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群舞,穿着红色衫裙的教坊司舞者身段柔软,舞姿曼妙,一曲终了,只留下一个舞者独舞。
很快,皇帝敬第二盏、第三盏酒。每一次,都有一套乐队歌舞表演。
至第三盏酒时,坊市两厢表演百戏,如跳索、倒立、踢瓶、筋斗等等。
陶姜看得目不转睛。
最有意思的是敬第五盏和第七盏御酒时的表演。
敬第五盏御酒时,三百名十来岁的小童手拿花枝,身穿绿色、紫色、绯色花衫,边跳边唱,非常可爱。
结束时还有教坊使、教坊副使表演教坊杂剧。
敬完第五盏酒,皇帝便下去休息了,百官也退出大殿,在殿前帐幕中休息。
陶姜出去后与顾平章分开,随女眷走。
她基本不出现在京城各大宴会,大家若有似无打量她,陶姜只装作不知道。
皇后、太子妃坐在上首,皇后抱着太孙宋盈,小孩正在抽泣。
太子妃招手让陶姜上前。
“顾夫人,坐本宫下首吧。”
陶姜只得上前行礼参拜。
说来也奇怪,她坐下后,太孙便扭头盯着她看,也不哭了。
陶姜瞧这小孩怪可爱漂亮,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太孙也笑了。
太子妃惊道:“瞧,我们太孙也知道顾夫人好看,你一来,他便不闹了。”
余下众人立即附和。
陶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太子妃谬赞。”
这么多人夸她,很多还不一定诚心,陶姜心里美滋滋,但总得来说怪不自在的。
幸好,前面很快有人通知休息结束了。
皇帝敬第六盏御酒时左右军表演蹴鞠。赢的那队得赏,输的,领头受一鞭。
敬第七盏御酒时,头戴花冠、梳着飞仙髻、身穿销金锦绣服饰的漂亮女童阵列入场。
女童亦三百人,她们由京城教坊司有名的舞者领着,手拿花枝,踮着脚尖,跳《采莲》舞。
大殿前开满了莲花,和着她们的舞蹈,美不胜收。
陶姜脖子都伸长了。
每敬一盏御酒,便会上一轮新的菜肴,皇帝敬了九盏御酒,菜肴轮换九次,从一开始的胡饼,到炊羊、炙金肠、假鳖鱼、蜜浮酥捺花、索粉、双下驼峰角子……陶姜吃得是肚皮溜圆,心满意足。
蛮人更是被大业的繁华景象震住。
皇帝震慑四方,展露大业国威的目的达到了。
宫宴结束已是三更天,陶姜脖子僵痛,困得只想打瞌睡。
宫人在前头提灯引路,陶姜几乎趴在顾平章身上。
蓦地,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抬头张望。
很快,瞧见了站在西华门灯影中的金溪云。
她来了精神,从顾平章胳膊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向前。
甚至步伐稍快,将顾平章落在后面半步。
看见她,金溪云立即拱手:
“夫人。”
陶姜冲他笑:“金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
金溪云一怔:“不胜酒力,在下稍后便走。”
他说着,向陶姜身后拱手:“顾大人。”
“嗯。”顾平章冷漠,抓着陶姜,几乎将她拖走了。
陶姜咬牙,只能回头冲金溪云一笑,使劲挥手:“金大人再见!”
“顾平章!”
马车上,陶姜双手抱臂,盯着他。
顾平章也看着她,浑身冷气。
他揉了揉眉宇:“陶姜。”
他的嗓音低沉,今日喝了很多酒,白皙的耳廓泛起红晕,脖子上也泛了红。
陶姜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她火气散了些,有些担忧地凑近:“你喝醉了?”
