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就只能继续以快制胜,原先的思路就是速战速决,烧山,杀人,替换,离城,所有事情一气呵成,眼下一来没想到这群以拖拉出名的泾州城官府动作这么快,二来因为替换了金发女子成了钟文彦的人,要配合他的脚程,不得不多逗留一阵,她也料到自己的行迹有可能会暴露被他知悉。
至于应对之法?
阮沨泞“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这一气呵成的熟练行径,让钟文彦瞪大眼睛,拔高声音道:“怎么,解释不了,干脆不解释了?”
地上人平静地继续装蘑菇。
没有回应,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钟文彦一口气堵在胸口,怒喝道:“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就不会动手杀了你!抬头说话!”
又过去两三秒,算准时间把对方耐心消耗得刚好差不多之时,阮沨泞总算缓缓抬头,一字一句在地上对着他的方向写道:“小女子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赦,可这颗心是当真想努力站上高位,全力为大人办事,让钟氏一族风光无限的,大人若信不过我,我也只好以死明志。”
几句话避重就轻,对于做过之事闭口不言,还要挑着对方的命门放大,再带上最后熟练的表忠心环节。
这两日的相处下来,她摸准了钟文彦对于家族复兴的孤注一掷,即便真知道她的身份目的不简单,也不会轻易放弃她这个棋子。
因为他除了把她当王牌,也别无选择了。
须臾间,剑刃出鞘的声音明晰袭来,刮起一阵凉风,阮沨泞笔直地跪在原处毫厘不躲,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最终,刀锋只是割下一小撮发丝。
“呵,你的确是个机灵的,有手段的,擅长洞察人心的女人。”意识到被带着走之后,钟文彦情绪稳定下来,收起长剑,冷冷盯着她,“恰好这些特质和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契合,恰好我的手边只有你这么个聪明的能用,若非如此,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耍赖皮成功了。
阮沨泞在心底给千夙记了一笔功劳。
毕竟这项技能的掌握,与平日里老和她斗智斗勇的他脱不了干系。
他最爱说的那句“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在此时此刻,成了至理名言。
在仔细思索之后,钟文彦重新安排任务:“计划有变,今晚你跟着那批送礼的先我一步出城,到这会儿了,仇谷还是搜不到人,恐怕明日开始城里能运东西的都要搜查了。为了以绝后患,你的‘尸体’我会帮你准备好,你将会‘死在’泾州城,等官府结案之后,不论如何有疑惑也找不到你的身上,而你,在出城之后,再也不是你了,而是我钟氏之人。”
阮沨泞毕恭毕敬再度叩头:“谨遵大人教诲。”
泾州城在仇谷的交代之下,把城门关闭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而正式关闭的前两柱香时间,就是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一方面夜色将晚会让人着急想要点卯,另一方面昏昏欲睡让人困顿想要分神,所以能省则省,也最好浑水摸鱼。
由于事态紧急,阮沨泞火急火燎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裹行李,没胆子假扮侍卫暴露在空气里,而是听从钟文彦的指示,窝在装赠礼的大箱子里,蜷缩身子听着外界传来的交流动静。
马蹄渐缓,马车停下,守卫上前例行检查,声音越来越靠近,似乎就着一箱之隔传来手掌敲击声,震动荡漾得在里头的她差点晕头转向,扶着额角听见被阻挡得有些沉闷的话语:“这一大堆东西都是什么,这么晚要准备去哪的?”
前方驾马的家仆迅速回答道:“这些东西是我家少爷准备的各种珍贵的珠宝礼品,要送去进献给皇上的,因为购买与搜罗花了些时间,此去常宁又路途遥远,为了不耽搁这才连夜出发。”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整体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才说:“给皇上的东西也能磨磨蹭蹭,逗留拖拉到这么晚,再过一会儿就该关城门了。”守卫转而朝不远处开口而言,“放行吧。”
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阮沨泞放松下来,感受车轮转动,车马继续行驶,可还没离开两步,忽而后方有人高声说道:“且慢。”
马匹就这么在城门之前的一步之遥被拦了下来。
“郤别驾。”守卫瞬间认出带领几位下属巡逻的来人,上前抱拳禀报,“这一批车马已经检查过无碍。”
家仆心下大呼不妙,想起临行前家主告诉过自己,只要那刺史和别驾不亲自出马,他们就一定能顺利离开泾州城,谁曾他们的运气这么不好,居然直接碰上了,饶是心底慌乱,他面上也不敢表现出一点儿,陪笑道:“别驾大人,小人还得按着少爷交代好的进宫给圣上送礼,若是耽误了时辰······”
郤光根本不理会,翻身下马,走来直接问守卫:“检查过?这七八箱你都一箱一箱开启检查过了?”
