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你没长眼睛吗?”
回忆突兀被一声尖细的女声打断,阮沨泞回神望去,面前是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身着鹅黄镂花彩织缎面纱裙的女子,她的手腕上戴了个点缀云纹的羊脂白玉镯,指尖顺势指向地上,怒气满满冲她吼道:“你是哪家的女儿,这么没眼见!居然踩到我的衣服!你知道这是多名贵的料子吗?”
原来是衣服的一角被她不小心踩了一点点,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如此小的事情却因为这声音吸引来一众围观,阮沨泞不想把事情闹大,略一施礼,对旁边的丫鬟打了几个手势,她尽数开口说道:“回小姐,我家是东宣钟氏,此番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实在是抱歉,幸而车上带了些替换的衣裳,赶巧前头才刚进去一批人,这会儿也还有充足的时间,小姐去偏殿换上便好。”
“哼,我道是谁呢,东宣钟氏,不就是个没落的小氏族么,最高的官职恐怕只能跟县令相提并论了吧?你可知我爹是谁?”趾高气昂的女子说着,连带凑过来看热闹的旁边人一同讥讽起来,“后继无人到连个正常女子都找不出来,竟然要拿个有缺陷的哑巴进宫选秀,着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几个人捂嘴笑完,其中一人添油加醋道:“知道吗,你踩到的可是堂堂吏部侍郎之女苍柔洁苍大小姐哩。”
“就是啊。”另一人附和道,“人家大小姐好端端地来选秀,本来心情好好的,结果精心穿上的衣服不明不白给踩了一脚,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苍柔洁本来就不爽,被她们一说更恼怒了,恶狠狠地指着阮沨泞说道:“我告诉你,你若不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道歉,你就等着吧,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谁曾想还没开始选秀就惹了个狗皮膏药,阮沨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脑海迅速开始寻求一个解决办法,传话的丫鬟一时六神无主,慌忙转头看来,被她宽慰的一眼安抚下来,当是时,空气里穿来一句惊呼:“哎呀!”
第48章 重逢
那声叫唤离阮沨泞倒是还有些距离, 却是实打实在苍柔洁耳畔响起,她被吓了一跳,慌得退了一步, 正好撞到旁边人的身上, 那人手上还拿着热茶,被这么一撞,霎然打翻了杯盏,直接把里头的茶水泼洒出来,滚烫液体的就落在白净的手上, 茶杯落地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更多的视线聚拢过来。
“好烫!”被泼到的地方瞬间红了了一片,受害者美目一扬,伸手指着苍柔洁就说,“你长没长眼睛!这水现在只是泼到了我手上就变成这样, 若是泼到了脸上毁了容,你该当何罪!”
苍柔洁也吓到了, 气焰仍不消减, 怒气冲冲喊了句:“不是我,是刚才有人莫名其妙喊了一声!谁啊,哪个人瞎喊的, 给我站出来!”
离得远看热闹的有几个已经认出了来人身份, 为了不要招惹是非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不论再出现什么动静统统当作耳旁风,这边转眼只剩几个人对峙。
“不是你?”那姑娘冷哼一声, “站在我旁边撞我的不是你?你可真能狡辩,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我相信长眼睛的其他人也都看见了,就是因为你,我的手才会伤成这样!我命令您马上给我道歉!”
苍柔洁在看到那张面容的时候就呆了一瞬,她虽然脸盲,但对于某些特征多少有点印象,依稀记得面前的女子是个高官的女儿,然而嚣张跋扈惯了的她却还是梗着脖子道:“不就是烫了层皮吗,我让下人去把冷敷的药膏给你找来就是了,何至于这般得理不饶人?”
“怎么?只允许你狗仗人势,就不让我学习学习?”那姑娘口齿伶俐,学着她先前模样装腔作势,“你可知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这边正准备气势压回去,身旁另一位姑娘赶忙俯在她耳畔说了几个字,阮沨泞耳朵尖地听见了“尚书令”三个字,惊得苍柔洁慌乱地连连眨眼,不敢乱吱声了。
“现在知道了?”高挑的姑娘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道,“我完完整整地来选秀,本来心情好好的,结果莫名其妙被弄得破皮受伤,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你若是不给我磕三个响头道歉,那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有你好看!”
