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晏取出棉帕,替姜玉竹擦拭手上的茶水。
烛光下,少年的手极为漂亮,十指纤细,如美玉雕琢,就连指甲透着淡淡的粉晕,肌肤触感似丝绸般滑腻,握在掌心又柔又软。
萧时晏握住对方的手,喉结微不可察滚动了一下。
“瑶君,我...”
“时晏兄,你看江面上....”
二人同时开口,萧时晏看到姜玉竹面色凝重,于是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不由缓缓蹙起剑眉。
窗外夜幕低垂,月光穿过云层洒在海面上,反射着粼粼碎光,在月色映射下,隐约可见三艘货船正超飞龙舟行驶而来。
这三艘货船并未点灯,犹若黑暗中的幽灵,缓缓前行。
白日里,船上众人与暴风雨抗争,大家精疲力尽,早早就回客舱休憩了,甲板上只有几名哨兵打着瞌睡,并未注意到这三艘悄然靠近的幽灵船。
“真是奇怪,这三艘货船,我白天的时候就看到了,就好像...一直在跟着咱们似的...”
姜玉竹话音刚落,对面黑漆漆的幽灵船上忽然亮起无数火光,仿若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猛然睁开眼睛。
“不好!”
萧时晏暗道一声,他低头吹灭桌案上的油灯,伸手护在姜玉竹脑后,二人快速从窗口闪躲开。
下一瞬,幽灵船上的点点火光骤然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飞速落在飞龙船的甲板上。
刹那间,甲板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正在打瞌睡的哨兵猛然惊醒,可他们还来不及吹哨警示,就被第二波袭来的火箭穿透胸膛。
“嗖嗖嗖..”
几只火箭穿过窗户射进来,箭头钉在姜玉竹方才站过的地板上,迅速燃起了火。
“糟了,这些箭头上抹了棉子油,他们要放火烧船!”
棉子油燃烧起来的烟火又浓又黑,呛人口鼻,姜玉竹和萧时晏互相搀扶着冲出客舱,发现走廊间不知何时也燃起了火。
四周黢黑一片,浓烟滚滚,火舌猎猎,发出恐怖的噼啪声,隐约掺杂人们绝望的嘶喊声。
“水匪,是水匪来打劫了!”
二人用打湿的帕子捂在口鼻上,彼此搀扶在黑暗中摸索,片刻后,终于看到眼前透出微弱的光亮。
萧时晏抬腿踹开一扇舷窗,转头看向姜玉竹,声音沉稳,莫名让人觉得踏实。
“瑶君,你信我护能你周全吗?”
姜玉竹重重地点头,毫不迟疑回答:“我信!”
她不会凫水,留在浓烟滚滚的船舱内只有一死,唯有跳下船,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低下看向浪涛翻滚的江面,她的声音还是隐隐有些发颤。
萧时晏伸手揽上姜玉竹的腰肢,温声道:“抱住我,闭上眼睛。”
姜玉竹横下心,紧紧抱上对方紧瘦的腰。
二人纵身一跃,消失在翻滚的浪花中...
――――
与此同时,百丈之外的一艘幽灵船上,站在船头的水匪头领询问手下:
“抓到徐总督要的人了吗?”
“帮主,抓到了,那人受了伤在客房睡觉,被我们活擒来了,年纪和衣饰什么的都对得上。”
“好,即刻放火烧船,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_______
甲板上,火光冲天,浓烟汹涌。
周鹏看向严严实实包围住飞龙船的三艘幽灵船,沉声询问:“姜少傅现在何处?”
一名侍卫开口禀报:“属下派人去搜寻,在舱内发现姜少傅随身的丫鬟,那丫鬟说,姜少傅和萧世子在一起,可萧世子所在的客舱火势最凶猛,属下们实在进不去。”
周鹏思忖片刻,道:“姜少傅既是和萧世子在一起,应该无碍,船上若无二人踪迹,他们有可能已经跳船逃生。”
“传我命令,将船上所有逃生轻舟投入江中。”
“属下领命。”
数十艘逃生轻舟被投进江,江水里,那些为了躲避烈火而跳入江水中挣扎的人心中大喜,他们拼尽全力爬上轻舟,奋力摇桨,试图逃离这片人间炼狱。
黑夜中,冷箭齐发,那些刚刚爬上轻舟的人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就被铺天而下的冷箭射成了刺猬。
周鹏瞧见此情此景,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他咬牙切齿道:
“好啊,论拼命,老子还没怕过谁!葛老,掉转船头,迎上他们的船,直面撞过去!”
冰冷的江面上,姜玉竹和萧时晏躲在一艘倒扣的残舟下,他们二人透过舟底破损的窟窿观察外面的情景。
不久前,她与萧时晏为了躲避飞龙舟上燃起的熊熊烈火,不得不一起跳入江中。
江水冰冷刺骨,冻得人牙关打颤,姜玉竹不会凫水,萧时晏一面要照看她,一面要躲避头顶上掉落的烧焦残骸。
还好二人很快就发现一艘逃生用的轻舟,可还没等他们登上去,耳畔又传来数道破空声。
萧时晏反应敏捷,迅速将轻舟翻转过来,二人躲进去,逃过了这场夺命箭雨。
姜墨竹忘向幽灵船上那些蒙面水匪,不解道:
“时晏兄,你不觉得奇怪吗?通常水匪打劫来往的客商船,都是趁着夜色登上对方的船,搜刮完金银珠宝和货物便扬长而去。可今夜的这些水匪好像知道咱们船上有侍卫,上来就用火箭进攻...”