本来还想偷懒的守卫低下头,找补道:“这······郤别驾,这里头都是进贡的珍贵东西东西,卑职害怕······”
“害怕什么?这些箱子如此之大,你不打开看看,里头若是真的藏匿了人又该怎么办?”郤光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纵火烧山兹事体大,刺史对这件案子的重视程度你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开个箱子看看而已,能怎么破坏不成?再说了······”
他眯眼看向家仆:“若真害怕耽误时辰,就应该尽早行动,而不是拖拉到此时,简直就像故意掐着时间一般。”
家仆背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手紧紧抓着缰绳,尽量保持平常地开口:“别驾大人说笑了,给圣上准备的东西怎敢拖拉,还不是精心准备,慢工出细活么,眼下大人这样拦着检查,只怕检查完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间,尔后出不了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要被问责的。”
其他几位骑马守在箱子旁的侍从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跟着连连点头。
“你也别拿皇上来压我,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皇上一定能够理解。如果所有箱子检查完都无异,本官自会放你们出城。”郤光说完不再浪费时间,指着身旁的箱子下达命令,“从这一个箱子开始,给我一个个打开,本官要亲自检查。”
随着开锁声由远及近响起,阮沨泞已经不对钟文彦抱有期待,找好了洒血出去的接触面积能最大的角度,做好了让开盖之人一击毙命后,在混乱中卖掉队友潜逃另寻进宫他法的准备,只是此人的速度实在是慢吞吞,又恰好从离她最远的那一箱开始检查,让人的紧绷的神经僵持半晌不敢放松。
就在郤光的手放在放在最后一个箱子的上方即将掀开之时,远方天空上发射出一枚信号,醒目的动静与嘹亮的声响让他神色一凛,顷刻收回手,掉头上马的同时对带来的侍从们大喝:“仇大人放出擒贼的信号了,那女贼藏不住现身了,所有人马上随本官过去围剿!”
一阵激荡的马蹄声之后,人走茶凉,家仆问愣在原地的守卫:“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啊?哦哦,当然可以。”守卫回过神,颇有共感地安抚两句,“耽误了你们一些时间,但咱们都是在下边儿做事的,难免经常行事身不由己,千万别介啊。”
“当然不会,我明白的。”家仆随便敷衍了两句,看见畅通无阻的前方,不再多言,缰绳一挥,马踏平地。
这一回,车马终于不做停留地离开了泾州城,踏上了前往帝都的道路。
尽管快马加鞭,等阮沨泞一行抵达常宁的时候,九州已入深秋,四下刮起枫叶,漫天飞舞的赤色如同一只只红蝶,流转于眼帘十分好看,路边的小孩子捡起片片收容在怀里,或许带回家中制成标本,或者拿来当作信纸传信。
常宁的风水很好,冬暖夏凉,不愧为帝都养人气,用民间的话来说,真龙天子坐镇,什么邪祟妖魔都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哪里还有东西敢肆意作祟,再加上大燕的地理位置偏北上,相对大姜更干燥些,也不容易滋生太过严重的病害,阮沨泞在这儿丝毫没有水土不服,睡得香吃得好,短暂地轻松了四五日,等到钟文彦后脚到了帝都。
他原本拍卖下金发女子之时,打得是赠送奇异礼物的心思,想来皇上若是奇珍异宝,便一定会对这样不寻常的女人青睐有加,顺带关注到他,多半会对他重重有赏,再让那女人天天往身边吹些耳旁风,借此对钟氏复兴起到旁敲侧击的作用。
眼下从样貌特别的异族女换成了更接近普通人的阮沨泞,给予她的身份自然有更合适的较优解。
他们钟家自从被新政打压之后,处置了一大批壮年的红人,能干的男丁基本所剩无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终家的女流身上,而血脉这种东西说来也玄,有些人家只想要男孩却生了一大堆女孩,而钟家却不同,历来诞生的女子不多,仅有的一些还相貌资质平平,属于放在人堆里都能忘记的,自然没有大富大贵的命。
新君上任后,燕国对于户籍的把控本就细致入微,相对而言会比大姜较严些,而阮沨泞之所以能够拥有一席之地,权因钟文彦正巧有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远房堂妹,由于病弱不受人待见,久居寺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这样干净的身份,有一应俱全的籍贯文书,拿来充当阮沨泞的新身份,简直是再适合不过。
