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无非是在告诉她,鸣樟村的事情,他从未忘记。
她略一颔首,把手里的东西递还给他。
“现在,心情可好些了?”江瞩珩把香囊重新收进怀里,不忘再确认一番。
阮沨泞油盐不进地表示:“民女没有生气。”
听见这句话,他没有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之间”再多咬文嚼字,而是换了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切入口:“准确而言,你如今在朕面前,可不能自称民女了。”
阮沨泞:“?”
“你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嫁’给朕,成了朕的‘妻子’,虽然还没有明媒正娶,但既然你这么遵循礼数,想必在此事上也是墨守成规的。”他一本正经道,“‘妾身’或者‘臣妾’,挑挑看,你更喜欢哪一个?”
她本来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正规礼节所以侧耳倾听,咀嚼着却愈发感到不对劲,听到最后反应过来,脸几乎是瞬间热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差点就指着人大骂“轻浮”了。
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江瞩珩终于爽朗地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朕知道,你出现在这,一定有难言之隐,嫁给朕必然不是你的本意,你放心,朕不会动你的,只要你想,朕可以给你一个公主的名号,从此真正成为朕的妹妹,今日之事也绝不会传出去,你的清白不会受损,日后朕再帮你安排一个好人家,让你风光出嫁,以后就没人认敢欺负······”
“不要。”
不再讲礼节,阮沨泞兀自出手打断了他的话,半是从心想半是从命令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当公主。”
“嗯?”江瞩珩没意料到她会态度这么强硬,“阿泞你······”
她回过神自知失言,避开视线东拉西扯道:“我如今的钟氏之女身份,夫君只能是燕王一人,而不可以是别的什么人。”
“你是头一个在朕面前把自己的目的说这么直白的人。”他听着她毫不掩饰的理由,轻笑起来,“东宣钟氏,前些日子革职了一大批人,还在位上的好像叫钟文彦······因为他把自己送进宫,难不成他救过你的命?”
阮沨泞没有回答这句玩笑语气的问题,闷闷道:“何况我也不想嫁给别人,操心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想想都要头皮发麻,我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没人打扰一身轻松,想做什么做什么。”
“感情我们阿泞把朕这儿当作娘家了?”江瞩珩了然道,“也罢,你既需要留在朕的身侧好交代,好生活,那朕给你一个名分就是,往后等你想清楚了,朕随时可以给予你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身份,让你衣食无忧,这样可好?”
他这简直是把集百家之长的最优解摆在她面前了,怎么可能再拒绝。
阮沨泞小幅度动作着:“谢谢······”
江瞩珩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哦?谢谢谁?”
静默两分钟,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憋出三个字:“江哥哥。”
“诶,这还差不多。所以······”他嘴边勾勒出一个弧度问,“现在可以告诉朕了吗?”
阮沨泞心一紧,以为他又发现了她身上的什么秘密,却不料听见他继续说:“想必你做过功课,早就知道朕姓甚名谁了,可你的真名,朕还不知道,阿泞,告诉朕,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让她在各种假名和代号中纠结了一圈,最终做出了比划三个字的决定。
“阮、沨、泞。”
江瞩珩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把所见读出声,尔后弯了眉眼:“好,朕记住了。”
日头偏西,天色已经完全变黑,阮沨泞放松下来之后,总算后知后觉肚子饿了,上一秒刚感受到,下一秒它就毫无形象地呼喊出声。
“朕想起来了······”江瞩珩忍笑道,“秋含衣说她没吃午餐就来选秀,你难不成也是如此?”
阮沨泞刚想嘴硬说不是后直接告退,又听他说:“要不要考虑同朕共进晚膳?听说今晚的菜色可是十分丰富,还有你最爱吃的鱼肉。”
她捂着肚子不争气地点点头。
要不然说天子容易发福呢,那姜王的肚子都能装个球,她当时还震惊了好久,眼下这一餐十多道色香味俱全的下饭菜,看都能看得眼花缭乱,猜得出江瞩珩能保持住这般劲瘦的身材,平日铁定下了不少功夫。
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御膳房的御厨手艺真的太好了,再加上旁边的人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吃到最后阮沨泞肚子饱胀得不行,放下碗筷捂着嘴巴打了个闷嗝。
“吃饱了?”
“嗯。”
“那要不要去走走,消消食?”江瞩珩附身在她耳畔,一手挡住口唇的动作,不让除她之外的人知道所说内容,“平常成天堆积在公务文书里批阅奏章,今日正好趁选秀偷闲,有没有兴趣同朕出宫逛一逛?”
