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离了。”
顾平章手指捏紧,茶水顺着杯壁流出,打湿了衣裳。
“为何?”他表情平静,仿佛酝酿风暴的海面,“因为金溪云?”
他轻笑了一声。
陶姜一怔,顺着他的话道:“你有心上人,我也有心上人,我们和离各自跟喜欢的人一起,不好吗?”
顾平章又笑了一声。
他看着陶姜:“我何时说过心悦他人?你知道金溪云是何人?你心悦他?”
他声音里的讽刺让陶姜如坐针毡,刺得她发疼。
“为何不能?”陶姜有些承受不住他眼睛里的漆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她弄错了。
“他是个好人。”陶姜挺起胸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离。”
“我不会和离,你死了这条心。”顾平章拂袖而去。
他身上冷气四溢,丫鬟婆子撞上,吓得打了个寒颤,死死低头,不敢看他。
陶姜坐在桌前,注意到顾平章的茶盏“咔”地裂出无数纹路,碎开来,茶水四溅,一片狼藉。
丫鬟忙前来收拾。
她恼怒:“顾平章发什么疯!”
很快,她就发现顾平章居然禁了她的足。
她生气了!
“顾剑!”陶姜趴在窗口,喊住路过的顾剑。
“金溪云的事,你告诉顾平章的?”
顾剑板着小脸:“嗯。”
“你这小白眼狼。”陶姜气鼓鼓的,“白瞎了我的糖醋排骨。以后再也不给你做。”
顾剑:“你是有夫之妇。”
“那又怎么了?我们又不是真的。”
她招手:“你过来。”
顾剑抱剑不动。
陶姜:“你不过来,就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顾剑犹豫了下,走到窗前。
“这是还你出卖我!”陶姜敲了敲他脑门,“当当当”三声。
顾剑抿唇,冷漠脸。
“顾平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你让他给我过来!”陶姜双手叉腰。
顾剑扭头就走。
丫鬟们吓得要死,端着食物,站在窗前发抖。
“小娘子,吃一点吧。”
“不吃,拿走!”
“砰!”陶姜甩上窗子。
她觉得需要跟顾平章谈一谈。
这厮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万一顾平章不喜欢孟庭湘呢?
她摇摇头,自作多情要不得。
她忍不住想,顾平章若是喜欢上她呢?她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有什么不可能?
她使劲摇头。不能想不能想。
一想就忍不住贪恋顾平章的脸。
她小脸通红,盘膝坐在床上臆想,手里拿着梨啃。
床底下还放着两箱点心零嘴。她才不会亏待自己。
门外,送饭的丫头们急得要哭了。
“怎么办?夫人闹绝食,饿坏了肚子怎么办?”
他们大人多重视夫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快去告诉大人!”
前院,丫头站在廊下,低着头,瑟瑟发抖将陶姜不吃饭的事说了。
书房里寂静无声。
丫头打了个寒颤。
“下去吧。”屋里传来冷漠的声音。
丫头咬牙走了。
*
翌日,散朝后。
金溪云与欧阳桐一边讨论手上的案子,一边走出大殿。
“金大人。”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
两人皆是一顿。
金溪云回头,拱手:“首辅大人。”
“不知金大人可有空?”
金溪云看了欧阳桐一眼,欧阳桐识趣告辞:“来凤衙门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顾平章走在前边,金溪云落后半步跟上。
天阴沉沉的。
沉默无声蔓延。
金溪云看了眼大殿屋檐上的鸟儿们,声音温润:“大人找我,是有关夫人。”
他语气温和,平静,笃定。
顾平章停下,回头,含笑道:“何以见得?”
“大人心情不好。”
顾平章挑眉,轻轻笑了一声。
“听说,金大人想从金府搬出去,令堂不同意。”
金溪云看向他,抿唇:“此乃下官家事,不牢大人操心。”
顾平章负手而立。他们面前是一汪大湖。
杨柳发新枝,娇嫩的绿芽在风中瑟瑟发抖。
“听闻屏南郡主性格娇纵,对府上妾室非打即骂,死在她手中者不知凡几,打残的,弄瞎的——”
“大人!”金溪云眼底涌出薄怒。
“金大人为何激动?本官陈述事实而已。”
他的声音淡漠,无情,凉薄。
带着看不见的刀锋,扎进人心中。
“大人若没有事,寸心告辞。”金溪云抿唇。
“你不想,从金府独立出去?带着你母亲,还有妹妹?”身后的声音充满诱惑,还有讽刺,仿佛笃定他不会拒绝。
金溪云攥紧手指,脸色煞白。
“你母亲在屏南郡主手下瞎了一双眼,你要看她后半生都在惊恐中度过?”
“我会好好考虑。”他脚下蹒跚,忘记自己如何走回去的。
顾平章淡漠地看着他走远。居高临下,如视蝼蚁。
“金大人?金大人?”
金溪云回过神,“何事?”
“大人今日精神恍惚,可是不舒服?”小二倒了杯茶,“您的牛肉羹好嘞,请慢用!”
“无事,只是没睡好罢了。”
他喝了一勺牛肉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喉咙里堵得难受。
眼前闪过一张活泼带笑的脸:“这个很好喝的!全京城最好吃的牛肉羹!”
他放下勺子,看着大街上发呆。
“金大人?金大人!”
那张脸晃来晃去。
金溪云眼神一呆。
半晌,他回过神:“顾夫人?”
“我在大街上就瞧见你呢!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发呆?案子没进展?愁眉苦脸的。”
陶姜摆开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干完,“渴死我了!”
金溪云这才看见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衫,“夫人可是遇上了麻烦?怎么这般模样?”
