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通体红润,眼睛还没张开。无尽的喜悦涌上崔逢月心头。这是她与裴远愈的骨血,是她用命换来的。
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两个孩子的眉眼,像极了自己。崔逢月心中又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真是想要一个和裴远愈相像的女儿,都说女儿更像阿耶,女儿多软和,小棉袄,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山大王。
喝了沈暖烟的药,崔逢月又沉沉睡去。
裴远愈如今心仍然在颤抖,刚才,她锦被下的血怕是能流成一条河。生死之间,她选择的是护着孩子。舒王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值当她冒死生下他的孩子。
不过年幼时在河东打狼,母狼也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来的箭,护着小狼逃跑。
太医和府医都说,她亏耗太大,一两年内是不能同房的,这句话叫他心底泛起丝丝爽快。
大婚第二日,河东出事,舒王带兵离京,崔逢月就有了身孕。她与他就在一夜之间有了孩子。
说也奇怪,他抱起两个孩子没来由的心生喜悦,就连这两个孩子打了他的脸也觉得有趣得很。若是他和崔逢月的孩子,那该多好!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裴远愈骤然抬起头来,攥紧了腰间的平安扣。
“小东子,叫你查的事情查清了么?”
“儿子查清楚了。前几月,皇后娘娘身边好几个奴婢都遣往了洛阳三阳宫,儿子去查问,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后来儿子找到一胆子大的,不当值的时候与他在酒肆喝酒,他才说起不愿去三阳宫,赏钱少得很,但看见了那个娘子的容貌,不得不来了。”
“什么娘子,什么容貌!”
“舒王有一外室,容貌与舒王妃别无二致。节愍太子因舒王妃被人下药的事情受牵连后,借着地动,煽动外室管家周傅姆的家属拗闻登鼓,说万年县令官官相护,舒王让贱籍外室有孕,后舒王外室被带到皇后宫中处置。最后圣人……”
裴远愈打断他:“这些我都知晓。说皇后娘娘处置的事情。”
“皇后本想处死外室,但舒王妃出手相救,最后皇后将外室面刺梅花之后,囚禁于王府。干爹,儿子疑心,那日在望仙门和您说话的娘子,未必是舒王妃!”
原来如此!他裴远愈怕是中了圈套了!
裴远愈仍旧不死心问道:“那时候我被关在掖庭,你听到什么传闻了么?”
小东子犹犹豫豫,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裴远愈,又低下头,左右为难。
“说!”
“干爹您别生气,儿子听说,就是听说,有个女子在干爹净……净身前送入掖庭给您享用。谁也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裴远愈顿时觉得五雷轰顶。那日他晕乎乎的,好些事情已经模糊了,那个女子竟然不是崔逢月,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算是明白程远振事后那番冷嘲热讽的话了。他总算明白,崔逢月说水性杨花的绝对不是她!
他竟然被人设计了!崔逢月定是不会相信他一个大理寺卿能被人设计,定是认为自己有意而为之,伤心欲绝,嫁给了舒王。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竟然把自己第一次给了舒王的外室!
裴远愈懊恼极了,郁结于心,攥紧了拳头,呼呼直喘气。
小
东子头更低了,一言不发,不敢去触裴远愈的霉头。
半晌,裴远愈声调如常地问道:“绑架沈医女的人抓到了?”
“下药的奴婢和绑架沈医女的人都抓到了,关在了大理寺诏狱。”
大理寺诏狱内,张继已经审讯得七七八八了。
“元帅,奴婢受了刑,没多会就招了,她受了侍妾李素蕊的指示,更换了药,绑架沈医女的人也是李素蕊指派的。都已经在供词上画押了。”
你再抄录一份供词,交给小东子送给舒王妃,叫她亲自处置。”小东子看他脸色较之前好了许多,心里暗自高兴,脚底生风准备跟着张继去拿供词。
人刚转身,就听裴远愈说道:“三天后再送给舒王妃。”这娘子要是知道有人害她,哪里还会等候半刻,刚生了孩子,多歇几日再劳心吧。
第51章
将死
崔逢月看完大理寺的供词,冷笑道:“抚琴,你去,把李素蕊叫来,就说我有事与她商议。”
不过多会儿,李素蕊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崔逢月难产,下药奴婢被抓,她胆颤心惊了一日,第二日瞧着没有动静,心想定是被抓奴婢熬不过审讯死了。她也听说裴远愈的威名,没有人能在裴远愈跟前不吐口。下药之前,这奴婢就发过毒誓,绝不卖主,更何况她的家人还捏在自己手里。
绑架沈暖烟的人是从鬼市请来的死士,居无定所的,要想找到,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办不到的。再说,即便抓到,也是下药奴婢所为,死无对证。
想到这,李素蕊安下心来,说道:“妾身恭喜娘娘诞下两位嗣王,府里已经给王爷报信了,他定是高兴得不得了。”
李素蕊顺势接过弄棋给崔逢月刚煮好的姜枣茶,给她递了过去。
崔逢月以瓷盖轻轻拨弄着浮于水面的枣片,一言不发。缓缓啜了一口:“弄棋煮的茶本是清甜暖心的,但经过你的手,茶变得令人作呕,就是因为你这个人污秽不堪!”