钟文彦为了家族大业,以防日后的祸患,干脆直接让那位本身就没救的堂妹“早逝”在了佛堂里,而阮沨泞摇身一变,成了这位“堂妹”,她自己也没想到,无意滥杀无辜的举动,还是牵一发而动了全身,总归是逃不过命定。
遑论燕国国君再怎么不愿意选妃立后,推辞了两年,也已经拖到了不能再拖延的时候。
太师章演最先在朝堂上提出,是曰:“大国不可一日无君,深宫不可一日无后,皇上日理万机,走访四方也该知晓成家立业之事的重要性,更何况是一国之主的大家,更无异于千万百姓的大家,神女固然起到了一部分巩固时局的作用,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神女乃至仙至纯之身不可嫁娶,皇上终究是需要一位能并肩的国母震慑外敌,安稳民心。”
一席言论把文武百官的口风带动,暨王江宣泽顺势推波助澜,尔后群臣启奏,新政新法都已经按部就班进行得如火如荼,该上任的该替换的该实施的人事物,不说炉火纯青也算如鱼得水,江瞩珩再没有心思关心儿女情长,也被逼得退无可退。
毕竟后宫中没有一个活人,于各方而言都不是个好搪塞的事情。
于是秀女选拔的日子很快定下来,七月廿八,是个不可多得的黄道吉日,微凉的常宁放了个久违的大晴天,暖阳高悬,暖风和煦,印衬得整个帝都的红枫都在反射着粼粼日光,偶有鸟雀飞过,振翅落羽,激起一阵阵惊鸣。
素来平静祥和的常宁皇城也沾染上了一层热闹气息,车马轿辇一架接着一架,摆放在皇宫的门外,踏足入宫的人络绎不绝,想来其中的成分还十分复杂,有各家怀春的少女,对于天子的风华绝代早有耳闻,或是对于一朝枝头变凤凰蓄谋已久,更有各方家族,高门官僚,上赶着都想要在后宫分一杯羹,在朝野中站得更稳,以及别有图谋的一些灰色势力野心勃勃,皇宫里头一回出现这样数目的莺莺燕燕,此等盛况别说普通人了,就连三妻四妾的权贵们都要感叹一句,实乃天子之锋芒让人相争。
阮沨泞身旁配了位丫鬟,是钟文彦给她找来能看懂手语帮忙说话的人,她混在在一众调朱弄粉,粉妆玉琢的女子间,眉黛青颦得有些过于出众,免不了招惹不少或是好奇或是敌意的目光,毕竟这里所有的人都互相为竞争对手,对于危机有着天然的排斥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目光阮沨泞见得多了,两年前没见过多少市面的时候,或许还会为此而自卑惶恐,可这两年的成长磨练,她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面对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踏入的都是些险象环生之地,眼前这样小儿科的不善目光与窃窃私语,不说家常便饭,也是司空见惯,总之,根本不值当她放在眼里,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只想不惹事生非地成功面圣,之后顺利进入后宫。
因为过几日,便是她需要用药的时机,她只有能安定下来,暂且离开钟文彦眼皮子底下,才方便按时传达情报给萧子珏,这样一来才能接收到他“大发慈悲”送来的为期一个月的解药。
一想到他,阮沨泞又是恨得牙痒痒,此人甚至在她出门以前,连备用药都不愿意给她一点,根本不在乎她会有突发状况的可能,简直冷血至极。还有千夙那个没良心的,分明对公主居心叵测死不承认,被她发现后义气地没有上报给萧子珏,结果这种危急时刻让他帮忙劝劝去要一颗药都不干,反手给了她一把匕首,还说什么:“这玩意比你的那把锋利多了,削发如泥,到时候实在不行,你就给自己一刀,我看医术上有说过放血治疗的办法,说不定······”
她拿过匕首给了他一脚,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临行前,最关心她的只有对她身上一切一无所知的玳贞公主。
当萧静挽拉着她的手给了一袋银子,叮嘱她万事小心,千万不要以身犯险的时候,她冰冷的外壳总算是久违的打开了一条缝隙,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转瞬即逝的笑意,口中却说不出更多的话语,最后只留言:“劳公主费心,雪吟此去大燕不知何时能归,公主此后之事会由千夙与其他人负责,还请公主多多保重身体,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雪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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