一上车,她便拆了花冠。
此时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雪白的脸精致小巧,眼睛里含着担忧,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顾平章盯着她,呼吸渐重,蓦地,身体倒下来,砸在陶姜身上,完完全全将她压倒。
第93章 093
093
“顾平章!”陶姜给压了个结结实实, 鼻子都被砸疼了。
她喘不上气来,眼睛发红,疼的。
“你给我起开!”她伸手, 去推他胸膛。这一推,她才发现顾平章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这样精壮了。
平日里冷淡出尘, 身板这么硬。
她使出吃奶的劲, 才将脑袋钻出来。
顾平章猛地收手, 将人圈住。
“哎?”陶姜给他狠狠圈在怀里, 满鼻子清冷气息。
一只冰凉的手伸来, 摸了摸她眼角, 嗓音嘶哑:“哭了?”
“谁哭了!你砸到我鼻子了!”
陶姜左右挣扎,这人一个文人, 手臂这么硬!简直跟铁箍一样。
“别动。”顾平章抿唇。
陶姜抬头瞪他。
顾平章盯着她的脸, 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喝醉了就乖乖躺下,别作妖。”陶姜举了举拳头, 以示威胁。
“好。”
“哎?”陶姜睁大眼睛,这么乖?
却见这人缓缓低下头,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陶姜听到了他的呼吸,鼻端弥漫着淡淡酒香, 离得太近, 彼此呼吸相闻, 热气拂在脸上, 氤氲了眼前。
她心跳扑通扑通, 呼吸加快,空气热了许多, 浑身都冒了汗,脸上发烫,她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宴上喝的那许多酒,此时才有了醉意。
“顾,顾平章?”她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吗?怎么跟孟庭湘似的,这么……软,这么……媚。
脸上烫得发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却触到了顾平章硬挺的鼻子。
她触电似的拿开,猛地一推这人胸膛。
却被他抓住手,得寸进尺般凑近,看着她的眼睛。
车里挂着四盏羊角灯,随着颠簸晃动。
顾平章的脸映着昏黄的灯,每一处都似精雕玉琢。
陶姜看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被那漂亮晶莹的眸子深深吸引。
此时,那双眸子里满是认真和执着。
陶姜脸快要烧起来了。
“你——”
顾平章突然低头,彼此间连唯一的空隙也没有了。
他的鼻子贴在陶姜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缓解了她脸上滚烫的温度,让人贪恋,想要更多。
顾平章喝醉了是这样的?
陶姜晕陶陶地想着。
顾平章的手越收越紧,呼吸声也变重了。
蓦地,他松开手。
陶姜抬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看向窗外,侧脸冷漠。
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陶姜打了个哆嗦,身上热意霎时散去,只余汗水黏腻。被冷风一吹,贴着衣衫,一下子冰凉,让人浑身难受。
“放下来,冷。”陶姜嘴唇发抖。
顾平章放下帘子,脱了大氅,将她揽过来,替她披上。
“抱歉。”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陶姜脑子混沌,麻木道:“我也喝醉了,扯平。”
马车里安静下来,车轮滚过青石板,马蹄“哒”“哒”“哒”跑过,伴着鞭子“啪”“啪”的声音。
蓦地,马车猛地一晃,陶姜整个人向另一边滚去,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她猛地清醒,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紧接着,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满鼻子清冷气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偷偷抓紧了顾平章衣袖。
“别怕。”顾平章用很轻的声音说话,仿佛怕吓着她。
她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何事?”他问外头,声音冷漠,无端令人觉得他生气了。
顾剑没有说话。
陶姜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顾平章一动,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魏顾拜见顾大人!”
陶姜立即抬头,对上顾平章幽深的眸子。
是顾薇!
她当即推开顾平章,从马车里钻出去。
铁甲冰寒,冷夜凝霜。
顾薇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上,与顾剑对峙,剑拔弩张。
听见声音,她向陶姜看来:“顾夫人。果然是个大美人。”
陶姜扑哧笑了。
她伸出素白的手,蹲在车沿上,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小将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遑多让。”
眼前的小将皮肤黝黑,眉眼漂亮,身子骨结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是男子,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将军。
今日宴会上,魏将军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赐座太子下首,与吴王同座。
太子与吴王皆对她客气至极,颇有拉拢之意。
席间小娘子也不时偷偷看他,看他年轻英俊,潇洒倜傥,被他视线扫过,无不红了脸。
她比陶姜高出一个头还多,得有一米七五以上。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男子,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顾剑看着陶姜的动作无语。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顾薇默默放下陶姜的手。
她张了张口,一声“哥哥”仿佛就在嘴边——
“天色已晚,将军截顾府马车,是何用意?”
