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完全比划完,又带着雀跃与期许看着江瞩珩,估摸着是夸讲,又摸不准他到底会说出什么话。
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却逐渐飘远:“我之前同你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个弟弟,现在看来,你比他还要聪明些,也比他要更勤奋些,他不爱识字,更别说读书,只爱听我给他讲故事。”
“你晓得吧,十几岁的孩子,最爱玩了,坐不住,闲不来,跟个猴一般喜欢到处跑,对他而言,只要不学习,到哪儿去都好,怎么说都听不进去,若是能有你一半好学······”言及此,他忽而不说了,眼里带了些失落,喃喃着,“也罢了,不要那般好学也未必不好······”
这是阮沨泞第二次听他提起弟弟,不由好奇:“江哥哥有很多的弟弟吗?”
“是。”江瞩珩终是回神看向她,只是眼里的暖意淡了些,语气也平平的,“却也聊胜于无了。”
那般淡漠的深情,不像是谈论弟兄,反倒像是谈论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阮沨泞想着,也许是悲痛于战死沙场,也许是无奈于类似她一般离家,总归看不透他的态度,便也识趣儿地不提了,只是呐呐打手势道:“你光说弟弟了,还没有夸夸我。”
这话太亲昵,江瞩珩不由愣了下,随即眸里重新染上温柔的笑意,“嗯,阿泞做得很好,比我教导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所以要继续努力才是,对吗?”
那双眼睛太好看,阮沨泞尤为喜欢看它流露出笑,也歪头咧起嘴,肯定地回答道:“嗯!”
第12章 杀一只鱼
郑过阳提着一栏箩筐回来之时,脸上喜不胜收,看起来得空的日子里过得十分充实。
后院的地上很干净,前不久阮沨泞刚打扫过积雪,那颗独自高耸在院里的树也被捆上了没用的旧被褥。
“这孩子倒是心细。”郑过阳呢喃了一句,又唤了声自家的孙女。
郑倾从屋头跑出来,打着手势上前:“爷爷,您回来了。”
“和陈达海打了赌,用小的鱼赢了他一条大鱼。”老者神情飞扬,带了些不符年龄的意气风发,“看。”
“您又和陈爷爷打赌,赢过来输过去的,也不知是多么有乐趣。”郑倾失笑着,低头一看,筐里蹦跳着又大又长的两条肥鱼,不由也愉悦起来,比划道,“这是什么好日子,前几日李大娘还送了一只鸭子,这会儿又是两条大鲈鱼,看来晚上不论如何,都是要大餐一顿了。”
她接过郑过阳手里的东西,听他抖着胡子说:“明日可不就是腊八节了,今夜就当提前庆贺了,等会儿把阿明也喊来,大家一起才热闹。”
郑倾应了声是,这会儿动静大,阮沨泞也被吸引得从手头的书本里回归现实,出门朝着爷孙俩走来,郑过阳遥遥地和她说道:“阿泞,你且去与阿倾一起把鱼清理了,晚上咱们吃一顿好的。”
有鱼?
阮沨泞一听,脚下的走瞬间改成了跑,迫不及待就来到郑倾身边,比划道:“我最喜欢最喜欢吃鱼了!”
爷孙俩见她如此,不由地相视一笑起来,郑过阳往后头望了望,问道:“江兄弟去哪儿了?可有按时吃药?”
“有的爷爷。”阮沨泞盯着鱼心不在焉比划道,“江哥哥说在院里头待太久了闷得慌,非要出去外头走走,透透气,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
郑过阳摇摇头:“这么大个人,身子才刚好点就到处跑,真是不让人省心。”
郑倾带着阮沨泞往后厨去,放下箩筐问:“阿泞最喜欢吃鱼的哪个部位?”
“鱼眼睛,还有鱼尾巴!”阮沨泞抿着唇笑一笑,又瘪起嘴道是,“只不过鱼眼睛一般轮不到我吃,而且已经太久没吃鱼,都快忘了鱼的味道啦。”
“那你这回可得多吃点!”郑倾去把菜刀取了出来,洗干净放在旁边,笑着问,“阿泞会不会杀鱼?”
