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您快救救阿娘!”崔明珠用嘶哑的声音哀求着。
“林姨娘出了什么事情!弄棋,将二娘子扶起坐下。”崔逢月斜斜靠在罗汉床上,如今月份大了,呼吸有些重。但此时崔明珠如此哀伤地来到王府,不由地叫她一阵心慌。
“阿耶怕是要将阿娘处死!”
崔逢月一脸震惊。她自小似乎都与林姨娘八字不和,二人关系虽然不是剑拔弩张,也算是针锋相对。但毕竟她是崔明珠的娘,崔逢月对这个异母妹妹疼爱有加。
“姨娘犯了何事?为何阿耶要下狠手?”
“裴少府监发现施舍粥铺是阿娘指使贴身奴婢下的毒……还有……”崔明珠期期艾艾地看着崔逢月,欲言又止。
“下毒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判了绞刑,还能交赎铜了事,阿耶何至于要了姨娘性命?明珠把话说清楚了。”
“裴少府监不肯徇情,回宫如实回禀皇后娘娘,讨得她的主意,阿姐快去向皇后娘娘求情,再不然就和裴少府监求情,他与您多年轻易,定能将阿娘救于水火之中!”崔逢月听完眉头紧蹙。
崔明珠对上崔逢月越来越迷惑不解的脸色,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阿娘指使他人下毒之事被李傅姆撞破,阿娘将李傅姆伪装为上吊自尽杀死了!”
“什么!”崔逢月倏地一下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一改往日小心翼翼。
“阿姐,阿姐,您救救阿娘,您救救阿……”
崔逢月再也听不清崔明珠嘴中的话语,面如土色,瞳孔急剧涨大,如同痴傻一般。弄棋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替她抚胸按背,好一顿揉搓,崔逢月才缓过神来。
崔逢月胸口钻心刺骨地痛,又如同百爪挠心般窒息,在弄棋的揉推中哇地哭出声来,才看见崔明珠跪在地上狠命地磕头:“阿姐,我求求您,救救阿娘,只要救得阿娘性命,我一辈子吃在念佛,给阿姐作牛作马!”
温热的泪不断从崔逢月的面颊滚落下来。那个幼年时陪她入睡,病时千方百计给她做好吃的,长大成人后教授她如何执掌中馈的李傅姆死了!前些日子她还在为如何将阿娘解救出大理寺而奔波,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久之前,她还欢天喜地地给府中胎儿缝好肚兜,一脸宽慰柔情地说逢月都要当阿娘了,却突然地这样不在了,但跪在地上的崔明珠却叫她出手相救罪魁祸首!
崔逢月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悲痛和大恨,声色俱厉道:“明珠,林婉茹该死!纵是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崔明珠一时惊呆了。崔逢月一贯待她亲善,从未对她说过如此狠戾之话,今日她为了一个下人,却想对自己生身母亲千刀万剐,丝毫不顾往日姐妹情分,半分都未想起自己多年来对她恭恭敬敬,言听计从。
她双唇微微哆嗦,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抬起容色黯淡下去的面庞:“阿姐,您自小疼我,能不能瞧在我的面上,哪怕将终身监禁,我总归还有念想!”
“明珠,那我的念想呢?我自小便将李傅姆当成阿娘一般敬重,多年来她对你也是照顾有加。林婉茹为了执掌中馈,不惜残害无辜陷害阿娘,更是亲手杀害李傅姆!为了你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将她悄悄了结已经给了她最大的尊荣。明珠,你回去,你有阿耶,有母亲还有阿姐。”
抚琴要把崔明珠从地上搀扶起来,她却推开抚琴的手,伏地不起。
“若是今日救不了姨娘,我定是肝肠寸断,遗恨终生!阿姐,自幼我便真心唤夫人为母亲,也一心一意敬您,您就忍心日后看着我痛不欲生!”