第50章 晚夜
深秋的晚上天凉, 江瞩珩让人给阮沨泞拿了一件外披保暖,等她整理好仪容后脚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贴身侍卫旻越守在旁边, 看见来人帮忙拉开车帘,里头的江瞩珩早已坐好了,长袖一敛,朝她伸出手。
阮沨泞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坐在他的身旁问:“宫廷外那么多地方, 皇上想去哪里?”
江瞩珩挑起眉:“皇上?”
“······”阮沨泞本来想说前头还有护卫什么的鬼话搪塞过去,一看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地抬眼看来,又一思量反正除了他以外没人能看得见,也就没什么所谓了,权当哄人开心地比划道, “江哥哥。”
江瞩珩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此去桐金台不过百里车程, 那里是整个帝都最高的地方, 站在顶端能够俯瞰最全的常宁景色,甚至抬头触月,手可摘星, 无疑是赏风景的好去处。”
他口中的桐金台又名北关塔, 位于常宁北边的谷遥湖畔,乃常宁最为标志的建筑之一, 早在第一任燕王在位时就已经存在,为了供奉佛陀舍利, 祈求国泰民安而建设,又随着历代新君上任屡次重新修葺, 日久弥新。桐金台主体为平面八角之形的楼阁式塔,各层盖铜瓦,镶金边,转角处设铜斗拱,飞檐翘角,高耸入云间,与中央的皇城正好相对望。
每逢节假之际,都有络绎不绝的观景者登高望远,甚至不乏从其他地方远道而来欣赏的文人墨客,然而这样一个吸引人的阁楼,平日里是鲜少免费对外开放的,一来没有过节的时候游人总数不多,二来游人到此的时间过于分散,若整日开放,着实是有些浪费人力物力资源,另一方面,平常时间的限制也让节假日时此处尤为热闹,促进了消费。
换言之,平日里若非要进入桐金台,若不是达官显贵先一步约好的熟悉面孔,那就只能是花大价钱才能买到入场名额,其余基本就只有在地下远眺的份儿了。
阮沨泞对此提出疑问:“可是我们不是要出来消食的吗,坐在车上还怎么消食呢?”
“阿泞你还真是注重细节······”江瞩珩掩面轻笑,“若不坐车,从皇宫走过去,岂不是天都快亮了?”
阮沨泞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看向他。
肩膀微微颤抖后,他凑到她身旁低语:“也给朕留些面子,难道真的还要朕说得再清楚些,消食只是个幌子,其实目的是约你出来看星星看月亮?”
马车缓行不止,皎洁的月色混合外头的喧闹嘈杂流入车内,阮沨泞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象比划道:“街上人还真是多啊,果真是帝都常宁,连晚上都比外头其他地方要热闹不少。”
小姑娘虽然表情正常,但是耳朵有些发红,江瞩珩唇角微微绽开一个弧度,佯装未见,配合地答复道:“常宁可是出了名的不夜城,这会儿的人群还算少,若是真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那才是车水马龙,寸步难行,只怕是要带着你翻墙走檐了。”
到了谷遥湖之后,旻越驾马车进了有人把守的大门,守卫们都认得他的脸,连什么令牌都不需要拿出来,自然是无人阻拦,直接放行,一路畅通。
由于桐金台实在高得很,考虑到爬楼费时又辛苦,所以内部设有两间形似吊篮的狭窄隔间,每间正后的那面木板上各留一条一指宽,一寸长的通风口换气,只要人走进去转动里头的摇杆,齿轮与铁链就会带动其中一边的隔间缓缓上升,与此同时同时另一边隔间就会缓缓下降,最终达到一间升顶一间落地的结果。
然而当初制作的时候为了安全稳定考虑,这两个隔间着实小得很,一间一趟顶多能带得了两个成年之人,再多只会因为挤不下而无法关上门启动机关,所以一般人多的时候,来往的人几乎宁愿走楼阶,慢慢从下往上欣赏美景,也不想排着长龙队伍等待许久,就为了走进封闭空间里坐牢。
大姜没有这样高耸的建筑,阮沨泞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奇特玩意儿,不□□露陌生的目光,江瞩珩走进去之后,瞧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由揶揄:“怎么?阿泞想要亲自爬楼上去看日出不成?”
朝上一看那个高度,阮沨泞连连甩头,走到门前却还是顿住脚,咽了口唾沫问:“这个真的不会摔下来?”