李素蕊听了她这番话,微微变了脸色,随即又轻笑道:“王妃凭什么如此污蔑妾身!”
崔逢月冷哼一声:“你既然唤我一声王妃,你说我凭什么!死到临头,仍不悔改。抚琴,把大理寺的供词给她看看!”
李素蕊战战兢兢地接过大理寺供词,看完后立刻痴傻般一动不动。
“都看明白了么?”崔逢月沉声道。
李素蕊再也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脸色煞白,两行令人怜惜的泪立刻从眼眶中滚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跪下哭道:“妾身一时糊涂,求求王妃饶了我这一次。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不若等王爷回府再行处置!”
崔逢月嗤笑一声:“你是幻想着王爷见到你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会饶恕你罢!简直白日做梦!”
崔逢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襦裙的襟子,转头对抚琴道:“抚琴,替本王妃掌她嘴十下。”
清脆的巴掌声扬起,抚琴临来之前,有意将指甲修得锋利,下手时也故意用指甲滑落。
李素蕊苍白的脸颊,被斜斜地划破了道道口子,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滴落到地衣上。
李素蕊跪行过去,一把抱住崔逢月的腿,失声痛哭:“王妃,王妃,王爷以往对妾身宠爱有加,妾又育有郡主,饶了妾罢!”她发髻散乱,面如土色。
崔逢月抬脚一脚把她踹开:“将她籍没,变为贱籍,送入掖庭!”
崔逢月冷冷垂目,不再有只言片语,只见天雄军上前将瘫倒在地的李素蕊拖了下去。
裴远愈得知李素蕊当日就被崔逢月没籍入了掖庭,笑笑道:“还是那般干脆利落,但终究还是不够狠。小东子,你去处置了。”
“干爹放心,人都在掖庭了,儿子定会弄得干净利落。”
李素蕊后来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掖庭。
在督建节愍太子庙的舒王早得了信,但他没法插手,李素蕊谋害王妃皇嗣,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更何况,谋害的是崔家和高家的人。女人有的是,就连崔逢月这样的他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到了如今,也不过尔尔。
他在意的是,崔逢月生死之间是裴远愈出手相救。都说裴远愈在冬至大典上是为皇帝挡住的那一箭,舒王心中却认为是为了崔逢月。都是说是皇后下的懿旨找的沈暖烟,但这二人旧情难了,是不争的事实。奈何裴远愈如今是太监,连皇帝的后宫都进得,更何况是他的舒王府,更何况是为救皇后的亲外甥女。
他回到京城,得知崔逢月两年之内不能行房,皮笑肉不笑地宽慰了她几句。他如今一心想要的是大魏最高的主宰权,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被幽禁在舒王府的王蓁蓁并不觉得日子难挨。有了崔逢月的照应,吃穿上虽不是上乘的,但总归过得去,只是少了赏钱的奴婢们常常抱怨躲懒,伺候也不尽心。王蓁蓁本就是苦孩子家出身,对此毫不在意,她最在意的就是腹中的胎儿,那是她与她所爱的人的骨血。太医诊脉,说孩子康健,只是她吃得过多,怕将来生产时有困难。
舒王来瞧过她两三回,言语之间还算温存,她瞧着,他最在意的是她腹中的胎儿。
舒王时不时叫她躺在,自己坐在床榻边上,俯身低头,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喃喃地说:“这定是个儿子!蓁蓁,给本王生个儿子!”
舒王想要的,是她肚里的儿子,不是崔逢月生下来的双生子。那两个双生子,他也去瞧过数次,只是从来不与他亲近。只要抱在手上,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尤其是老大,号啕大哭得怕是要连房顶也要掀翻了。
宗正寺屡次催促要给孩子上玉牒,但皇帝迟迟不肯赐名,那日舒王入宫再次请皇帝赐名,正巧裴远愈在身旁,皇帝把这差事交给了裴远愈。裴远愈随口就说出了两个字“佑、泰”,说是护佑大魏国泰民安,皇帝连声称赞。
崔逢月对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似乎也不是很中意,自己起了个小名,老大叫地藏奴,老二叫观音奴。沈暖烟问她为何要娶这两个名字,她只说愿菩萨护佑孩子康健,其实真正的原因她羞于启齿。地藏奴的坐骑是谛听,是犬,观音的坐骑是金毛吼,长得像犬,她老是觉得她钻了两次狗洞才得的这两孩子。
新年刚过,华妃裴书怡有了肚子有了动静,她生产异常顺利,且给皇帝也生了双生子,一位皇子一位公主。
昭庆殿里,传来皇帝阵阵爽朗的笑声:“书怡立了大功了。”
裴书怡抱着孩子,两个孩子软软的,眼睛尚未睁开,裴书怡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淡淡地笑。
太后在一旁笑容满面道:“书怡给皇家开枝散叶,诞下皇儿,不知圣人要如何封赏?”
