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两只手将她的包裹起来,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风景处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什么,在她眼中不过是张一下合一下的淡色薄唇和左耳进右耳出的具体言论。
第51章 试探
这个行为的加热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她只觉得脸上发热,连带身上回暖,可望着他如常的神色, 联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细细琢磨之后,她更加确信,他分明还是把她当作与十多岁出头的孩童一般的妹妹。
思及此,她的心情又从热切转变为冰凉,趁他不注意把手抽出来, 敷衍比划道:“谢谢江哥哥,我已经不冷了。”
他也不再强求,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问:“阿泞可知,翻越这座山过去以后是什么地方?”
阮沨泞顺势望去,答:“泾州城。”
“再过去一些呢?”
他面色如常, 就像谈论什么家常便饭,可她却因此心底一凉, 沉默着经历了几个呼吸, 还是选择如实道回应道:“国界之外,那是姜国。”
“不错。”江瞩珩平静地接话,“那便是大姜的方向, 从那边来此, 最快也要好几日车城到达边界,然后换乘水路行驶至泾州城附近, 最终从泾州城突破进攻而来,是朕猜测他们来年对战大燕最可能使用的一条路数。”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嗯?”江瞩珩也把看向远方的目光转过来, 与她视线对接,反问道, “阿泞不知道朕什么意思?”
如涡旋一般的瞳孔试图把她吸入,她却在短暂的失措迅速调整心态,将自己完好无损扯出之后,冷笑一声:“皇上带我来此,恐怕不只是想要赏月吧?”
她不再羞赧,直勾勾逼近他,两人相隔咫尺,呼吸交缠。
“想试探我会否身在曹营心在汉,旁敲侧击看看我是不是仍心属姜国之人?还真是劳您费心了,一国之君,又是陪我吃饭,又是陪我坐马车,又是陪我登高远望的,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值得皇上投入这么多时间,考虑这么多心思啊······”阮沨泞冷冷地抿唇退后,“皇上万福,民女身体突发不适,先行退下了。”
她说完话不给人反应时间,转身快步就走,任由身后人怎么呼唤都没停下,就在靠近到隔间之前,左腿即将踏入之际,后方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她的手被一把拉住,他的气息听上去有点不稳:“阿泞,是朕失言,但你先别急着生气,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表情意料之外有些错愕。
因为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眶里居然含着晶莹的泪水。
他只在那一日见她哭过。
手上一泄力,被她狠狠甩开,直击心灵地质问:“那是什么样?你告诉我,你莫名其妙地问我姜国在何处,又莫名其妙地跟我说些什么作战的策略,我又不是派兵布阵的军师,更不是领兵出征的将军,这些听了去有什么用?你这么一个不会说多余话语的人,难道不是想从我口中听见‘我的心不再属于姜国’这样的话语吗?”
她苦涩地笑了一下,眼眸依然清醒:“我以为我们早就不谋而合地心意相通,可原来只是我以为······你既然已经不信任我来试探我了,那些场面话再说也没有意义了不是么?”
江瞩珩一时哑口无言,不置可否,他的的确确有一丁点儿心血来潮的私心,可见她这般脆弱的模样,他有些觉得也许那一星半点的私心,不论如何都不该在这时候冒出来。
“你知不知道,那天过去之后,我昏迷醒来才发现被人卖掉,此后辗转不知道多少个人的手上,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过人,我千方百计地用身体讨好他们,好不容易留了一条命,得以逃离魔窟一般的大姜,最后被钟文彦买走收留,他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进宫替他讨好皇上,为了生存,我只能照做,选秀前的那几天夜不能寐,战战兢兢,以为又要面对什么猛虎野兽,可一抬头,我却看见了你!”
