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的婆母和儿媳哪里有这样和睦的时候?
譬如说瑛瑛的嫡姐,嫁给一个门户远不如承恩侯府的人家,日日伺候婆母不说,听说连夜间都要宿在婆母的房里。
那婆母有意刁难徐若芝,便笑道:“你夫君正是要考取功名的时候,如今还不急着有子嗣,你可别勾坏了他的身子。”
气的徐若芝有苦难言,与自家夫君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瑛瑛能嫁给薛怀,能嫁来承恩侯府,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如此庆幸的时候,庞氏也在与薛敬川闲聊。
“幸而怀哥儿娶了瑛瑛进门,从前哪里见过这孩子笑意盈盈的样子?如今见天儿地笑,人瞧着也开朗了不少。”庞氏只如此感叹道。
薛敬川也对瑛瑛十分满意,道:“瑛瑛对怀哥儿极为妥帖,让我们也省了不少心。”
且瑛瑛性子平和又大度,嫁来承恩侯府一年多的时日里从不曾发落责骂下人们。
她在下人堆里的名声也极好。
“就是母亲那儿,因为嫣姐儿和柔嘉公主的原因,总是不喜爱瑛瑛。”薛敬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庞氏见状则娇笑一声道:“母亲那儿才不难呢,等瑛瑛怀上子嗣,她抱上了重孙,哪里还能记得什么柔嘉公主?”
因此,庞氏也日日在小佛堂里为瑛瑛祈祷,期盼着她早日怀上身孕。
薛怀倒是不急,自从被瑛瑛开解了之后,便又对官场之事重拾了热情。
只是他惦记着自己的妻子,便也不会像未成亲时那般拼命。
忙碌归忙碌,可该陪着瑛瑛的时候他也不会一味地耽于公差。
又一月之后,瑛瑛发觉自己的月事推迟了两日,起初她不以为意,后来经由小桃提醒,才发现自己的月事推迟了十日之久。
瑛瑛脸上涌起蓬勃的喜色,她先让小桃悄悄地唤来府医。
待确定是喜脉后再把这好消息告诉薛怀。
小桃不敢耽搁,立时亲自去请府医。
第48章 准备
前阵子庞氏为了给瑛瑛料理身子, 才换了个新府医进门。
这位新府医姓卫,从前在回春馆做坐诊大夫,后因家中老母病危而告辞回家侍疾。
卫大夫擅长诊治妇女老幼, 近些年为了贴补家用, 便放下了心中的枷锁,日日钻营在内宅之中,为内宅的女眷们调理身子。
早些年庞氏也曾得过一回妇人病, 因她羞于去请太医, 这病症便拖延了下来。
幸而薛敬川亲自去回春馆请了这位卫大夫来为庞氏诊治, 庞氏才能化险为夷。
此番庞氏花重金请卫大夫为瑛瑛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瑛瑛早日怀上薛怀的血脉。
长房子嗣凋零,薛敬川与庞氏满心满眼地期盼着能早日含饴弄孙。
即便是个孙女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一桩。
瑛瑛坐在松柏院正屋的扶手椅中,搭在身侧的柔荑因紧张的缘故而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她的眸光散乱,几乎将整个正屋内所有的陈设都望了一通。
时不时便有数以万计的喜悦往她心口钻去, 一转眼儿喜悦又化为乌有, 只剩空荡荡的不安。
庞氏与薛敬川的期盼人尽皆知,瑛瑛心内也十分焦急,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怀上薛怀的骨肉。
为此, 她日日服药, 成天在杜嬷嬷等人的相伴下去承恩侯府的内花园里闲逛散心, 顺便锻炼一下身子。
若是当真有了……她也能大大地松一口气。
焦急地等待了近两刻钟,卫大夫终于在丫鬟的簇拥下赶来了松柏院。
进屋后, 卫大夫连茶水都顾不上饮用,便替瑛瑛诊起了脉。
因隔着软帕, 诊脉的功夫便要比寻常多上一些。
瑛瑛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素白的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来。
卫大夫瞧出了她的坐立不安, 便笑着说道:“夫人的脉象瞧着像是喜脉。”
刹那间,巨大的喜悦朝着瑛瑛身上袭来,冲的她头晕目眩,险些辨明不了前方的景象。
久久的震颤之后,瑛瑛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卫大夫医术了得,想必不会诊错。”
说着,她便让小桃奉上厚厚的诊金,亲自将卫大夫送去了松柏院。
陷在喜悦里的瑛瑛不知该如何收拢自己的心绪。
此刻她只想尽快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怀。
送完卫大夫的小桃先吩咐小丫鬟们去给瑛瑛熬煮安胎药,而后才含笑走进正屋。
她眸中染泪,万分激动地对瑛瑛说:“恭喜夫人达成所愿。”
瑛瑛为了怀上薛怀的子嗣,在背后付出了何等辛劳,心内经历了何等纠葛,也只有小桃最明白。
如今瑛瑛确诊了喜脉,小桃自然无比高兴。
主仆二人对望了一番,险些喜极而泣,还是小桃上前一步劝哄了情绪激动的瑛瑛。
“前三个月最是要紧,夫人可要稳住自己的心绪,不能落泪。”
瑛瑛当即便平复起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再朝着小桃展颜一笑道:“等夫君回来,我要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单单是想一想薛怀知晓此事后脸上会洋溢而起的喜色,瑛瑛便觉得心口暖融融的发烫。
且她静静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倚靠着石青色的迎枕,裹着笑意的眸光透过支摘窗落进明媚的日色之中。
她等了薛怀三个时辰,也是头一次体悟到时间的漫长。
好不容易等来了薛怀,瑛瑛再克制不住心内的喜悦,提着裙摆便要往他身上扑。
这可把小桃和芳韵等人唬了一跳,慌忙出声劝阻道:“夫人小心。”
薛怀也低头瞥了一眼沉浸在无穷无尽喜悦中的瑛瑛,便伸出手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形,只问道:“瑛瑛是怎么了?”