她虽然有轻功,可在这样密闭空间中,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这么高的阁楼,要是下坠根本就无生还可能。
“大可安心啦,这可是经历过无数次试验证明的没有危险。”江瞩珩朝她招手,“再不上来,只怕月亮都要隐入云间,星星都要全部跑光了。”
阮沨泞赶紧抬腿跟了进去。
“再靠过来些。”江瞩珩一手揽过她肩,一手放在机关上,“门要关上了,小心被夹到。”
阮沨泞只好再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顷刻缩短到一拳之隔,肩上的手随即松开,却仍旧保持虚扶,随着身后的门逐渐关上,发出木头摩擦的微小声音,狭窄隔间内的光亮也一点点减少,直至完全消失,只剩通风口那一点什么都照不亮的微芒欲盖弥彰。
“平时这里头晚上都会点起烛火,今日因为就我们俩,所以没让他们多浪费一根蜡烛。”江瞩珩解释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写在朕手上就好,或者再稍微等等,这机关虽然速度不算飞快,但过一会儿也就到了。”
尽管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离得这般近,鼻腔里充斥着他特有的香囊气味,不停扩散,只觉得被这股味道包围起来,从上到下无孔不入,阮沨泞方想退后一毫厘,后背却已经抵着门,衣物摩擦发出轻微声响,江瞩珩再次精准把她往前带了带:“你这样站,等会儿开门容易直接摔出去。”
阮沨泞不敢乱动了,生怕一使劲直接被带到他怀里头去,只好脖子用力偏过头尽量拉开距离。
这个角度正好平视通风口,能虚虚看到些包含里头的光景,由于两间小隔间背后直通外界,故靠近了能瞧见上行途中一里内的一切,阮沨泞的注意力因而被吸引过去,眼睛凑到通风口前,望着直线距离愈发遥远的地面和平地上面愈发渺小的守卫,觉得这种感受实在是新奇。
过去虽然会飞檐走壁,但都是靠自身使力出发见证一切,此时身体什么也无需动作就能升高,仿佛被用仙法缓缓托起,好似踏着云彩升天一样,她就想拉着身旁人分享感受,拉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拉的是谁的衣襟,慌忙撒手收回。
但是已经晚了。
江瞩珩顺势弯腰凑到她身边,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侧脸,也打乱了她的心神:“嗯?怎么了?看见什么有趣的了?”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小空间静谧无比,甚至能听见心跳声音,阮沨泞连连摇头期望他离远点,尔后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动作反而会让他因为疑惑而凑得更近,于是僵着身子不敢动了,她几乎能感受到身旁的人怎么认真地看着她询问,一只素手拉也不是推也不是,恨不得从这个小通风口跳下去。
幸而,这时隔间恰好到了顶端。
机关木门打开的一瞬间,阮沨泞简直如获新生,动作比受惊的兔子还快,一下就从狭窄的地方蹿出去,身后的江瞩珩还不明所以道:“阿泞你慢些,前头开玩笑而已,月亮和星星又不会真的消失,跑那么快别摔着了。”
外界略有些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就像要把她整个人净化掉,她闷闷狂跳的心脏总算恢复正常,站在护栏内侧往下眺望,想来此处不愧是最高的楼台,当真是能把低处的景色一览无余。
四通八达的常宁帝都,星罗棋布的花灯烛火,由远及近亮成一幅五彩斑斓的山水画,让看过的人都不由感叹万象华美。
远处三面环山,正对面最华贵显眼的一栋建筑便是皇宫,大道小径顺着蜿蜒路线绕过一栋栋低矮房屋与高矗阁楼,地下人来人往,车行马踏,阮沨泞伸手一比划,感觉下方的人好像一颗颗平日吃的豆子长了脚,车马屋子则是变成了苹果香梨大小,江瞩珩说这里适合观天,她却觉得更适合当作实景地图纵观全局。
“想着过些时日中秋节,这儿就该挤得连正门都难进了,便先带你来此踩踩点,若是喜欢,之后走别的门路到此也不是不行。”江瞩珩卡好机关才走过来,站在她身旁道。
此时一阵微风习习吹来,在这高处着实有些过于凉冻了,她的手放松地垂落在大腿两边,他这么一靠近,正好碰到她的指骨关节,他眉头一皱,顺势拉着她的手道:“怎么手这么冰?很冷吗?难道是一件单薄的外披还不够暖身子?”不等她回答又絮叨道,“是朕考虑不周了,想着反正还没入冬,就这么穿着也够,早知道先让你换身厚些的衣服再来了。”
她摇摇头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牢牢拉住:“先别动,朕帮你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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