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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毒无声——尚浔【完结】

时间:2024-03-10 17:21:32  作者:尚浔【完结】
  她继续听江瞩珩诵读诗文,一言一举,一声一句,像是在渺渺星河中漂泊一叶扁舟,随着漫天的星雨续续前行。
  不论前路,不问归途。
第10章 伤春悲秋
  云襄雾攘的天地间,寒流交织扑扑雪片,嗤嗤罡风卷动枝桠摇晃,落下茫茫碎冰,吹进簌簌冷浪,叫照在身上的暖阳都没什么效用了。
  砭骨的冷气让阮沨泞一缩瑟,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听着江瞩珩轻缓的嗓音睡着了。
  她还没意识到不对劲,浅浅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终是看清了自己当前可耻的举措。
  不光靠着伤患的肩膀,还要霸占人家一大半的被褥,怎么看都是她比较像被照顾的那一个。
  阮沨泞激灵得立刻梗起脖子,摆正了头,一动不动,心脏莫名狂跳不已。
  翻书的手顿住,轻声问:“醒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又上上下下想要探查他有没有被自己压坏,暗自埋怨道,人家抬都抬不起来的手,哪里经得住这么一压,可千万不要影响日后的恢复才是。
  江瞩珩以为她是觉得她的行为有失礼节,宽慰道:“无妨,我有个弟弟,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每每要我为他讲故事,不论何时何地,都会不知不觉听着睡去,便是如此般安静地靠着我,眼下一想,倒也许久不曾与他亲密无间了。”
  他忆往昔说起他的弟弟,她也想起她的弟弟阮沨星。
  生了一双貌若清泉的眼,还有一对能泛起涟漪的酒窝,七八岁的年纪很少闹腾,乖巧可人,招人喜欢得紧,总是会趁着阮父阮母不注意,从袖子里头掏出他们留给自己的食物,将剩下的一半同阮沨泞分享。
  阮沨泞想,若他们是亲姐弟,也许日后能更加亲近,也许能够一起好好长大,也许她就不会因为那一身有毒的血而不得不孤身一人。
  但她又想,若他们真是亲姐弟,也未必就能保证她一定可以逃离那场命定的冥婚而不必去死,说实在,血缘到头来不过是一块避无可避的遮羞布,她应该庆幸阮父阮母不过是对养父母,以至于被送往死路的时候不用过于悲伤,更应该庆幸她有一身剧毒的血液,否则她早就不知命丧过多少次黄泉了。
  想着想着,她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屋内的气温比先前不知冷了多少个度,她忙俯首望去,取出没有动静的暖炉底下烧尽的炭火盆子,正欲添一些炭块,却发现桶里头早已空空如也。
  阮沨泞暗骂自己光顾着闲情逸致,该说不说竟然把要做的正事全给忘了,简直是玩忽职守,该教训!
  她略一抹脸站起来,听江瞩珩道:“不添置也无妨,看你疲惫得很,不若先去休息休息?”
  手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怎么可能撒手一撇自个儿睡大觉?