她虽然只是在用手语表达,却让人仿佛能听见她无言的宣泄。
那是几近声嘶力竭到破碎的心声。
“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阮沨泞眼睫一动,眼中的泪落下来,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只言片语道尽说不完的委屈,“江哥哥,我很想你啊。”
泪眼朦胧间,她没来得及伸手擦去,便听见一声轻如鸿毛落地的叹息。
尚未思考这句无声中隐含的意味,她被人猛地揽进怀中,面庞紧贴衣襟,把他们的温度毫无隔阂地交叠在一起,这样侵略性极强的动作换做他人对她,下一秒就能让那人闭眼归西,但这个当下,阮沨泞倏忽脑海空白,连呼吸都一滞。
胸腔轻震,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阿泞,把你惹哭了。”
理智顺着这句话重回大脑,她知道,她做对了。
对于江瞩珩的目达耳通与颖悟绝伦她早有耳闻,这样一个表面上温温柔柔常带笑意的人,实际上比成日冷面的萧子珏还要深不可测,心思缜密到她一双慧于识人的眼睛连一丝一毫他真实的内心想法都看不透,在这种敏锐的人面前,多说多错,最好的行径就是以退为进。
单纯的假话太容易被戳穿,真假参半的谎言才最为可信,她太清醒了,明白与他的温情时刻终究是暂时的,毕竟她的命在萧子珏的手上,相较而言,江瞩珩对她并没有敌意与威胁。
她清楚,供出萧子珏她不会捞到任何好处,只有继续欺瞒江瞩珩拿到国防图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没有什么能胜过她求生的欲望。
多可笑呢,在活命面前,悸动的心悦多么不值一提。
她尝试挣了挣,没挣开,反被他更强硬地抱紧。
“别动,你先听朕解释一下,好不好?”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脑,语气带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朕没有骗你,朕今日,是当真想带你来赏星观月的。”
“朕并非不信任你,的确,望着那座山的时候,再加上最近发生的案子,朕难免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不过思量地随口便问出来了,当真不是蓄意为之,现下仔细想来,属实是言辞组织有些歧义,也难怪你的反应会这么大,朕明白,你缺失安全感太久了。”他挡住了所有的冷风凉意,将实实她环在怀中,让她觉得温暖无比,“朕也很开心能再次与你相逢,是真心实意的,所以,不哭了好不好?再哭明天眼睛都要肿得消不掉了。”
最后一句话太过温柔,阮沨泞心里一软,乖巧点点头,没有再从他怀里退出,私心想要多待一会儿。
江瞩珩看她模样,想来应该是哄好了,勾了勾唇角:“怎么,我们阿泞方才连手都不让朕暖暖,现在给朕抱这么久就没关系吗?”
“······”
多待个屁!
阮沨泞猛然一推他,瞬间挣脱开,扭头就走。
江瞩珩仗着腿长,干脆大步一跨,直接挡在门前封锁她的去路,明知故问道:“怎么又不高兴了?”
阮沨泞也不遮掩了,干脆直直盯着他,比划问:“皇上可是对每一位妹妹,都这般想摸就摸,想抱就抱?”
“这个······”江瞩珩托起下巴略一思索,“倒是没有。”
这还差不多······
阮沨泞气焰消减了一点,没想到他又一本正经来了句:“朕没有其他的妹妹,弟弟倒是有几个,想摸就摸,想抱就抱的,只是他们也和你一样,长大了懂事了,不太乐意朕的举动了。”
“······”
她的表情太过有趣,江瞩珩憋着笑又去揉她的头:“阿泞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嘴都能吊起一个瓶子了。”
阮沨泞真是不想理这个人了,门被堵着,只能恨恨瞪他一眼,接着干脆利落转身,走回到方才的位置,总之,不要看到这个人的这副嘴脸才好!
“哎,阿泞······”他如同甩不掉的尾巴,再度跟上来,“实在是看你太可爱了,没忍住逗了逗你。”
她捂住耳朵扭头到另一边。
“你看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朕笑一笑,明明记得你从前很爱笑的,怎么长大了,反而表情都变少了?”他也顺势又凑到相同一边,语气反而落寞起来,“果真如他们说的,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想要和自家兄长亲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阮沨泞差点就要气笑了,两年前和这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分明不是这样不着边际的!
看她的表情松动,江瞩珩也恢复了平日的寻常模样,修长的手边指边开口:“这个位置虽然能看见整个常宁帝都,但却不是观赏天象的最佳地点。”
他故意停下,瞥见阮沨泞果然被这番话吸引,虽然没有转头看来,但是脖颈伸直,表情显然是对此感兴趣了。
“桐金台顶层,之所以说能触月摘星,不是脚下这块地盘,而是······”江瞩珩指尖往上一挑,眉眼微微弯起,笑问,“如何,要不要朕带你上去看看?”