“明珠,杀人偿命,若是姨娘不死,大理寺都不会放过崔家!抚琴,送二娘子回去!”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在抚琴的搀扶下,崔明珠神色不明地离去,背影是沉重的失望。看着她远去,崔逢月从罗汉床上起身,火急火燎地往殿外走去,弄棋眼见拦不住她,急得在殿门处直接跪下抱住她的双腿:“娘子,如今你身子重,天寒地冻,是去不得这样阴气太重的地方的!”
第46章
真相
崔逢月又是泪流满面,寒风从刚才被粗使奴婢掀起又放下的厚厚棉门帘缝隙钻入殿中,满是泪水的双眼一阵生疼。
“李傅姆怎会伤了我的孩子!这些年她一心一意为着我和阿娘,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如今人去了,我就不能去送送么!”
崔逢月越说越动气,疼痛立刻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尤其是小腹,似乎是有人用双手撕扯着。她慌忙弓着腰背,双手捧腹十分吃力地“哎呦”了一声,弄棋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架着她回到罗汉床上躺下。
弄棋见她神色不对,垂泪道:“娘娘怎么不顾念自个的身子和腹中胎儿!快快快,拿着门符,到宫中把沈医女立刻请来!”话音刚落,却看见门帘掀起,来人正是沈暖烟。
看着崔逢月惨白的面色,沈暖烟也顾不得暖手,直接搭上了崔逢月的脉搏,不到半炷香,收回手,干净利落地用针灸扎在了几个穴位上。
“逢月,你已经动了胎气!再折腾命都不保了!”焦急埋怨中透着厚重的关怀。
沈暖烟转头吩咐弄棋:“你把人都带出去,关上殿门,我给王妃好好瞧瞧。”
不多时,殿中只剩下了她们俩。
沈暖烟低声在她耳边语重心长道:“逢月,外间都道你有了六月的身孕,其实是七月,七月胎儿最是活跃,易早产,且你怀的双胞胎。”
崔逢月听罢一时错愕:“真的?!”
“早前我就诊出来了,双胞胎不易生养,怕你多思忧虑,没有告诉你。李傅姆去了我也很是悲痛愤恨,但再忧伤她也回不来了,你总还是要为活着的人着想。你今日动了气,虽说针灸之后保住了胎儿,但伤了身子,来日生产定是凶险万分!听话,卧床三日,莫再折腾了!莫要悲伤!”
崔逢月终于从悲痛中恢复了往日的果敢沉静,手里攥着李傅姆给孩子做的小肚兜,道:“沈姐姐,我书信一封,你入宫带给皇后娘娘。”
三日后,依照宫中旨意,林婉茹被送入崔家在保宁坊的别院,赐毒酒自尽。
崔明珠得了崔怀亮的允准,来到别院送别林婉茹最后一程。她一身缟素,眼中是无尽的哀伤,哀伤中却也透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阴冷。
毋庸置疑地对行刑的两名侍卫道:“二位缓一缓,门外守着,容我与姨娘告别。”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为难,但想到平日里崔明珠待下人都客客气气的,她的生母即将离她而去,私下话别也是人之常情。
其中一名恭谨说道:“二娘子快些,属下等在外等候。”说罢,大步离去,还将房门给关上了。
林婉茹独自坐在床榻一角,显得有些清冷,但身上穿着交领绣金丝的瑞鹿团花绸红襦裙,裙裾上织进了五彩斑斓的孔雀羽线,腰间配有七宝璎珞,华贵艳丽。
“明珠来了!瞧瞧阿娘好看么?”语气雀跃期待,笑容妩媚,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在插着双蝶戏花随步摇的映衬下更显精致,仿佛她不是将死之人,而是在将至的冬至节日里与自己的女儿闲话家常。
崔明珠将要滚落下来的泪珠逼退了回去,拉起她的手,勉强笑道:“阿娘什么时候都最好看的!”
