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委屈从何而来?莫非是舒王待她不好?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前些日子还听闻舒王外室有孕,她的日子确实过得不省心。但先前一封冷冰冰的信就把自己抛下,继而又与舒王在自己跟前温情蜜意,委屈的应该是自己。
永安在他身后的呼吸叫他一激灵。皇帝前些日子时不时嘘寒问暖,问起他身边可否有可心的人伺候,又道我朝内侍娶亲稀松平常。太子殿下那日在紫宸殿前也是一再试探,舒王还不知如何疑心!
他眼底将要涌现的柔情立刻被幽深莫测覆盖,嗤笑一声道:“王妃娘娘如今身怀六甲,不好好在王府养着,还有这闲情逸致给舒王挑选配饰,便是再蜜里调油,也要分时候,如今我瞧着还是安心待在府内的好。”
崔逢月咬唇,一言不发。这是她嫁给舒王后第一次见裴远愈,而永安在侧,决计不能泄露眼中的期盼。
“远愈哥哥,这明明是我先相中的,王妃却夺人所爱!”永安公主再次颠倒是非黑白。
裴远愈瞟了一眼永安:“公主的阿兄乃舒王,臣得了圣恩准称臣,还请公主殿下日后见到裴某,唤一声裴远愈或是少府监便可。小东子,将公主送回宫中。既是两位贵人争执不下,叫掌柜将漆盘所有平安扣着刚才伺候的伙计送入徐府。裴某也无暇给两位断这些个家长里短的闲事。”
永安无不得意地扫了崔逢月一眼,与小东子一同离去。
裴远愈逼近崔逢月,清冽地道:“王妃娘娘举重若轻,拿得起放得下,裴某自愧不如,即便王妃瞧不上裴某内侍的身份,也还请瞧在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莫对别的男人再做你我过往所历之事!”
“我……”崔逢月“我”字刚出口,裴远愈已罢拂袖而去。
看着裴远愈决然的背影,崔逢月心中一阵酸楚,眼底泛起了泪花。
抚琴将巾帕递给她:“王妃,身子要紧。”
崔逢月轻轻将抚琴手中的巾帕推开,慢慢仰起头,不让泪水掉落。须臾,赌气似地说道:“叫掌柜再找一对平安扣来。”
都拿走又如何,退而求其次,再择一对,今日她定要去成太清宫!
崔逢月的车在去往太清宫的路上,穿过这片树林,就到太清宫。适才裴远愈误会她,心中郁结,但月份大了,容易疲累,崔逢月斜靠着车舆,将刚才的不快放在了一边,浅浅地小憩。
突然,林中有几个蒙面杀手闪现,密集的羽箭破空而来。几声惨叫,与她同行的半数天雄军被箭穿胸而过,缓缓倒在了车前。
崔逢月倏地坐了起来,护着肚子,抚琴神色慌张地挡在了她面前。
只听为首的天雄军大叫:“王妃娘娘,有刺客,坐好待在车里,卑职驾车带您离开。”
说罢跳上车舆,挥刀挡箭破路而去。
“杀了她身边的所有侍卫!”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句话后,箭雨稍停,但林间身影闪烁,竟然有三四十人持刀向她的车舆砍杀而来。
驾车的天雄军顾忌崔逢月身怀六甲,不敢让马车加速飞驰,不到一盏茶,马车被团团围住,停滞不前。
崔逢月顿感不妙,拿起车舆上常备的匕首防身。
“只留一个活口!”另外一个声音传到崔逢月耳中。
人未至,杀气已来。是裴远愈,还是那个她时刻可以依靠的远愈哥哥。
霎时,山风呼啸,林涛杀声阵阵,只消两盏茶,一切归于平静。
“哒哒哒”马蹄声离她越来越近,在她车前戛然而止。
“逢……下来。”语调骤然间清冷无比。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适才又在金玉楼没给自己好脸,崔逢月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抚琴耳边密语了几句。
“裴少……少府监,王妃娘娘怕是要……不……不成了。”抚琴有些犹豫。
话音刚落,车帘骤然被裴远愈掀开,一脸焦急:“到底怎样……”话没有说完,对上了崔逢月如同小狐狸般狡黠的笑意,立刻明白了她的伎俩。
“裴少府监不是没空管我的闲事么,怎么还跟着来了?”