顾薇敛了神色,抱拳:“末将久闻顾大人才名,这才迫不及待前来一见,打扰了大人,还请见谅。明日我正式登门,赔礼道歉。”
顾平章颔首,神色冷漠。
“在下告辞。”
青年调转马头,深深看了哥哥一眼,“驾——”扬鞭远去了。
陶姜回头,顾平章一身单衣。
她立即抓着人回车里,将大氅还给他。
“薇姐儿,长大了。”她道,“她这身份是个麻烦。”
如今魏顾得皇帝宠信,看这架势,以后是要统领禁军的。那可是实打实的军权。
这女子身份得死死捂着,否则就是欺君,全家都要牵连。
顾平章道:“别怕。”
“我才没害怕。这事也只有家里人知晓,薇姐儿与小时候差太多,她又改换了名姓,没人能想到那里去。”
顾薇走了没几年,她在军中升得太快,顾平章仿佛早料到今日,对外说她病死了。
人人都知道顾家有个病逝的小娘子。
连衷哥儿都以为姐姐真的病死了,还哭了好久。
这事只有顾平章,她,顾剑和婶娘知道。
唯一的隐患就是她和欧阳桐一事。
欧阳桐应当,认不出来吧?
陶姜有些心虚。
今日大宴,欧阳桐也在殿内,陶姜瞧见好几次他看向魏将军。
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比起当初登临金田村顾家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少爷,如今的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郁。
他与孟庭湘的婚事,果然如书中所写那样,退了。
去年,欧阳家与孟家突然废除婚约,外人一片哗然。
京城子弟大都骂欧阳家背信弃义。
当时欧阳桐正在刑部任职,没少遭人议论。
孟庭湘这边多是同情。
退婚对女子声誉有损,欧阳和孟家门当户对,没有人觉得孟家会退婚。
女子怎么会这样做?那不是自毁前程?
大家只道怪不得这两人都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原来欧阳家一直打算退婚。
可惜了孟小娘子,耽搁了这几年。
陶姜却知道,婚是孟庭湘要退的。
她将这件事视为孟庭湘确定对顾平章的心意,欲要坐上顾夫人之位的信号。
恰好自那以后,孟庭湘常偶遇顾平章。
今年更甚。
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陶姜觉得是时候跟顾平章提离开之事了。
她是个洒脱的人,不会纠缠。
就算顾平章长得好看,全在她心坎上,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脑子里蓦地闪过方才车里画面,她抿了抿唇。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再拖下去,不然难保有一日她被美色所迷,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就算做不成夫妻,亲情总是有的。
她能感觉到顾平章不讨厌她,有时候还有些纵容。
这些年总算没白干。
她日后出去了,左有薇姐儿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右有顾平章这个太子老师,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金溪云,自从掉马之后,便不见她了。
也对,她还顶着顾夫人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别人谈恋爱。
金溪云是个正直的人,肯定做不出与朋友之妻来往的事情。
等她先从顾府脱身,再考虑这些。
*
翌日。
魏将军登顾大人府上,为昨夜截车之事赔礼道歉。
魏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顾大人又炙手可热,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
顾府。
“哥哥,你要如何处置孙柳卿?”
顾平章写字的手一顿,看向她。
顾薇抿唇:“他替你做事,你要杀他?”
“他替我做事,我答应铲平吴国公府。交易而已,如今已两清。”
“我欠他一个人情,哥哥,我想去天牢。”
顾平章冷漠:“你想救他?”
顾薇黝黑的脸侧过去:“我不习惯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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