萧时晏蹙起眉心,他点点头道:“是很奇怪,越州水匪近几年猖獗,帮派林林总总层出不穷,朝廷为此感到头疼不已,朝中有臣子提出对这些水匪招安,越州水军都督与水匪头目商议诏安条件,据我所知,几个势力较大的水匪帮派已经同意归顺朝廷。”
“故而在这个敏感时期,当地水匪是不会主动抢掠商客船,除非他们内部起了分歧,或是...”
姜玉竹面色沉重,她接过萧时晏的话,轻声道:“或是他们受人所托,目的就是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这便解释了为什么今夜这些水匪要蒙面,并且手中有着和越州水军不相上下的兵器。
难道他们今夜,注定要命丧此地了吗?
姜玉竹双手扶在萧时晏肩头,长长叹了口气。
萧时晏垂眸看向怀中之人。
这还是他头一次距离姜玉竹这样近,近到他能够清晰看见对方浓睫上沾染的晶莹水珠,水波倒映在肌肤上隐隐流动的华光,以及泛着潋滟光泽的饱满唇瓣。
宛若一株出水芙蓉,纯净又柔美。
而他的掌心,正握着芙蓉不堪一握的花茎。
“此处是漕运必经之路,越州水军每日会派t望船在江面巡查,周校尉他们若能坚持到日出,遇上那些t望船,这些水匪就会退去。”
姜玉竹看了眼头顶上逐渐下沉的轻舟,水面上留给二人的空间越来越小,只怕再过上一盏茶的功夫,这艘破损的轻舟就会彻底沉入水底。
她摇摇头,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只怕咱们坚持不到那时候了。”
萧时晏受了伤,手臂使不上力气,又带着她这个累赘,二人游不远就会被幽灵船上的水匪发现,将他们当作活靶子射成筛子。
“时晏,你放开我罢,留着力气等待救援,待你回到京城,替我向太子多索要些抚恤银。”
姜玉竹尽量说得轻松,好让萧时晏丢掉她这个累赘。
“不要胡说,你定会平安无事。”
萧时晏同样清楚二人处境困难,仅凭他的体力坚持不了太久,他环视四周,忽然伸手指向远处水面上飘着的一块浮木,语气平静,仿若在诉说一件云淡风轻的事。
“瑶君,那边有一块儿浮木,我稍后带你游过去,你趴在浮木上不要动,我会朝反方向游,好去吸引那些水匪注意力,你抱住浮木坚持到天亮,便安全了。”
“不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姜玉竹想从萧时晏怀中挣脱出来,可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男子,手上力气却是极大,手臂犹若不可撼动的铁链桎梏在腰间,缓缓带着她朝那块浮木游去。
二人头顶上的木舟不断发出咚咚声响,是冷箭落在上面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急,仿若催命的号角。
“萧时晏,你放开我,你若出事,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你年纪轻轻就进了中书省,日后前途无量,萧氏一族还需要你重振门楣,你不能窝窝囊囊死在这里!”
可任凭姜玉竹如何劝说,萧时晏还是将她推到浮木板上,随后解开自己的水湖蓝外衫,严严实实罩在她身上。
水湖蓝色的外衫几乎让姜玉竹和水面融为一体。
离别之际,萧时晏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伸手扣在姜玉竹脑后,仰头吻上了她冰凉的玉冠。
掌心顺势捧上芙蓉花般白皙的嫩颊,男子琥珀色的眸子深情望着泪眼婆娑的人,仿若要将少年此时的模样永远印入脑海。
“答应我,活下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姜玉竹恍然看懂了男子眼中的情愫,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忽然松开了面颊上的手。
萧时晏抬臂掀开轻舟,一头扎入水中,猛地朝着相反方向游去,水面上激荡起的浪花很快就吸引到幽灵船上水匪的注意。
“那里有人,快放箭!”
伴随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矢没入水中。
姜玉竹的心高高提起,她紧紧捂住嘴,双眸撑大,一眨不眨盯着水面,却始终没有见有人影从水中浮起,渐渐地,周围的景色在泪眼朦胧中变得模糊不清,她的一颗心犹若被狠狠扯了下,坠入冰冷且漆黑深渊。
浑浑噩噩中,头顶忽然响起轰隆一声响,她身下的浮木被巨大的浪花掀起。
姜玉竹抬起头,看到火光冲天的飞龙舟犹若一条吐着火焰的火龙,急速撞向其中一艘幽灵船。
那艘幽灵船被撞得起了火,船上的舵手慌忙拉扯风帆躲避,原本呈品字型的三艘幽灵船被打破阵型,船上的水匪再也顾不得朝江面上人的放箭。
姜玉竹见状,她毫不迟疑划动浮木,朝着萧时晏消失的水域游去。
熊熊大火映照着江面,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姜玉竹咬紧唇瓣,目不转睛地搜寻着火光笼罩的江面,目光迅速掠过水面上的残骸碎片,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抱住一根断裂的桅杆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萧时晏!”