苍柔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涨红了脸,被身旁人拉着愤慨离去了。
直到看着身影消失在眼前,姑娘才收了脸上的咄咄逼人,得意洋洋道:“可算是把她弄走了,我最讨厌就是她们这种恃强凌弱的人,怎么看怎么不爽。”她粲然一笑,仿佛与刚才变了个人,眉眼弯弯对阮沨泞说,“你好,我叫秋含衣,含弘光大,宵衣旰食,爹娘希望我做个勤勉宽厚之人,并把这样的品德发扬光大,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姑娘身着藕荷色并蒂莲纹交领窄袖襦裙,一双瞳眸狭长上挑,闪着精灵古怪的亮光,好似树林里探头的狐狸,一张口,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连名字的典故都一并介绍出来,恐怕放在民间,当个教书先生再适合不过。
阮沨泞略一作揖,比划着让丫鬟转达:“冰泉冷涩弦凝绝,钟凝,多谢秋小姐出手相助,小姐手上的伤可有好些?”
“哎呀,叫我含衣就好,阿凝,你的名字真好听!”秋含衣说着就凑近她耳边说,“我没事儿,偷偷和你说,那茶根本就不烫,红色的皮肤是我事先捏出来做戏的!就连刚才那一声喊叫,也是我故意发出来的,没想到吧?那种人啊,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然治不住!”
阮沨泞虽然没有见证到事情的全貌,但是她很清楚,人的位置和声音根本就是两个方位,那样迅速敏捷的动作,若没有些本领恐怕很难做到,隐约猜测她有练过一些,又见她活力四射,不拘小节,害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干脆先屏退了丫鬟,改为在她手心写字:“含衣因为我得罪了那侍郎之女,只怕是为自己徒增了不必要的麻烦,想来你天真烂漫,习惯了心直口快,唯恐一时失言,日后若是在后宫里被那些个弯弯绕绕算计,只怕是不太好过的。”
看完她写下的话语,秋含衣笑意更深,拉着阮沨泞的手莞尔道:“哎呀,我瞧着,阿凝你是真的合我眼缘,我告诉你呀,此番来选秀,其实根本不是我的本意,若不是被我那老爹强迫而来,我可一点儿都不想进宫嫁给皇上。”
虽然阮沨泞并不在意缘由,但是看着对方眨动的眼睛,清楚她就是想和人好好倾诉,反正前头面圣的还有好些个人,一时半会儿轮不到这儿,她闲着也是闲着,便顺从地投以好奇的目光。
秋含衣很是受用,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吗,皇上继位的时候,身旁虽然说是空着个皇后的位置,但其实并肩而行带了位神女。”
“神女?”阮沨泞远在大姜,不太了解燕国的大事纪年,对于这个人也就是在临行前听萧子珏随便提了一嘴,只知道她容貌出众,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对,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爹上朝的时候可亲眼看见,他那个眼里只有我娘的人都称赞那属实是位美人,可想而知有多好看,但是我目前还是觉得,认识的人里头,阿凝你最好看。”秋含衣真心实意地夸赞完她,又自若地回归主题继续说,“那位神女阁下,虽然身为女子,可本事却一点不比男子差,作为娄族族长,她自带神力,能够夜观天象,呼风唤雨,还能与上苍交流!所以经常会在时局动荡的时候出现,站在皇上的身边一同稳定人心,民间都传烂啦,说皇上早就心有所属神女,碍于身份之隔无法成婚,甚至我听说今日的选秀她也在场!这说明什么?”
又是一个借女子之力才能把控大局的废物,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阮沨泞无声地冷笑一下,还是配合地佯装不懂问:“说明什么?”