林婉茹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明珠得了我的真传,也最是好看的,记着,从今往后,你就是崔府的掌上明珠,你阿耶立下重誓允诺,将来给你寻个好人家,只当别人的正室。你别看阿娘这些年时常在夫人面前哭穷,实则阿娘参与西市胡人的香料铺的经营,攒下的钱也够你买半座京中的房子,如今我已经全部换成飞钱,存在这个匣子之中,将来明珠嫁人,带到娘家去自己收好,可别轻易相信男人交给了他。”
这时,泪珠不停从崔明珠眼中滚落,她闭眼用巾帕重压在眼珠上,抑制住泪水,轻轻说道:“阿娘,该死的人是我!”
被李傅姆撞破那日,是崔明珠将李傅姆骗回房,是她将香囊里防身的蒙汗药下到茶水里,是她唤来李婉茹二人合力将李傅姆伪装成上吊自尽,慌乱系腰带之时指甲不慎断裂。
二人回房后崔明珠才发现自己指甲断了,黑灯瞎火,想回去找寻又怕惹来更多的麻烦,举棋不定之时,崔怀亮头疾发作,侍卫来传林婉茹前去伺候。林婉茹瞧见二人所用蔻丹一样,立即叫崔明珠剪短所有指甲并洗去蔻丹,并把自己的食指指甲剪断。
崔明珠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已然是庶出,再有一个害人命的阿娘,如何配得上崔行俭。一步错步步错。
林婉茹从她手上拿过巾帕,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残泪拭去,温情脉脉地道:“明珠又说傻话。我的女儿贤良淑德,将来定能嫁个好人家。阿娘害了灾民的性命,宫中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日后你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明珠令人艳羡的崔府二娘子,阿娘只是回了乡间。乖女儿,回去吧!”
崔明珠再也忍不住抱住林婉茹大哭:“母亲,阿娘,母亲,阿娘!”大魏礼法,庶出的儿女当众管生母为姨娘,嫡母为母亲。
林婉茹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你这一句母亲,阿娘心满意足,去吧!”
在林婉茹怀中缓了一炷香过后,崔明珠整顿衣裳,郑重跪下,脱簪叩首:“阿娘,是谁落井下石,是谁袖手旁观,是谁步步相逼,女儿牢记于心!阿娘安心去吧!”
三拜九叩之后崔明珠悲痛欲绝,决然转身离去。
林婉茹的贴身婢女春杏在大理寺留下供词称:因记恨崔家对林婉茹不公下毒,签字画押后行了绞刑。
同一日,崔府传出林婉茹因悲痛欲绝和自责内疚暴毙。崔明珠披麻戴孝,将她的灵柩葬入崔家园林。
高静月平安回到家中,给予李傅姆极尽哀荣,皇后亲自下了懿旨:李傅姆忠心为主,她的儿女,赏赐京郊农田无数,后代准参加科举。
崔怀亮齐家不善,罚俸一年。被害灾民亲眷,得了不少赏银。
三日之内,裴远愈查清下毒一案,擢升为大理寺卿,据说是崔右丞极力举荐。裴远愈除执掌大理寺外,仍旧在宫中为内侍,任少府监,一时间风头无两。
太后却与裴远愈淡淡道:“擢升为大理寺卿固然可喜可贺,但程振元掌握禁军数年,与皇帝情谊深厚,你若不能从他那里撕开一个口子,掌握内廷的禁军,你阿耶的死因即便查清,也奈何不了仇家。”
裴远愈道:“太后娘娘安心,京中都道程振元色欲熏心,外宅无数,早前也有人想在他外宅安插自己人,但都无功而返。臣私下以为,要想从宫中着手收集程振元的罪证实属不易,从宫外着手才是上策。已经有了进展。”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道:“皇帝生性多疑,如今你阿姐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皇帝定要立为太子。他以为,裴家已经倒了,母族无法掣肘皇帝。太子、舒王都知晓皇帝的意图,舒王有幽州和天雄军为后盾,自然不急,可没有母族势力支持的太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哀家得到消息,他会在冬至那日对你阿姐动手,绝了皇帝另立太子的可能。”
第47章
刺杀
裴远愈听罢不动声色,沉吟道:“只对阿姐下手,药下得不够重,臣想办法祸水东流。”
太后眸中略过赞赏,一脸欣慰:“远愈精进了,干脆利落。但我怎么听说下毒一案你给崔家留了情面?”