姜玉竹心中大喜,她手脚并用划到萧时晏身边,发现男子紧闭双眼,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目光扫向他身后,看到男子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浸染了他的皎色内衫,鲜红得刺眼。
短短一截桅杆显然撑不住男子的身躯,失去意识的萧时晏正在一点点往水中下沉。
姜玉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硬是咬着牙将他拉扯到浮板上。
她拔下萧时晏后背上的箭矢,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撕扯成条,牢牢包扎住他的伤口。
江面浪花翻滚,不知不觉将浮木上的二人推得距离飞龙舟越来越远。
姜玉竹浑然未觉,等处理完萧时晏的伤,她疲惫至极点,两条胳膊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抬眸看向远方,江面的薄雾逐渐散去,江水由深蓝变成浅绿,金色的曙光渐渐铺满整个江面,折射出的碎光晃得她眼睛疼,只想闭上眼睛歇一歇....
第55章 得知消息
大燕京城, 巍峨宫殿在晨光照拂下,尽显金碧辉煌。
早朝上,有柬官参奏兵部驾部司主事疏忽职守, 从青州灾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的加急奏折, 竟然在半途送丢了,以至于朝廷迟迟未收到水灾情报,耽误放粮拨款,致使当地灾民流离失所,险些闹起一场暴动。
“臣以为, 唐砚玩忽职守,他发现奏文丢失后,隐瞒不报,险些酿成大祸, 理应革去他驾部司主事一职。”
殿中当即有人提出驳斥:
“启禀陛下, 唐砚并未玩忽职守, 青州洪水泛滥, 负责驰递折奏的驿船只不幸被卷入洪水, 青州方圆数十里的水驿都遭到毁坏, 根本无法将当地灾情传报出来, 唐主事发现后, 不得不改走陆驿,快马送往京城, 因此才耽搁了七日的时间。”
“方尚书轻描淡写,殊不知这七日的功夫,有多少青州灾民因此丢了性命, 这个罪责,难道不应有人来承担吗?”
“天灾难测, 唐主事按规章办事,这个罪咎不应归在他身上。”
“哼,方尚书把罪咎推到天灾上,那意思是要皇上对天下百姓下罪己诏了?”
“你...信口雌黄,陛下明鉴...老臣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金銮殿里,百官争执不休,鸡争鹅斗,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比青龙大街上的晨市还要热闹。
耀灵帝端坐在象征着九五至尊的赤金龙椅上,手撑额头,眉心紧锁,他掀开眼皮睥向殿下吵闹不休的臣子们,脸色愈加阴沉。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帝王不容抗拒的威严,让正在争执的百官同时噤声。
耀灵帝揉了揉头穴,他浓眉低垂,眼下隐有一片乌青,面色略显疲惫,缓缓开口问道:
“大皇子,青州民间起义一事,你怎么看。”
大皇子闻声出列,对皇帝行了一礼,沉声道:
“父皇,青州水灾既已发生,当下,安抚民心乃是首要之重,此次朝廷对灾情处理迟误,驾部司主事唐砚难辞其责,为平复民心,儿臣以为当着重处置此人,以儆效尤。”
耀灵帝点了点头,低垂的眉毛微微扬起,似是颇为认同大皇子的话。
当年太子出生时天降异象,他这个皇帝就对天下百姓发布罪己诏,随后每逢天灾,他都要发布一道罪己诏自省,历数大燕帝王,就属他发布的罪己诏多。
耀灵帝做梦都梦到后世人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罪己帝。
大燕官员多如牛毛,舍去一个驾部司主事出来顶罪,亦会有前仆后继的官员补上,只要能平复民心,稳固皇权统治,他才能睡个安稳觉。
耀灵帝正要开口拟旨,忽听殿外内监尖着嗓子通报:
“太子驾到。”
殿内百官面色为之一变,其中有人欢喜亦有人忧,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殿门,屏气凝神。
金丝楠木雕花殿门向两侧敞开,四四方方,仿若一张画框。
入眼是巍峨华丽的殿宇,飞檐翘角直插入云霄,朝阳洒落在琉璃瓦上折射出流光溢彩,透着一派瑰丽而神圣的气息。
然而,随着男子一步步走进,画框中的瑰丽景致皆化作他的点缀,仿若他就是那浮雕上的天命金龙。
男子背逆着光,身姿挺拔,步履沉稳,一袭玄底绣金蟒袍,肩披狐裘毛领大氅,头戴九旒冠帽,帽下垂落的十一颗玉珠昭示着他真龙之子的尊贵身份。
垂珠轻摆,露出男子玄玉般明亮的双眸。
“参见父皇,今日早朝,儿臣来得有些迟了。”
龙椅上的耀灵帝微微直起身子,展颜笑道:“朕几日前得了信,说你刚抵达雍州,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你来得正好,朕和诸位爱卿正在商议驾部司主事渎职之事,你掌管兵部,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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