今日她蹦蹦跳跳的好似田野间的小兔子一般,活泼的尤其明显。
瑛瑛笑着朝薛怀递去了个含情脉脉的眸光,并道:“我要告诉夫君一个好消息。”
她说这话时水凌凌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潋滟的眸光如清辉般的月色一般引人流连。
薛怀是当真好奇了起来,便与瑛瑛交握着彼此的手,一同走进了正屋。
丫鬟们知情知趣地没有上前来叨扰二人。
薛怀搀扶着瑛瑛往团凳上坐下,这才细声细语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因被瑛瑛的喜悦所感染,薛怀的话语里捎带上了几分轻快。
瑛瑛笑着瞥他一眼,而后便道:“夫君,我这个月……月事推迟了十日。”
薛怀自然知晓女子月事推迟意味着什么。
在将瑛瑛娶进门之前,薛怀并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
可如今他心爱着瑛瑛,渐渐体悟了何为七情六欲,便也打从心底期盼着能与瑛瑛一同孕育着属于彼此的血肉。
只可惜孕育孩子的辛劳,生产之时的危险也他不能替瑛瑛承担半分,即便欢喜,也总夹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忧愁。
若要准确地剖析薛怀此刻的心境,大抵是四分的喜悦、四分的愧疚,以及两分怜惜之意。
“瑛瑛,我很高兴。”薛怀虽不喜形于色,可此刻还是将瑛瑛揽进了怀中,声声依恋地对她说。
瑛瑛倚靠在薛怀的肩头,体悟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老天待我不薄,有时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从那日溪涧落水,到江南遇险,再到如今她怀上了薛怀的子嗣。
一切都梦幻的像是一个易碎的梦,瑛瑛也觉得自己脚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之上,只害怕自己稍不留神便会摔成粉身碎骨。
可如今不同了,她已有了薛怀的子嗣,便能真正地在承恩侯府里站稳脚跟。
即便有一日,薛怀知晓了当初的真相,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她这个正妻一份体面。
直到此刻,瑛瑛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为了承恩侯世子夫人。
*
薛怀知晓了瑛瑛有孕一事后,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庞氏。
庞氏也欣喜了一阵,便从自个儿的私库里搜罗出了好些珍奇的药材,当下便要让婆子将其送去松柏院。
“罢了,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瑛瑛这是头一胎,必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得去指点她一番才是。”庞氏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当即便要往松柏院走去。
薛怀却出声阻拦了她:“母亲。”
他嗓音低洌如泉,染着几分格格不入的担忧。
庞氏脚步一顿,立刻回身瞥向薛怀:“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高兴?”
薛怀沉默,隔了许久才抬起那双清亮的明眸,直视着庞氏道:“母亲还记得婉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庞氏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身上陡然间变得凝重不已。
薛怀却毫无察觉,只自顾自地说道:“二叔和二叔母不就是因她难产而死一事生了嫌隙吗?”
婉姨娘便是从前二房里最得宠的妾室,二老爷十分宠爱她,可她却一点也不恃宠而骄,仍是谨小慎微地服侍在祝氏身旁。
这也给了祝氏整治她的机会。
表面上祝氏与婉姨娘和睦相处,婉姨娘一有孕,祝氏还将自己私库里的药材都送给了婉姨娘,还吩咐厨娘们给婉姨娘熬煮山珍海味似的佳肴。
五个月过去,婉姨娘的肚子便比寻常人七个月时还要大一些。
一朝分娩时,婉姨娘已肿胀的辨不清昔日的俏丽模样,也因肚子太大而无法挪动身子,最后更是不幸难产而亡。
时至今日,承恩侯府内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婉姨娘这号人物,却仍是把祝氏杀人不见血的毒计放在嘴上来回嚼舌根。
连薛怀也知晓其中的内情。
后来在翰林院当值时,他也听同僚们提起过孕妇要慎用大补之物的说法。
“儿子知晓母亲担心瑛瑛的安危。只是这些药材都是大补之物,还是要谨慎小心些的好。”薛怀忧心忡忡地说道。
庞氏听后倒也默了良久,想起内宅妇人那些腌H的招数,心内颇为不忿。
况且瑛瑛肚子里的孩子是长房唯一的血脉,若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当真起了歹心,她也不怕与她们撕破脸皮。
在此之前,她与薛怀更要担负起保护瑛瑛的职责。
“母亲知晓你看重瑛瑛,你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该如何行事,母亲都听你的。”庞氏如此说道。
薛怀与庞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赶赴相熟的太医府上。
昨夜他已趁着瑛瑛熟睡之后翻阅过医术古籍。
似瑛瑛这般身子羸弱的女子,生产时遭遇的痛楚会比旁人更大几分。
且妇人生产犹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
薛怀方才从喜悦中抽身而出,便不得不未雨绸缪地思虑起九个月后的生产事宜。
他无法承受失去瑛瑛的痛苦,便打算从根源上杜绝任何会让他失去瑛瑛的可能性。
薛怀备了厚礼登门,朱太医听闻他大驾,登时疑惑不已。
他与薛怀并无什么私交,况且这位薛国公世子也是出了名的清高,好端端的来他府邸上做什么?