裴远愈心里咯噔一下,仍旧一脸平静道:“当日臣被困牢狱险些丢了性命,太后娘娘那时还在东都,多得皇后娘娘出手相救。臣那日入宫回禀皇后,皇后原还举棋不定,但收到崔逢月亲笔书信后,叫臣私下处置林婉茹,想必是给崔明珠留条后路。加上右丞鼎力相助保举臣为大理寺卿,臣以为,将该死的人处置了就好。”
太后盯着他嗔笑道:“高静雨救你一命,是她旧……罢了,我还是那句话,她高家的人,你离远些,高文渊也不是吃素的!至于说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有没有他崔怀亮保举,皇帝都会擢升你,只不过他给皇帝一个便宜罢了!”
裴远愈的讪笑在脸上一闪而过,点头称是,恭敬行礼后离去。
孙傅姆看着太后还在沉思,以为她有些不豫,宽慰道:“太后娘娘,还是忧心裴卿对舒王妃旧情难忘?奴婢瞧着不会,裴卿知道轻重。”
太后点点头,心道:远山所说不错,远愈终究是心重手不狠。终究年轻,如此只能她当这个恶人罢了!冬至过后,人都不在了,裴远愈的旧情如何复燃!
“小东子,按之前所说,安排冬至大典。”
“明白。适才弄棋过来,叫儿子将这个交给干爹。”
裴远愈定睛一看,是一对云纹护膝。
“弄棋说,冬至那日干爹定是要陪着圣人祭祀祈福,戴着护膝,要舒服些。”
看着裴远愈还是一动不动,小东子心里有些懊恼,刚才弄棋送来东西,他就不愿接过来,奈何弄棋是个忠心为主不好糊弄的。
京中都知道干爹与王妃娘娘的过往,都说王妃只是看中了干爹手中的权势,但小东子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自幼入宫,最会察言观色。几次下来,他觉得王妃娘娘眼中是情,绝不是权势。
“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裴远愈一脸不满。
“但儿子有话要说。这些日子跟着干爹,儿子瞧着王妃好像对您余情未了,前些日子圣人还说要给您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干爹风光霁月,人中龙凤,怕是公主都尚得,还是与王妃,与王妃……少些往来。”说完小东子有些心惊胆战。
“你说什么?”
小东子把心一横:“儿子说干爹与王妃还是不要有瓜葛的好。”说罢,把头恨不得埋在了胸口。
“不是,第二句,你说王妃对我怎么?”
“哦哦哦,儿子是觉得王妃对您余情未了,若是再有瓜葛,怕是将来麻烦不断。”
裴远愈愣了一下,旋即呵斥道:“胡说八道!那日她在望仙门外叫我闲事莫管,你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确实如此。
小东子喃喃自语:“不对劲,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儿子一时也说不上来,容儿子再查探查探。”
“这事先放在一旁,冬至的事绝不能出了差错。”
“干爹放心,原来跟着老祖宗时,这些事情就驾轻就熟的,出不了岔子。”
小东子的话又叫裴远愈的心中掀起了波澜,他想忘却,但承载了他全部青春的情爱,不易割舍。崔逢月如此绝情的书信就是一根刺,深深扎到了他的心中,他想连根拔起,但真若如此,心定有一个大窟窿,离死也不远了。
这几个月来,裴远愈也没想明白。崔逢月果敢决绝,但绝非无情,光看她处置林婉茹一事就见分晓。对仇人之女都留了后路,为何独独对他如此绝情!
说起李傅姆被害一事,裴远愈始终觉得崔明珠并非无辜。她怎么如此凑巧在那一晚把十指指甲齐齐断掉!
无奈林婉茹认下了所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此事不愿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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