阮沨泞连连摇头,比划道:“阿倾姐姐教我。”
郑倾便咧嘴道:“那你可好好看仔细了,我是怎么做的。”
只见她把其中一条还在摆动的鱼轻轻放到案板上,左手拿鱼,右手拿刀,从鱼尾到鱼头的逆的方向开始刮鱼鳞,丝毫不在意还在轻轻折腾的鱼。
她的手法熟练,动作迅速,三两下便尽数脱去了鲈鱼坚韧的铠甲,那鱼拍打两下尾巴,逐渐不动了,放在水槽中清洗的时候,又如回光返照般大摆起来,吓了阮沨泞一跳,阿倾却习以为常般视若无睹。
她把鱼放回案板,立起刀来,朝鱼头顶上下两端一割,利落掀开鱼头下方的软骨片,食指与中指朝里轻轻一挖,便把血淋淋的鱼鳃挖了出来,扔进篓子里,这下鱼是真的死透了,眼睛瞪大,了无生气,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郑倾紧接着持刀对准,不轻不重地从鱼尾开始向上开膛破肚,划拉一条长长的痕迹,这才放下刀,瘦长的手从裂缝伸进去,将里头的脏污一个个拿出来,掏空了,又再度拿清水,将鲈鱼的里里外外冲洗一遍。
不多时,一头活蹦乱跳的鱼便被清理成展开一片的干干净净鱼片模样。
“怎么样?”郑倾将手上的血腥味洗干净,转头问看得入了神的阮沨泞,“可曾学会了?”
小姑娘在脑海中略一回忆,一面想,一面抬手模仿起来,然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应当是学会了。”
郑倾看她懵懂的模样,不由担心地比划道:“阿泞,你当真自己可以吗?”
阮沨泞本来还有些犹犹豫豫,一听这话,不纠结了,拍拍胸脯保证道:“我当真是可以的,阿倾姐姐,我学东西可快了!”
“那好,剩下这头就交给你了,我先去喊阿明哥。”郑倾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再去怀疑了,临行前不忘把事情交代清楚,“记住,杀好的鱼要装到盆子里,用盐、生姜和大蒜腌制去除腥味儿,其余的等我回来就好。”
“你就放心吧阿倾姐姐,我都记住啦!”阮沨泞挺直腰板立刻表示,“保证你回来满意!”
眼看着郑倾笑着点头后提腿出门的背影,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探头来到背篓前,看着里头仅剩一只的活物,手试探着往下伸时,被鱼一个摆尾溅了两滴冰凉的水,吓得立刻收回,自然地把手往衣服上擦去,一面时刻警惕盯着那东西再动作。
等了等,没动静了,她才捂着扑腾扑腾的心口,再次伸出手,指尖触及黏腻而滑溜溜的鱼皮,莫名联想到什么不干净的,她有些犯恶心,强忍不适的感觉继续伸手,总算彻底摸到了鱼身。
阮沨泞的掌小得很,偌大一条鲈鱼一只手握不住,不得不拿出另一只本不打算弄脏的手,一上一下掐着肥大的身体,就把它抓了出来,轻而缓慢地放在了案板上。
她回忆着动作,一手压制鱼,一手拿起刀,就要依葫芦画瓢地模仿郑倾的模样刮鱼鳞,然而那手并非能够大到钳制鱼身,一用力,只是刚准备下刀,鱼就扑腾着直接从掌心下滑出去了,“啪嗒”一响应声落地,开始在地上跳舞,连跳几步,就要跳到门口,阮沨泞哪里能让它再跑,抄起菜刀就追了上去。
一阵劲风被带起,卷起淡蓝色的衣襟飘摇,持刀的姑娘生生在门前刹住脚,鱼腥气味还是迎面而去,糊了来人一脸。
江瞩珩站在后厨门前,面对眼前类似于草寇下山的画面深感困惑。
“阿泞,你这是······”问询的话音未落,大肥鱼“扑通”一声,蹦跶到了他的脚上,找到新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安详。
江瞩珩:“······”
确认那东西跑不掉了,阮沨泞拿着菜刀就比划起来:“江哥哥!”