  阮沨泞摆摆手拒绝,也不多解释,提起桶就往外去了。
  自从上一回被阿倾训过,她再也没有随便乱跑,而是待在医馆打了下手,老郎中老当益壮,行事利索,不太需要帮忙问诊类的事项,她便尽力自己所能及,主动把厚被褥晒去霉晦,主动把脏衣服拿去洗净,主动将地上的乱七八糟打扫干净,做好一系列的杂务活儿,让本该做这些的阿倾变得只剩下采集药材可做。
  阿倾也不是个能闲得下来的,见状干脆拿起了自己的女红活儿,帮忙缝缝补补大家衣服身上的裂口,顺便拿刺绣一些帕子拿去卖钱,闲时再教一教阮沨泞辨认药材,这日子过得也还算充实自在。
  久而久之,来医馆看病的人也都知道了,老郎中收养了个清秀的小伙子,虽然年岁不大,却十分能干,越传越广,弄得媒婆大妈们不由分说地把手伸来了这里,说是要给自家闺女定个娃娃亲,更甚于阮沨泞只是随着阿倾出门一趟买些东西,或者陪她一起上山采药,都能被精准锁定,吓得她一连几天都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也怪不得各家大娘子们这般急不可耐,前些日子征兵的命令一下来,鸣樟村的男人们大都参军去了,村里头只剩下一些瘸的拐的,还有就是已经被心照不宣认定的一对一对,所以这些还没发育完全的男娃娃们,就成了她们的捕猎对象,个个都上赶着只为帮闺女寻一个良人。
  甚至连老郎中私下里也问询过她的意见,毕竟有几个姑娘当真长得不错,可阮沨泞哪能担得起什么良人,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一脸的惊恐样,老郎中便只当她年岁小不经世事,以自己一个人都过不舒畅苦日子为由帮忙挡回去了。
  几经波折,阮沨泞也发现了使用男儿身带来的因果。
  她当初女扮男装,纯粹是为了逃命不被发现,而从没想过之后要何去何从,只道是逃得越远越好,后来阴差阳错救下人来到鸣樟村,却逐渐眷恋上了这样美好平淡的生活,不想再逃亡奔波。
  可她能完完全全就此停留吗?
  虽说她如今年岁小,又说不了话,只要不是些特殊的状况,基本不会有人看得出她是个女孩儿,但若是过两年,等她发育成人了以后,纸包不住火了,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当初的掩饰呢,别人会不会因此追究她装扮的原因,然后顺藤摸瓜查出她曾经害死过三个人,再将她全盘托出上交给官府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阿倾一样,能够无条件帮助她,她现如今所有的遮遮掩掩,到最后都将会变成过往身世的疑点,彼时,她还有一条生路吗?
  答案显而易见。
  无能为力的命定轨迹让阮沨泞不知所措,越想便越是害怕起来,只觉得每一天都要过成倒计时,又转念一想,至少这一两年内,她还算是可以安稳生活的,大不了日后到了年岁,就假意去参军,然后趁乱离开再寻个别的什么出路,到更远的地方嫁人生子,也算是善始善终。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阿倾,对方眼前仿佛浮现了分离时再也不见的场面,眸中出现了深深的不舍,问道:“不能留下吗,有什么天大的误会非要离开才能解决呢?”
  阮沨泞无言以对,眼里不免也涌上了悲伤,阿倾便明了了,伸出手抱着她,和她保证道:“你放心,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帮你离开。”
第11章 温柔以待
  风雪的天气愈发得冷,院子里的枝桠呼啦呼啦地晃,晃得承不住雪来,墙缝的枯草蜷缩着躲着呼呼的风,躲不住的,就如棉絮般落在地上,埋在雪里,屋内的炭火也愈发烧得快,一天下来要换好几趟。
  到了夜里,人连起夜都不愿,宁愿憋着捱到天明,也不想最冷的时候从被窝里头爬起来。
  四下鸡鸣声阵阵,正堂屋门紧闭,适逢医馆休憩,隔壁李家的大娘子跨过门槛,送来了一只捆得紧紧的鸭子,没见着老郎中,便进寻着浸染的苦涩气味,在厨下找到了正在煎药的阿倾。
  她脸上认真地注视灶下的旺火,耳朵却灵敏得很,听着脚步声,抬头就打着手势唤了句:“李大娘。”
  “怎的大早上就在这儿煎药,味道也忒苦了些。”李家大娘子提着捆绑鸭子的麻绳,放在了角落的地上,顺便去水槽净了个手。
  “这药一日需喝三趟,自然是早些才好。”阿倾比划着,因为两家离得近常来往,她与李大娘算得上熟识,不觉得有什么逾矩,只奇道,“这鸭子? ”
  李家大娘子笑着指着道:“前两日有人送了两只,我们家吃不完,又怕过了新鲜劲,便想着借花献佛,给你们拿来一只,毕竟总来这儿抓药,也算是尽了点心意。”
  “大娘您太客气,不过是几副药罢了,哪花得着一整只鸭子。”阿倾摆摆手,动作道,“这段时间村里的肉价长了不少,鸡鸭鹅一类飞禽可比从前贵得多了,您还是拿回去吧。”
  “瞧你这话说的。”李家大娘子故意蹙了眉头,嗔怪道,“你莫不是嫌弃我带来的鸭子太小?”