他口中的好地方,正是这桐金台的屋顶之上。
听着他所谓“带你上去看看”的言论,阮沨泞脸色古怪起来。
她还需要他带么?指不定她都能把他带起来。
罢了,隐藏身份需要,还是假装不会轻功比较好。
“好啊。”心里柔肠百转,面上索性两手一摊,看上去漫不经心,“江哥哥准备怎么带我?”
最后一个字刚吐露,只觉腰间一紧,眼前景色随即一变,她已经被人三两下稳稳当当带上了屋顶。
江瞩珩一撩衣袍就地坐下,又朝她伸出手邀约:“来。”
阮沨泞坐到了他的身侧,抬眼望去,暮色一片辽阔,月牙般的玉弓皎皎明亮,漫天星辰如同挥洒下来一般触手可及,他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那便是最出名的北斗七星,阿泞可知道,具体是哪七颗星?”
她顺着方向看去,看见那形若勺状之物,虽然眼熟,却还是摇摇头。
对于天宫天象,她顶多了解一些皮毛,而且大都是纸上谈兵,几乎并未如今日一般有空档见过实景。
他于是一颗一颗指着,耐心给她介绍:“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以及破军。”
“古书中记载,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他抬眼望去,眸光烁烁,“故此时斗柄方向即为日落方向。”
描述完北斗七星,他又由进到远接着介绍别的天宿,阮沨泞没觉得枯燥,反而仔细把他说的一一记在脑海,复问:“江哥哥为什么对于各种星辰的方位如此了解?当皇帝,也得学习观星的技巧吗?”
说话时她脖颈处的外披带子松掉一些,他自然地伸手帮忙系得紧了些,才说:“当皇帝倒是不需要观星,但上战场的时候,在辽阔无垠的大漠或者草木丛生的山野之中,靠天象辨别方位有时候可比司南还要准确迅速得多。”
“那江哥哥如今还会需要亲自上战场吗?”阮沨泞盯着他从活结处离开的手,比划着,“来年姜燕开战之时,定然又是新的危机重重,硝烟四起,应当不能让一国之君再去冲锋陷阵了吧。”
“大燕倒是没有成为皇帝就不能上战场的约定俗成,历代燕王间都流传着一句话,说连战场都无法征服的人何谈征服朝堂?况且兵符只有掌握在君主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虽然如今一般由大将军代为执掌,但若是情况需要,冲锋陷阵也不是不可能。”江瞩珩顺势往后躺倒,“退一万步而言,未来的事情,谁又知晓走向为何?天象的预测都有不准确的时候,我们凡人又怎么能猜得到结果呢?”
他的面容沉静下来,目光追随月色辗转,口中喃喃:“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话音未落,身旁随同躺下来一个人,正是照猫画虎学着他行为的阮沨泞。
她躺在房顶上,气势十足地高高举起手,他以为她也要诗兴大发来上两句,饶有兴致等待着,结果那只手方向忽然一拐,下一刻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江瞩珩:“嗯?”
虽然困惑,他却没有反抗,唇畔含笑任由她如此动作。
她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身侧的掌心里写下:“既然都说了帘幕垂,何不闭眼小憩一会儿?在这样以天为被,以顶为床的地方入眠,可不正是个新奇的体验?”
“你说得对。”他更加放松下来,眼睫扫过她的掌心发痒,怡然自得地轻笑,“若朕等会儿睡着了,阿泞可得记得拉住朕,别叫朕滚下去了。”
一定不拉你,一定让你滚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阮沨泞在心里默默说。
确定他合眸了,她才收回手,趁他闭着眼睛仔细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
两年之前,他将她从醉汉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穿着粗布麻衣的他很是俊朗,剑眉星目,陌上如玉,如今身穿这样修身的华服,精雕细琢的脸更是被映衬作无暇的举世无双,身为一国之君,还是上阵杀敌的一国之君,长得这般好看,走出去说是隐者仙人或者书生君子也十分有可信度,连萧子珏那张饶有侵略性的面容都在背后受人谈论,也不知道他这张脸究竟能不能威慑住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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