这样的装扮,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和认大哥的山贼没什么两样。
江瞩珩掩面缓了缓,肩膀颤抖起来,安静一刹,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手也不遮盖了,露出笑意盎然的面容,在身后的皑皑白雪的背景里脱俗出尘。
他自诩不是一个笑点低的人,却屡屡被面前人一些出乎意料的举动逗乐,也不知道这小孩是不是长在他的笑点上了。
江瞩珩收敛起表情,弯腰把脚上半死不活的鱼的尾巴拿起来,提着走进门放到了醒目的案板上,阮沨泞跟在后头屁颠屁颠走进来,还不忘问:“你这一趟有没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再去躺一躺?”
江瞩珩实在看不下去她持利器打手势的样子了,伸手把她的刀拿过来,无奈道:“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去躺着?再晚点来看鱼都要游到雪里面去了。”
阮沨泞动了动空空如也的手,不好意思地问:“江哥哥也会杀鱼吗?”
“我确是不会。”江瞩珩也不掩饰,意味深长看着她道,“但我更不敢让你接着来。”
这句话可不要太小瞧人了!
不服气的阮沨泞马上抗议:“我真的可以的!阿倾姐姐刚刚亲手给我演示过,我已经学会了!”
“学会了?”他挑起好看的眉,揶揄道,“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是活动自己的筋骨?还是活动鱼的筋骨?”
阮沨泞垂眸,红着脸打手势越来越小幅度:“那是个意外!一不小心手滑罢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这只鱼杀得干干净净。”
“好啊。”
清透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江瞩珩识相地松开手,那鱼被压制太久也没力气耍了,安分地待在案板上一动不动。
他略一点头,眉目含笑地看着她说道:“那我就在旁边好好观赏观赏,我们阿泞的杀鱼绝活儿了。”
话罢骨感分明的五指并拢并拢,掌心朝上拖着利刃,示意她接过。
这个动作普普通通,由他做出来却显得风度翩翩,好像手上的不是菜刀,而是一柄镶金的、作为礼物赠予他人的小巧匕首。
他身上似乎就是有这般魔力,能够将一切平常的东西变得脱俗几分,若是粗布麻衣,便能将它穿出几分华美,若是提笔写字,便能从中看出几分肆意,笑时潇洒,静时如画,那般与生俱来的气质,走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若不是日日窝在房里头鲜少出门,好不容易出去一次还赶上傍晚人最少的时候,估约整个鸣樟村的大妈都能风雨无阻地冲上门来,叫他分出百来个身体带回家。
阮沨泞莫名有些心虚,明明是早就准备好的事情,却因要被他看着而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缓缓抬手接过了。
江瞩珩洗干净了双手上的污泥,放在口唇旁嗅了嗅,几不可察地一皱眉,隐没表情后退居一旁,抱臂瞧着她调整好状态,再度整装上阵。
她立于案板的旁边,认真地盯着面前的鱼,像要把它盯出一个大窟窿来。
眨眼间,阮沨泞手起鳞落,缓慢平稳地准备把鳞片去除了,由于是第一次干,她还是不太熟练,动作有些磕磕绊绊,抄着利刃又细致地轻刮一回,才算弄干净了,手正好因拿刀太久还需要保持力道而有些发酸,她轻轻放下刀,捧着鱼去水槽旁边把外表清洗透彻,然后移回原位,上手取鳃,剖腹,剜内脏。
一套动作虽然做得不快,好半晌才费劲完成了郑倾游刃有余搞定的大工程,但的的确确把该有的工序一道不遗漏地完成了。
这条鱼片步前辈的后尘顺理成章躺在了盆里头时,江瞩珩笑吟吟地鼓掌,真诚地开口道:“鱼清理得确实不错,看来方才当真是个意外。”
“我就说吧!”阮沨泞总算得以长长呼出一口气,乐呵呵地把手上的污秽去除,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成果。