  “怎么会?”阿倾添柴的动作都止住了,连着摇头,捧场道,“这么一只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便收下。”李家大娘子走过来,笑眯眯道,“你看你这样子,我道是感觉比之前瘦了不少,这凄风苦雪的天里哪,最是容易身子弱,炖锅鸭汤好好补一补,总归没有坏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脱就有些讨人嫌,阿倾便打着手势谢过了,又听着她问:“郑老何处去了,我这昨晚夜长梦多的,想来是思虑过重,想要让他帮忙抓些定心的药舒缓舒缓。”
  “爷爷和陈爷爷约着出门去了,再加上医馆休憩,回来的时间还真不好说,早的话估约傍晚太阳下山,晚的话明后日也有可能,不论如何您一时半会儿都是等不到哩。”
  “那我过两日再来罢。”李大娘子应了下来,话锋一转,温声说,“对了,那位唤作阿泞的小兄弟还未醒吗?今日既然休憩,何不来我屋头坐坐?”
  她说得若无其事,但郑倾一颗七窍玲珑心岂会听不懂这言外之意,想来她饶了七拐八拐,多半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心思是看穿了,郑倾仍不动声色道:“阿泞睡眠好,日头升到顶了可能才得醒,何况她是个内敛的,这和您都没见过几次面,一点儿不熟呢,哪好意思去您家坐呀,依我看,还得是日后往来走动习惯了再深入交流,您说是也不是?”
  三言两语便把李大娘子所有的想法堵得严严实实,再不好试探,只得作罢,七七八八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款款离去。
  杵在门后的阮沨泞耷拉着脖子听完了全程,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缓步走进来。
  郑倾见她恹恹的模样,一下就猜到前因:“话都听见了?”
  阮沨泞有些窘迫,低着头打手势:“就这样拒绝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啊?若不然我还是找个机会去拜访拜访她,别最后伤了邻里的和气。”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
  郑倾比划着,眼看药烧好了,大片大片的烟冒出来,呛得她摆手驱散,又将壶中的浓液倒入大碗后,才抬眼往她处看去:“芝麻大点事怎么会因此而生气?李大娘也好,其他的婶儿也罢,大家都不是有心眼的,只不过是家里的姑娘还未谈婚论嫁,所以有些着急罢了,多说几次便懂得不会提了,用不着太在意,明白吗?”
  阮沨泞乖乖应下了,接过汤药往亭廊走去,遥遥便望见高挺的身躯身披毛毡,矗立院中,与皑皑白雪融入一色,像极了寥寥几笔却写意入人心的水墨画卷。
  他已然从最开始的需要扶着墙艰难下床,进步到能够抬腿独立行走,只是行得稍显缓慢,多走一会儿还会忍不住微微气喘,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要人扶着,更不愿意拄一根拐杖,走不动时便兀自歇息一会儿,恢复体力后又继续往亭台移步,绕了一圈,总算是勉勉强强走下全程,返回进去屋子里头。
  江瞩珩颤巍地前脚刚坐下,阮沨泞后脚便进了屋,他揉着发酸的膝盖,未抬头,听着推门而入的声儿便唤道:“阿泞。”
  这些日子,由于各种不便,江瞩珩凡事都需要阮沨泞照料一二,再加上除了她做事的时候,两人几乎都呆在一块学习,久而久之,他们的关系比从前更近了一些,称谓随之更加亲昵。
  阮沨泞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在这寒冬腊月的热汤凉的也快,江瞩珩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见底,末了才与以往喝药时无二地打趣着说:“果然还是非一般的苦,不论几次都适应不了。”
  话是这么讲,他面色仍如常,看不出一点不适的样子,似乎不过是随口一提的戏言,阮沨泞却朝他神秘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什么,攒着拳就给他递过去,眼睛明亮如星辰。
  江瞩珩自若的神情一怔,根本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发展,眨了下眼,不确定地问:“这是,糖么?”