“说明能被选上的女子必须能入神女的眼才行啊!”秋含衣越说越起劲,开始认真分析起来,“首先,神女阁下若是与皇上早就心意相通,那么必然会对选秀的小姐们天然附带一层敌意,啊,当然,我不是说神女不大度,只是普天之下哪个女人会愿意和他人共享心上之人呢,神女阁下说到底,一定也是位不能免俗的普通女人,不过是为了大局,才不得不接受这必须充盈的后宫,谁让她的心上人是皇上呢?所以啊,她第一步,一定是筛选掉一些太过于爱出风头的,或者飞扬跋扈的女子,比如刚才那个什么苍柔洁,铁定是第一批会被筛选掉的。”
阮沨泞“恍然大悟”地表示赞许,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有了人认同,秋含衣更加自信地昂首挺胸地道:“第二,神女必须保证自己在皇上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位,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会允许后宫之中有比她还要耀眼,还要出类拔萃,还要美艳动人,还要知书达理的女人,所以第二步,她就要筛选掉一些格外好看,格外温柔,格外贤良淑德的女子。”
说着,她又扯着阮沨泞的手跟个长辈似的语重心长:“阿凝,你这么优秀,可要小心这第二步,神女她若是故意借天神之口,说些什么诸如‘扫把星、天煞孤星’一类的莫须有的话语来阻碍你入宫,别怕,我相信以你的容貌与机灵,一定能跨越重重难关得到皇上的宠爱入宫的!”
她说得天花乱坠,阮沨泞差点就要信了,麻木地在她的目光里频频点头,听她继续神神叨叨:“第三,也就是最恐怖的一种可能,我不是说过吗,神女可是当真会神术的,能够知天命,唤天神,一旦真成了她的眼中钉,被惦记住了,轻则小施惩戒,重则修改命格,变成真正的扫把星和天煞孤星可怎么办!那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啊!”
阮沨泞终于听不下去了,拉过入戏太深的姑娘的手,写道:“含衣,你睡前究竟是看了什么话本子?”
“你怎么晓得我睡前看话本子!”
秋含衣瞠目结舌,在阮沨泞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默默低下头:“这个······呃······我虽然稍微添油加醋了点,但也只是合理地夸张化嘛······讲个故事而已,讲故事而已。”
阮沨泞继续注目她。
“好吧······”秋含衣老实交代道,“我就想试试这个理由在我爹面前能不能行得通,先在你这儿试试水。”
阮沨泞认真地问她:“含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皇上?是讨厌深宫,还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呢?”
秋含衣摇摇头,回答有些出人意料:“因为进宫会阻碍我四处游行的脚步。”
“我家世代为官,所以不愁吃不愁穿,自小没经历过风餐露宿,更没有入不敷出,食不果腹的日子,可能正如此,我才会想要踏遍世间大江南北,看尽天下万里河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爹娘才会想方设法把我送进宫里,要断了我的念想,我啊,长这么大连常宁都没有出过,可当真是想知道外头的人间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外头的人间。
阮沨泞漠然地想,这样一个乱世,扣除去暂时休战的时日,除了王公贵族,高官权贵家里,何处不是战火纷飞,狼烟四起,那般苦难的画面,多少人避之不及,居然会有人不识好歹地想要亲眼见识。
可秋含衣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改观了。
眼前的姑娘郑重其事地说:“我听闻战争让百姓们穷困潦倒,流离失所,我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志向,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能够或多或少帮助到一些人,以我微薄的力量,让更多人露出笑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含笑,眼里有光,真真切切是实打实的肺腑之言,阮沨泞一语中的:“含衣,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只是想要自由,你还想要拯救苍生,而这两个愿望叠加一起,未免太过贪心。”
“是么?”秋含衣若有所思呐呐着,“原来我不能既要自由,又尽最大的努力拯救苍生吗?”
“太难了。”阮沨泞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最直白的现实,“你若要自由,便注定无权无势,你若要助苍生,便必须站上高位,否则以你的一己之力,在这乱世中无异于螳臂当车,你若真想做成你所思量之事,要么你为官,要么你为将,要么······你为后。”
写下最后几句话的时候,阮沨泞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眸,关注她细微的反应,而秋含衣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在其中一些字眼浮现之际眼睫一颤,随即打趣儿着说:“我才不想当劳什子皇后,没那包容雨露均沾的气量,也没那斗争三千佳丽的脑子,当官呢,又过于循规守矩,日复一日的应卯点卯,实在有些烦闷。”
她眼底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你所言做将军的提议,我其实早就想过,既能走南闯北,又能帮助黎民百姓,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我自幼就喜欢翻阅兵书,舞刀弄枪,只是害怕太过特立独行,被家人责怪不守礼法,甚至若非你在面前先一步提及建议,我都不敢同他人说出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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