“哦对,还不能忘了去腥味儿”她一拍脑袋,就去把橱柜里放着的蒜和生姜拿来,按着记忆里看过阮母做的,把蒜一拍一切,把姜对半一切,就一股脑全部倒进盆里,手忙脚乱的模样看得江瞩珩忍不住摇头失笑。
第13章 醉意入怀
不知谁家犬吠,声声入耳,叫得日落西山,雪月共栖,此间天上万里无云,放眼星辰熠熠生辉。
郑倾围着锅灶下油撒料,手拿大铁勺翻炒一锅红烧鱼,阮沨泞利落劈了木桩,跑里跑外帮忙添置柴火,方明跛着脚久站不了,行动不便,大刀阔斧坐在板凳上放血杀鸭。
初七的晚上,四方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忙碌,都在为明日的腊八节做准备,毕竟腊八即序幕,腊八一过,离年节也就不远了。
后厨飘来扑鼻的浓香,汤底里闻得见枸杞、红枣、当归、黄芪一类药膳的味道,煮在鸭汤里却丝毫没有药草的苦涩,倒是是十足的浓郁风味。
郑过阳牙不好,啃不动太有嚼劲的鸭肉,蘸着酱油吃了一颗鸭心,一块鸭肝,尔后便尝着汤水过过嘴瘾,阮沨泞年岁最小,身子又最是瘦弱,毫不意外分到了其中一个鸭腿,另一个鸭腿,两位青壮年男子相互推脱,最终自然是给到了郑倾碗里。
老鸭子煮汤正好鲜美,鸭肉还劲道得很,皮连着肉不好掰扯,阮沨泞咀嚼得辛苦,大半天还没撕拉一块肉,坐在右侧边的江瞩珩看着好笑,伸手越过大碗鸭汤,给她夹了一大筷子鲜嫩的鱼肉,她也不客气,刚咽下一口拿在左手的鸭腿肉,就连着另一手吞咽一勺鲈鱼肉,还不忘对郑倾比一个超级大拇指,赞扬她绝妙的手艺。
满座皆笑,七嘴八舌聊起近日来的新鲜趣事儿,方明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陈酿黍酒,郑倾拿去后厨温了温,先为郑过阳斟满了,老爷子捧碗一饮而尽,长长地呼出一大口白气,舒服地咧着牙直道:“好酒好酒!再来一碗!”
流淌的酒水按顺序斟下来,来到阮沨泞身边,郑倾用眼神问询她究竟能不能喝得了,她虽没喝过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然而过去看总看阮父阮母喝得畅快,上头时道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眼前又瞧着桌上人纷纷一口接着一口,一杯续上一杯,皆是满脸快意,连声称赞,不由期待着究竟是何种美味。
思及此,她连连点头,使劲表示自己非常能喝,郑倾便不由多想,倒转酒坛子,将她面前的大碗也倒上了,温热的酒水哗啦啦地流出来,装满碗口,飘散着屡屡热气,阮沨泞凑近闻了闻,觉得气味有些怪,酸中带辣,和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又转念一想,很多美食不都是闻起来臭烘烘的,吃起来倒是香极了,她估摸着这酒也是如此,再不济也不可能比草药还难喝吧,总归尝尝新鲜玩意儿,于是也未多想,啃一半的鸡腿往桌上一放,双手端起碗,学着郑过阳痛饮模样便是一杯下肚。
酒入愁肠,分明是从口中饮下,后劲却顺着鼻腔向上直冲脑门,要掀起她的天灵盖。
辛辣的味道扩散开整个头颅,呛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愣是闭眼收了回去,扁着嘴巴苦了整张脸,那酒水从喉咙一路辣进肠道里,把整个胃部灼烧得滚烫,竟然热得后颈渗出一丝丝汗珠。
这玩意儿哪里好喝了!
阮沨泞愤愤地想,爱喝的人们到底是为骗他人掩饰的还是因好面子假装,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她赶紧打了一碗鸭汤去去嘴里的酒味,一口一口喝着这般香醇的的浓汤,她有些飘飘欲仙。
果然,还得是这老鸭汤实属人间美味。
她继续拿起剩下的鸭腿,放置的地方因为天冷,已经凝结成一处油块,而腿这会儿已经完全冷掉了,咬在嘴里也没有之前那般香,阮沨泞嚼着嚼着,头逐渐有些晕乎乎的,面前变成了满桌子人,菜肴也堆积一大片,简直比那说书人吹得天花乱坠的宫廷御宴还要精彩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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