“别提了!”陶姜摆手,“都是顾平章干的好事!”
“你还没说为什么事发愁呢?”
金溪云看着她,温和道:“无事,衙门的案子罢了。”
“顾大人看起来很在乎夫人。”
陶姜一口茶水喷出来,溅在金溪云身上。
她急急忙忙起来,拿出帕子:“抱歉,抱歉。”
“无事。”金溪云随意擦了擦,攥紧帕子。
陶姜坐回去,满脸心虚:“我不小心呛到了。”
“我请夫人吃一碗牛肉羹?”
“好呀好呀!”陶姜乖乖点头。
她摸了摸荷包,尴尬,跑出来得急,忘记装钱了。
有人请客再好不过了,嘿嘿。
等牛肉羹上来,她连吃了两碗。
金溪云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哭笑不得。
“小心噎着。”
“夫人跟顾大人可是吵架了?”
陶姜尴尬挠头:“嗯。”
金溪云垂眸,喝了一口茶,道:“今日皇上欲替顾大人赐婚。”
“什么?”陶姜睁大眼睛,好你个顾平章。
“顾大人道,糟糠之妻,于他恩情深重,这辈子,非卿不娶。”
金溪云看着陶姜:“顾大人,拒了公主婚事。”
“哦。”陶姜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金溪云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样子,苦笑一声。
“若是我们——”他自知失言。
“我们什么?”陶姜摆弄着茶碗。
“没什么。”金溪云喝尽杯中茶。
“陶姜。”
陶姜睁大眼睛。金溪云很久没这么叫她了呢!
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清隽的脸,映着烛火,说不出的好看。
他身上干净的气质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让人静下心来。
“怎么呢?”她心里也有事。顾平章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是跑出来了,还不知道顾平章发现会出什么事呢。
她可不会挨打的!
“我准备娶妻了。”
陶姜提高声音:“是谁?”
谁拱了她看着的白菜!
金溪云笑了笑,伸出手,忍不住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到底还是忍住了。
“日后想必很难再见,今日便作道别。寸心在此,祝陶姜平顺一生。”
“你要娶谁?”
“等我离京,家人自会相看。寸心别无所求,只要孝顺母亲,心地善良便好。我会好好待她。”
“你在大理寺好好的,为何离京?”陶姜有些难过了。
“其他地方更需要我去。”
她看着眼前温和的青年,站起来,依依不舍,毕竟看了好久了,准备以后摘到自家的。没想到长了翅膀飞走了。
“好吧。那我祝你前途似锦——”
脚踩到裙摆,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金溪云忙伸手扶住:“小心!”
陶姜揪住他衣服,松了口气。
摔在这里也太丢脸了。
随即她意识到这个姿势,——金溪云抱着她,她抓着他腰间衣服,过于亲密了。
正要松开——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陶姜猛地抬头,顾平章站在门口,背着光,情绪看不分明。
她猛地从金溪云怀里退出来,看看金溪云,再看看顾平章,不是,她慌什么?
顾平章见她半天不解释,不由笑了一声,侧头道:“我们夫妻说话,金大人还不走?”
金溪云解释道:“方才顾夫人不小心摔了,大人不要误会——”
“误会何事?”顾平章声音平静,但任谁也能感觉到平静下的汹涌。
“是下官的错。下官告退。”金溪云拱手告辞,最后看了陶姜一眼。
空气安静下来。
陶姜挣了挣,顾平章牢牢捏着她肩膀,挣不开。
“啊哈哈哈,顾平章——”陶姜露出个笑脸,准备糊弄自己为何在这里,却被猛地打横抱起。
她慌张了:“你做什么?”
“大老远从府里跑出来,将自己折腾得这副模样,就为了见金溪云?”
陶姜感觉他莫名其妙。
她开始算旧账:“谁允许你将我关起来的,我当然要跑了!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
“如果不将你关起来,你是不是就跟金溪云跑了?”顾平章抿唇。
“你怎么了?你扯金溪云做什么?我跟你说限制人身自由的事!”
顾平章脸上一片晦暗。
马车一路驶向顾府,陶姜手脚齐上,挣扎不休,牙齿都用上了,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顾平章一个读书人,力气这样大,正常吗!
最后被扔进屋子里,她真的生气了。
“顾平章!你敢关我,我讨厌你。”
顾平章轻笑:“随你。”
他冷漠地关上了门,只留一室寂静。
陶姜满脸懵逼。她将枕头狠狠砸出去:“王八蛋!”
第96章 096
096
陶姜郁闷得不行, 骂走了送饭的人,她从床下掏出一个梨,躺在榻上, 翘着腿,一边啃一边思考人生。
顾平章不肯和离?
为什么?
她猛地翻身坐起,掏出镜子, 盯着自己的脸。
小脸渐渐蔓延上红晕。
顾平章怕她跟金溪云跑了, 他喜欢她?
“咳咳咳咳!”她一口噎住, 呛得险些咳去半条命。
她抹了抹咳出来的眼泪, 吸了吸鼻子。
顾平章不喜欢孟庭湘了?
她心跳扑通扑通, 从榻上跳到地上, 忍不住走来走去。
天黑透了,屋子里没有人进来, 也没有点灯, 只有屋檐上昏黄的光隐隐透进来。
她能听见外头下人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春天的风声, 以及……
“下雨了?”
她闻见了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 还有股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她左右环顾,不可能啊,哪来的酒?
正疑惑, “哐当”一声, 屋门从外面推开。
浓郁的酒味涌进来, 迅速弥漫。
顾平章穿着月牙白道袍, 春雨打湿了肩头, 水汽扑面,精致的脸苍白, 冷冷盯着陶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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