  和太聪明的人相处就是这样,一举一动都能被猜透了心思,刚准备好的惊喜一下子没了悬念,阮沨泞泄了气,没劲地翻过手来,露出手心被帕子包裹着,黏腻在一起的蜜饯。
  江瞩珩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即抬手接了过去,他素不是个怕苦的,更不是个需要糖的小孩,习惯了嘴上说说,却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放在心上。
  阮沨泞缩着脖子气馁道:“你怎么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打好的腹稿都白费了,本来还想让你开心开心的。”
  江瞩珩眼底残存的锋芒消散殆尽,如今他已能大差不差看得懂她比划的言论,当下没有急着吃,而是方方正正包裹好收进了怀里,看着被乌溜溜的眼睛衬得如湿漉漉的小动物一样的人,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嗓音温柔:“劳阿泞费心了,我很高兴,真心实意的。”
  瞎说,惊喜都没了怎么还能开心,简直当人好骗的。
  阮沨泞只道他是安慰自己,撇着嘴闷闷道:“又摸我头,会长不高的。”却眷恋于那份温暖,并没有避开。
  江瞩珩看得明白,勾唇问:“你想长得多高?”
  阮沨泞抠了抠手指头,磨蹭了一会儿,才道是:“也不至于多高,能不被欺负就足够了。”
  “长得高便能不被欺负么?”江瞩珩面上的笑意愈发愈深,“那日后,你便长得如我这般高,可好?”
  如此,那倒是真的高!
  阮沨泞开心了,又仔细想象了一下,干瘦的自己若是变成那样的高度,估计得像个长条了。她连连摇头说:“那也不用,我不想变成竹竿,稍微一些便可。”
  江瞩珩爽朗地笑出声,那声音历久弥新,比从前还要清澈几分,听得人仿佛拨开柳枝,见一弯泉水。他手里的动作不停,反倒还加了几分劲揉着她的头,认真道:“莫要担心,待过段时间,我恢复好些,便教你点功夫,从今往后便没人能欺负你了。”
  “当真?”阮沨泞眼光闪烁,弯垂的背脊也一下子挺起来。
  “当真。”江瞩珩坚定地给予了答复。
  阮沨泞笑起来,虽然无声,却愉悦得毫不掩饰,自从来了鸣樟村,她快乐的时光越来越多,白日里心情尚佳,夜晚便能有个甜美的好梦,仔细一想,那之前让她无比困扰的癔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同样相伴的痛苦也未曾到来,就好像她是一位从没有得过这些诡病杂症的普通人。
  况且在这个地方,她不会平白生出伤处,同样意味着她不会无故伤到害他人,从前因为身上总是伤痕累累,害怕他人会因此而丧命,故而即便苦楚万分,也不太敢随意接近他人,如今她被大家的美好与爱意养得好好的,心扉也逐渐地打开,愿意同别人说话相处,也明白自己终于不用孤身一人,欣喜之余,便是庆幸,庆幸来到这儿,庆幸遇到这儿的人们。
  这般回味着,听见耳畔的声音问:“前些日子教你的字句,记得可还算清明?”
  “自然!”阮沨泞自豪地拍拍胸脯,就把放在地铺上的几页纸拿起来,那是江瞩珩虚力时随意写下的日常字句,虽然有些飘忽,却也看得出来字迹娟秀,笔锋老道。
  阮沨泞趴在地铺上的时候,便会翘摇着双足细细将白日里教导过所有知识的在心底默念,她本就是个脑子好使的,过去因为没有真正地学习过,也因为受着有些畸形的教育理念,故而显得人有些痴痴,实际上,她看过的东西能够很快记住,脑袋转得也很快,几页纸的字句于她而言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信心满满地逐字逐句比划给江瞩珩看,做手势时神采奕奕,在暖炉“哔啵”的声音中不带卡壳,心底的喜悦抑制不住,因为无声被困倦于四面八方包围着的身体,还是从眼睛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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