朱太医换了身衣衫后便赶去前厅做客。
一见薛怀清落落地坐在扶手椅里候着他,朱太医心里愈发疑惑。
两人见礼之后,薛怀将自己备好的礼单递给了朱太医。
本以为只是糕点和茶水一类的礼品,朱太医便也没有推辞,只趁着薛怀饮茶的功夫偷瞥了一眼礼单。
结果却瞧见了田契和庄契以及京城里最值钱的两件铺面。
朱太医险些被刚饮下喉咙的茶水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薛怀适时地抱以最真挚的关系:“朱太医,您没事吧?”
朱太医瞪大了眸子注视着薛怀,满脸错愕地问他:“老夫也不与薛世子卖关子了,您可是犯了什么事?要寻老夫来为您假死脱罪?”
刹那间,朱太医只能用这样诡异的猜测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然,一向清高自许、不爱人际往来的薛怀会何会奉上如此厚礼?
第49章 恼意
薛怀却是淡然一笑道:“太医怎会有此猜测?”
朱太医瞥他一眼, 愈发拿不住薛怀的心思,这厚礼自然也不肯收。
“世子爷究竟是为了何事,特意来寻老夫一趟?”朱太医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刨根问底道。
薛怀也不再卖关子, 便立时从团凳里起了身,肃着容对朱太医行礼道:“求太医赐薛某一份绝嗣药。”
话音甫落,朱太医只觉得自己手里端着的茶盏冒出了层层叠叠的热气, 烫的他险些失了神。
绝嗣药?薛世子好端端地为何要向他讨要绝嗣药?
莫非他是想拿来整治家中恃宠而骄的妾室?可照京城的流言来看, 薛世子内院里并没有妾室。
“老夫斗胆问一句, 薛世子是要给谁服用这绝嗣药?”朱太医追问道。
薛怀依旧是那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闻言便笑道:“自然是薛某自己服用。”
朱太医惊得险些丢开了手里的茶盏,他来回张望了一番后,叹道:“可老夫听闻薛世子是长房唯一的子嗣,如何能贸然服用绝嗣药?承恩侯和侯夫人知晓了还不扒了老夫的一层皮?”
古往今来,便没有听闻过世家大族的世子爷服用绝嗣药的说法。
朱太医自然不敢应承此事。
薛怀早料到了这事不会如此顺利, 只是他昨夜翻来覆去思虑了一夜, 早已决定好了要服用绝嗣药。
待瑛瑛顺利生下腹中胎儿后,无论男女,他都不会再让瑛瑛有孕。
如今瑛瑛腹中的胎儿, 一是为了让瑛瑛心安, 二也是为了全父母双亲的期望。
区区一个“心安”与“期望”, 便要瑛瑛背负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挣命般地生下孩儿来。
无论是男是女, 这笔买卖都是稳亏不赚,薛怀不愿意让瑛瑛置身险境, 便干脆向朱太医讨要了绝嗣药。
朱太医并不知晓薛怀心里的沟沟壑壑,他只是摇了摇头, 反复地念叨那一句:“哪儿有男子服用绝嗣药的说法?老夫可不敢。”
他一味地说不敢,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却没有提及他没有绝嗣药一事。
薛怀的心又安定了不少,笑吟吟地说:“太医何必这般自苦?是薛某向您讨要了绝嗣药,将来无论出了何事,都由薛某一人承担。况且家尊家慈都是和善随性之人,绝不会因薛某的念头而攀扯上旁人,太医您大可放心。”
薛怀将话说的这般明白,态度也如此恭敬,奉上的礼单也深得朱太医的心。
朱太医踟蹰一番后,便对薛怀说:“既如此,薛世子便与老夫写一纸诺信在,言明这绝嗣药与老夫没有半点关系,可好?”
薛怀笑着应道:“都听太医您的。”
说罢,朱太医便命小厮们为他研磨摆纸,三两下便写好了诺信,薛怀也在诺信上按好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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