裴远愈一脸正色说道:“抚琴,我与你家娘子有话要说。”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与本王的王妃私下说?孤男寡女的,也不怕毁了王妃的清誉。”一匹马在崔逢月的车舆前停住,一支箭也射中了幸存的杀手,他倒地而亡。
裴远愈转过身去,嗤笑了一声:“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裴某一内侍,如何毁了她的清誉?倒是王爷,自个儿的王妃屡屡遇险,如此焦急了结杀手的性命,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舒王冷笑道:“本王的家事自会管好,你少管闲事。”
裴远愈道:“舒王妃遇险,天雄军在京中被杀,舒王觉得这是闲事?”
“那自有京兆府,还轮不到你一少府监指指点点,回府!”
舒王这句话提醒了崔逢月,如今裴远愈势弱,有些事情还不能和他说清楚,徒增他的烦恼。
马匹、车舆绝尘而去。
回府的裴远愈站在金玉楼伙计跟前,看着他送来一漆盘的平安扣,足足盯了两炷香的时间,一言不发。
小东子知道裴远愈心绪不佳,低头小心翼翼地站着,生怕触了霉头。沉闷压迫的气氛叫伙计忐忑不知所措,双手捧着漆盘,低头沉默不语,眼光却一直放在了裴远愈腰间的平安扣上。
“砸碎所有平安扣,给伙计结算。”裴远愈薄唇轻启。
金玉楼的伙计也是个爱玉之人,一听裴远愈要将平安扣全都砸了,顾不得害怕脱口而出:“砸不得!”
裴远愈一记杀人的目光扫过伙计的面庞,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府监恕罪,小人一时情急。玉石的颜色纹理各不相同,极少能得十分相似的玉石,更别说这样相似品相上乘的羊脂白玉,”伙计从漆盘中拿起崔逢月最后决意要买的那一块:“适才女贵人挑选时说道,这一块与三年前送出的极为相似,送人便凑成一对,小人心中还暗道怕是她瞧走眼了。适才小人低头得见少府监腰间的平安扣,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您腰间的与漆盘上的这一块形状、大小、颜色、纹理都那么相似,既是少府监能将玉凑成一对,是大吉,砸了就失了运气。”
感谢小伙伴的一路相伴,故事总是有曲折,但是结局定一定是美好的!甜甜甜自然不会少,甜到腻不敢说,但甜到脸红心跳,但过审是我唯一担心的QAQ
第41章
地动
裴远愈心中一动,身形一滞,挥手示意小东子出去将门关上,转身坐在圈椅上道:“你起来,把当时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伙计瞧着裴远愈面色稍霁,胆子也大了起来:“贵女到金玉楼指明要上好羊脂白玉所制的平安扣,精挑细选后,她身旁的奴婢指着如今小人手中的平安扣说道,与三年前的那枚仿佛是一对,送出去正好凑成双。贵女点点头,眼见得欢喜了不少。之后小人与掌柜退下,后来的事情便不清楚了。”
“小东子,带着伙计去结算,赏他半贯钱!”裴远愈扬声道。
伙计喜得都要晕头了,九品京官的月俸还不到两贯钱,他就说了这几句话,得了如此丰厚的赏钱。
正不知如何道谢,只听裴远愈道:“记住,今日你全当不知道此事!”
伙计千恩万谢:“少府监安心,小人今日未来过府上。”
毫无疑问,崔逢月的平安扣是给他选的。裴远愈把它放入漆盒之中,里面还静静地躺着喜帕、那封绝情的书信和被她退回来的裴家当家主母的象征——翡翠玉镯。
王府内,弄棋将姜茶递给崔逢月,嘴里嘟哝道:“娘子,听抚琴姐姐说,今日你们遇险,听得奴婢快要吓死了!”
