诉我,直接往王府去了。”
如此一场大戏落幕,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帝以“治下不严”训斥了太子,罢了他三月的早朝之权,并叫他跪在皇后寝殿外请罪。一国太子,从未受此羞辱。
裴远愈看着被冻得浑身哆嗦的太子,停住脚步说道:“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子殿下如今受此羞辱,是中了某些人使了下三滥的伎俩。”
太子冻得模模糊糊,听闻此言,突然清醒:“苍天有眼,小人来日定不得安生!”
裴远愈冷冷一笑:“苍天若是有眼,太子是如何跪于此处的?”说罢决然转身,在雪地中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
小东子跟在裴远愈身后絮叨:“王妃娘娘真是狠人,有了身孕与往日不同了,都得了音信,但却以身试险,帮助舒王将太子势头压住,枉费了干爹的一番……”
话还未说完,被裴远愈转身射过一记比这冰天雪地还冷的眼神,立刻闭了嘴。
二人行至望仙门,舒王的车架迎面而来,一脸得意将一女子从车内迎了下来。那女子身披大氅,大氅的帽子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身量纤细,却是肚大如罗。
她深情款款的看着舒王,缓缓转身给裴远愈福了福道:“裴少府监,我与舒王情真意切,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您过好自己的日子吧,闲事莫管。”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怪异,裴远愈本想说点什么,车舆已经辚辚离去。
难道她真是如小东子所说,有了身孕而性情大变,变得不识好歹了么?北风呼啸而过,吹净了阴霾的天空,却吹不掉裴远愈心中的重重疑云。
被人念叨的正主,此时正慵懒地躺在暖如春日的舒王府西跨院寝殿内。
王妃,裴内侍终究惦记着您,若不是他给送信,后果不堪设想。前些日子,您还郁结,看来大可不必。”弄棋笑笑递上一碗姜茶。
崔逢月娇笑不语,饮了几口。
那日,小东子来报,舒王怕是要在自己的汤药之中下堕胎药,情势紧急,他未来得及请示裴远愈,便匆匆跑来说与他听。
外人都以为她汤药服用不多,沈暖烟妙手回春,但她怎么会叫肚里的孩子历险。得了小东子的报信后,她早就做好的万全之策。
趁着舒王看手实之际,弄棋调换了那碗他端入寝殿的药,后来再趁乱将含有堕胎药的汤碗交给了天雄军。寝袴上的血迹是她扎破了沈暖烟一早给备好鸡血。
金玉楼二层雅间里,坐着正挑选平安扣的崔逢月。后日便是裴远愈的生辰,买了拿到太清宫祈福,再送与他。
抚琴指着伙计捧着的漆盘中众多平安扣的一个,笑道:“王妃,奴婢瞧着这枚最好。色泽通透,摸上去冰凉滑腻,最要紧的是,您瞧这纹路,与三年前送出的那枚仿佛是一对的。送出去正好凑成双。”
崔逢月点点头,摸了摸,正想拿起仔细瞧瞧,雅间的门骤然被人用力推开。
第40章
再见
原来是永安公主,面色不虞,来者不善。边上站着没有拦住永安公主一脸愧疚的掌柜。
崔逢月挥挥手示意掌柜伙计退下,又对侍从道:“都退下吧,我与公主说说话。”
片刻,雅间里就剩下崔逢月和永安公主二人。
只听永安冷冷道:“崔逢月,你将远愈哥哥害得如此凄惨,却又嫌弃他决然嫁给我皇兄,这些日子如此坦然生儿育女,半点不见你的愧疚之心,果真是铁石心肠!”
崔逢月一手轻轻摇着团扇,一手轻轻抚摸着七个月的孕肚,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好愧疚的,害远……裴远愈的是谁,公主心中不清楚么?公主如此高风亮节,为何不和圣人请旨彻查,到底是谁将裴家置于今日的境地!”
永安狠狠瞪着崔逢月,胸口起伏不平,眼神愤愤,冷笑道:“崔逢月,你趋炎附势,小人行径,叫我好生瞧不起!原先远愈哥哥得势,你便与他相好,如今,你瞧着我阿兄得势,便嫁与他!你绝不是真心喜欢我阿兄,只是想利用他罢了!你就不怕我阿兄知道你的真面目对你厌恶!就不怕遭报应天打雷劈么!”
崔逢月面上含笑,一动不动,等着永安骂完,才沉声道:“我的真面目?你去问问你阿兄,皇家的真面目怕是比我更难堪!永安公主,若是有天道,这雷劈下来,定是先劈到你永安身上。”
崔逢月话音刚落,只听到“哗啦”一声,桌上的茶盏被永安掀翻,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崔逢月虽离茶桌有三四尺远,不会伤到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孕肚。
门外抚琴听得声响,怕崔逢月有何不妥,正想推门而入,只见一高大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骤然将门推开。
惊得离门最近的永安猛一回头,看清来人后立刻往前哭诉:“远愈哥哥,你来得正好,本宫先瞧上的平安扣,王妃竟然要夺人所爱!”
裴远愈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与永安的距离,冷眼往装满平安扣的漆盘上扫了一眼。年年生辰崔逢月都送他平安扣,还不辞辛劳地跪在太清宫祈福一个时辰,生辰那日无比虔诚地要他平安,如今对别的男人做同样的事情。那之前与他的浓情蜜意就是个笑话。
崔逢月抬眼望向他,自有孕以来,第一次得见他,便是成了内侍,如今依旧风姿不减,凤目如曜石般幽深,眸中的冷清更是令人着迷。
她的眼中依旧灿若星子,但在顾盼生辉之中仿佛又添了丝丝期盼与委屈。
那日风雪之中她遮盖严实,看不清她的眉眼,言语往来并不能叫他心动,可今日只与她对上一眼,自己的心如同漏了一拍。
烦躁油然而生。先前于蚕室最难熬的情境之下,他依旧沉静如水,与人虚与委蛇,应付自如,为何这一眼便叫他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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