皇帝叫乳母把孩子带了下去,遣退了所有的奴婢,对太后说道:“阿娘,皇儿还小,先册立为成王。”
“自然会,但若是让成王有一个谋逆的外祖,定会遭人诟病,皇帝将来也为难。”
皇帝点点头:“阿娘,圣旨刚下一年多,如今要翻案怕是朝臣们要议论纷纷,再等些时日,朕叫远愈彻查裴九洲一案,还裴家一个清白。”
“嗯,等,裴家等得起。”太后正色道。
裴书怡也挣扎着要起身谢恩,被皇帝按住,拉着她的手道:“书怡,朕说过,迟早叫你明白朕的心意。”
裴书怡看着他这样的绵绵温情,心中作呕:我阿耶已经死了,裴家的权势也不在了,这样的心意,叫人恶心无比!
王蓁蓁的肚子越来越大,到了生产的日子,都没有动静。
又一夜大雨滂沱,响雷阵阵,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崔逢月被外头一阵喧哗声惊醒。披衣正要往殿外走,却看见抚琴慌里慌张地进来:“娘子,王蓁蓁难产了!”
这些日子,崔逢月对王蓁蓁多有照顾,抚琴看在眼中。
崔逢月脸色骤变,急忙更衣往王蓁蓁院里去。边走边急急道:“去把沈医女找来。”
皇宫的侍卫依旧守在院外,舒王早就坐在寝殿的屏风之外,眼色黯淡。
崔逢月与舒王本就疏离,进了寝殿,只抬眼看了他一眼,急急入了屏风之内。
殿中弥漫着血腥气,与她生孩子时的情形没有多少分别。稳婆满手是血,满头是汗,带着哭音说道:“王妃娘娘,胎儿过大,怕是生不下来了!”
府医颤颤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王爷,不能拖下去了,过不了一个时辰,定会一尸两命。”
舒王长吁一口气:“去,保住皇嗣要紧!”
床榻上的王蓁蓁已是半昏厥状态,偶尔呻吟一两声证明她还活着,自然听不到舒王如此狠心决绝的话。但崔逢月听到了。
“等沈医女诊过后再说!”崔逢月阻拦府医上前。
沈暖烟半个时辰后赶到王府。
诊脉过后,用银针护住王蓁蓁心脉,对崔逢月摇了摇头道:“幼年时底子不好,后避子汤喝得太多,有孕实属勉强,又因胎儿过大,母子平安,难上加难。她若再如此神志涣散下去,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雪娥跪在床榻边,只顾得呜呜地哭。
崔逢月眉头紧锁,心中悲戚,终究没能替王玉玉护住她。
靠近床榻,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王蓁蓁,王玉玉如今在扬州,等着与你相会。”
“王玉玉”三个字拉回了她神智,再过半个时辰,弱弱一声“哇”的哭声传出寝殿。
稳婆如释重负:“生了生了,是位郡主。”
消息传到殿外,舒王失望至极,入定般坐在圈椅上,幽幽地看着前方。半刻钟,忽见雪娥失魂落魄般跑出来,惶恐地回话:“王爷,娘子怕是不成了!叫您进去。”
躺在床榻上王蓁蓁已经眼色涣散,看见舒王到来,似乎又有了些光彩。
舒王坐在床边,看看躺在她身侧的孩子。王蓁蓁吃力地说:“让王爷失望了,是位郡主。”
“无妨。”
王蓁蓁惨淡地笑笑:“妾定是快不行了,有些话不得不和王爷说清楚。妾知道您心里并未装下妾身,但妾身心中满满都是您,从来未曾忤逆过王爷。但也有一事,要与王爷说明。我与王妃曾换……”
第52章
利剑
“患难见真情,不能作为姐妹,实属遗憾。”崔逢月一把抓住王蓁蓁的手,阻止了她要说下去的话。
“蓁蓁,我会向宫中请旨,册封你为侍妾,如此一来,你我便是姐妹,郡主养在我的名下,我亲自教导,你安心。”
王蓁蓁从内疚中晃过神来,吃力地点点头。
舒王冷冷瞧了一眼,起身要离去。
“王爷……王爷,您能抱抱我么?”王蓁蓁无力地哀求。
舒王顿了顿,只见他伸开胳膊,敷衍地将王蓁蓁抱着怀中片刻,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出了寝殿。
“你们都出去。”崔逢月沉声道。
须臾,寝殿内就只剩下她和王蓁蓁。
“蓁蓁,我见过你妹妹,她如今在扬州,生活无忧,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她接入京城,让她看看你的女儿。你可有与她要说的话?”
“王妃娘娘,适才妾罪该万死,几乎要将那日之事脱口而出。只是妾身以为若是告诉了王爷,想必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惜。可他抱妾那一下,妾身都明白了。妾身谢谢您还愿意教导我的孩子,相信您定能给她个好的前程,等她长大以后,告诉她,安安心心地找个人过日子,不要像她阿娘一样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王蓁蓁难过无力绝望地低下了头。
崔逢月有些窒息,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听到她说:“王妃娘娘,妾身可以有个奢望么?将死之人,也不怕犯忌讳了。待王爷百年之后,您可否将妾身安葬在王爷边上。远远能看见他就好。告诉玉玉,我在京中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谢谢王妃娘娘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您要不嫌弃,叫她把您当成亲姐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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