崔逢月把姜茶接过来道:“无碍无碍,还是远愈哥哥救了我们。”
喝了几口后,抬手示意弄棋将她扶起去殿外的院中走走。她一手虚搭在弄棋的手背上,一手轻轻抚摸着五个月的孕肚。刚到殿门处,似乎院内的地面闪过红白蓝紫的一道光,正疑惑是否自己眼花,忽感肚中一阵躁动,加速轻抚孕肚呢喃道:“小家伙,安心,你阿耶如今还不知真相,都如此舍不下你,来日真相大白,还不知如何宝贝你。他为阿娘受了这些苦,你长大了可要对他好呢!”
抚在肚子上的手突感到一阵阵抖动。
崔逢月一脸宠溺说道:“怎么了,说起阿耶,你就迫不及待了么,小没良心的,阿娘这几月受了这些苦,也没瞧着跟阿娘玩玩。”
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体也振动起来,不不不,连自己的脚也在动,眼见着自己被颠得快站不稳,立刻一把抓紧弄棋的手,脸上是鲜少的惊惶失措:“定是地动了,快!快!快!叫抚琴他们都到院中空旷之处去!”
弄棋将手中一早拿着的鹿皮大氅披到崔逢月身上,扶着她步步惊心地往殿外走去。
人在天灾面前如同蝼蚁。皇城附近里坊的坊门和坊墙都还完好,权贵们的高门大宅从表面看,也未受损失,就不知道院内房屋是否受损。受灾最严重的是离皇城较远的里坊,尤其是明德门附近,当时坊墙倒塌,行人躲闪不及,被压身亡,尸首无人认领,用草席一盖,停在了路边。坊里的房屋一片片倒塌,一眼望去,残垣断壁,耳边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京中尚且如此,京城附近的郡县受灾更为严重。
各地灾情很快报到了京中。此次关中大震,距京城三百余里的岐州受灾,而京城附近万年、鄠县、奉先及盩厔四县却是最为严重。
上一次地动还是五十多年前,且以往地动皆远离京城,朝廷历来派人赈灾即刻。这次地动是大魏开国二百余年来,第一次关中大震,且还累及京城。地动过后,大雪纷飞,受灾更重。
地动第二日,东都来报,东都太庙的横梁断裂,太后震怒,朝野议论纷纷,都道定是人政乖错,于是地震。
第三日,太史局太史令来报,荧惑与太白同犯昴,此乃国有大忧的征兆。皇帝当即下旨斋戒七日,并下罪己诏,其中写道:关中大震,天象大异,乃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痛心靦面,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1)这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位罪己的皇帝,这几日朝堂上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皇帝地动当日就册程振元为岐州赈灾使,持节往岐州开仓放粮。又令裴远愈维护宫廷秩序,并协同京兆尹王光庭守护京中。舒王第二日便被派往京城临近四县探查详情,尚书省各部依其职责以赈灾为头等要事,三品及以上官员令其家属亲眷于京外各大门设置施舍粥铺,以防灾民涌入长安,造成社会动荡。
宫中宫殿并未受大的损失,但因京中受灾,宫中的日常秩序自然也受到影响,裴远愈日夜忙碌,操劳不已。
程振元离京前一日,忧心忡忡地来到东宫。
“太子殿下,老奴此去岐州,怕是冬至之前无法回京,原定之事不若推后?”程振元一脸担忧。
太子沉思片刻:“如今孤在朝堂被舒王掣肘,筹谋许久的事情已布置妥当,且只有冬至这一良机,舅舅安心去赈灾,此乃如今大魏第一要事,办好了,大功一件,对将来助力不小。”
程振元点点头,犹豫再三道:“太子殿下千万小心。”
太子浅浅一笑:“孤陷入如今的境地,自然晓得是谁下了绊子,这一月有余,孤也不是听之任之,舅舅安心去,孤也叫他不得安生。”
舒王府大殿均无事,仅有部分奴婢住的耳房倒塌。崔逢月因反应及时,西跨院并无人员伤亡,其他院中有些奴婢因耳房坍塌被砸伤,但很快被崔逢月处置好了,依旧过着她在西跨院闭门不出小心翼翼的日子。但地动过后第五日,这份宁静随着江侍卫的到访被打破了。
原来地动那日,舒王外宅管事周傅姆不幸被横梁砸中,本来已与周家商议妥当,赔了一百贯钱了事。不料舒王前脚刚走,周家却翻脸告到了万年县县衙,声称外宅王蓁蓁见死不救,罔顾人命,有意延误了周傅姆的救治。
万年县县令是舒王的人,但圣人如今因地动都下了罪己诏,所有与地动有关的案子,他也不敢马虎,昨日便上门查问相关人员,府上奴婢皆作证周傅姆确实是被横梁砸中而亡,当时京中正乱成一片,周傅姆平日在外宅不招人待见,无人关心她的去向,直到晚间才发现她被压在了倒塌的横梁下。万年县令当日便以意外结案。
周家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却在今日清晨敲响了在皇城安上门外的登闻鼓。
挝登闻鼓,是平民百姓将冤屈直达皇帝的一个重要途径。一旦有人敲了登闻鼓,金吾卫必须将此人带到御史跟前,问明缘由后御史将情况启奏皇帝。
很少有人敢挝登闻鼓。挝登闻鼓的案情要属实,且不能越官告发,否则击鼓人会被杖责不说,其三代不许参加科举考试。
万年县令处置并无不当,舒王有了外宅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周家却在挝登闻鼓说出话让御史心惊肉跳:舒王不仅将贱籍女子纳为外室,还让其怀有身孕。外宅恃宠而骄,罔顾人命;万年县令官官相护,执法有失公允。
但是依照大魏律例,外宅无正妻的许可,不得有孕生子,贱籍女子更是不得为皇室生儿育女。
“现下什么情况?”崔逢月漫不经心地问道,该来的总会来,她急也无用。
“属下离开永兴宫时,御史已经往宣政殿去了,想必去回禀圣人,至于王家娘子,属下已经吩咐舒王府侍卫守护,想必如今还在太平坊的宅院内。”
话音刚落,弄棋入殿内回禀,太平坊侍卫来报,王蓁蓁已经被金吾卫带入宫中。
崔逢月坐在往宫中去的车舆上,闭目养神。
“娘子何必去蹚这趟浑水,宫中自有皇后娘娘做主。”弄棋有些心疼道。
崔逢月深吸一口气:“弄棋,她总归帮过我,如今我救她一命,算是还了当日的恩情。”
那日她和王玉玉说定会保住自己性命,其实是定会保住王蓁蓁的性命。
王蓁蓁与自己几乎无二致的容貌及卑微的身份,在宫中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她性命堪忧。
崔逢月一入凝云殿,便有婢女迎了上去,迎着她入殿内,一路上恭敬但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怎么了,有何不妥?”
婢女立刻跪了下来:“王妃恕罪,您与殿中娘子确实相像。”
崔逢月不与婢女计较,踏入殿中,一眼就瞧见了低头伏跪于地而身体不受控地抖动的王蓁蓁。
皇后坐于上首,两侧分别坐着宁贵妃和淑妃。
崔逢月正要行礼,皇后抬手制止:“华妃月份比你小,圣人都嘱咐好好养着,你倒好,不好好在王府养着,往宫里跑着。”还给了她一记恨其不争的眼神。扶着她坐下的马傅姆悄悄在她耳边说:“刚才地上的娘子说早与您相识。”
冲着马傅姆感激点点头,坐下静静看着。淑妃笑笑看了崔逢月一眼,宁贵妃面上也笑着,但透着一丝冷意。
“两位妹妹既是圣人叫来给本宫参详,都说说吧,尤其是宁贵妃,涉及舒王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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