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在宫里资历较久的妃子闻得此言,皆是面色一凛,她们悄悄觑向上首皇贵妃的神色。
皇贵妃仿若没听到端妃话,眉眼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心平气和放心茶盏,对宸妃温言道:“你在流云殿里呆了甚久,今日出来多赏一赏风景,宽一宽心神,莫要再想其他事。”
宸妃脸上的面色不太好,她紧咬了咬后槽牙,最终压下一肚子要对姜家小女发难的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花房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香涌动。
姜玉竹所到之处,正在采花的贵女们纷纷起身离去,有些人更是收不住脸上的厌恶之色,就连她裙摆扫过的花枝都不再去碰。
仿若稍离得她近一些,就会触及甩不掉的厄运。
面对这些女子明晃晃的排挤,姜玉竹心中毫无波澜,她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娃娃了,才不会在意这种闲言碎语。
此刻她唯一惦念的,便是端妃娘娘说会帮她从太子那里要回的骨灰瓮。
所以,端妃娘娘和太子很熟吗?
从端妃上一次酒后吐露的心事,可以窥探出她与先皇后二人姐妹情深,不过太子诞生后就被皇帝送去北凉,端妃又是从何与太子有的交集呢?
还有,端妃明显对她有好感,可姜玉竹能够感觉出来,这种好感并非源于她们同为江陵老乡。
那会是源自于太子吗?
思虑之间,姜玉竹在角落里胡乱剪下许多犬尾草,最后连她身畔的小宫女都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
“姜小姐...沙漏里的细沙快流尽了,您还未选取主花呢!”
姜玉竹这才醒过神,她抬头看向沙漏里所剩无几的沙砾,随手剪下一株玉兰花放在竹篮里,捧起莲花纹手炉准备折返回去。
“就这朵了,咱们回去罢。”
小宫女看向篮子里绿油油的犬尾草和一株玉兰花,觉得姜贵女的品味超群出众,是她这个见识浅薄的小宫女难以领会其中奥妙。
很快,贵女们陆陆续续返回凝霜阁,阁内置有数十张黄花梨月牙桌,每张桌上摆着精巧的盘,瓶,缸,碗,筒,篮共六种器皿供插花之用。
看似不起眼的器皿,却各有讲究,譬如玉盘的形状以圆形为主,器面浅又广,就好似水塘或湖泊,最适宜装饰亲水的花材。而玉瓶的器形简洁细长,线条流畅,讲究神韵雅致,多选用松,竹,梅和兰之类的隽秀花材。
韩溪云提着满满一篮子鲜花回来,目光扫视过桌案上的器皿,最终挑选出一只颜色淡雅古朴的玉缸,胸有成竹开始修剪起花枝。
见周围的贵女们多选取形状优美的玉瓶,她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瓶花是最保守不易出错的选择,可皇贵妃此前早有所言,今日获胜的插花要摆放在皇帝的龙案上。
缸的器形稳重,适宜点缀硕大名贵的花材,更能衬托出一国之君的威严端庄,尊贵无双的气质。
在基盘上,她选用蓬莱蕉打底,从枝选取万年青,蓝星花以及小红果作点缀,之后插入颜色鲜艳的主花芍药,又用洁白的马蹄花作装饰,最后小心翼翼修剪多余的旁枝。
坐在观赏席的几位妃子瞧见韩溪云一手打造的缸花,脸上皆露出欣赏之色,纷纷由衷称赞道:
“韩大学士家的小女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小小年纪在插花之道上显露出惊人造诣,就连宫中的尚仪女官,怕是都插不出这般有气韵的缸花。”
“是啊,缸花最讲究意蕴,若是技艺和心性不够,就会弄巧成拙,显得杂乱无章,让人不知先看那一朵花好。你看韩小姐这盆缸花高低有致,上聚下散,浓淡适宜,多一枝少一枝,都会少了韵味。”
“看来这次的插花魁首,必然是韩家小女无疑了。”
众人交口称赞之时,忽然有一位嫔妃扑哧乐出声,她忍不住捂嘴笑道:“那位姜小姐摆弄的碗花,真是...”
只见姜玉竹面前的五彩鱼藻纹瓷碗里铺满了犬尾草,瓷碗正中央竖着一只花苞半开的玉兰花,乍一眼瞧上去,就像是墙角的杂草堆里生长出一株半死不活的玉兰花,毫无美感可言。
韩溪水转头看向一旁放下鎏金剪刀的姜玉竹,她唇角轻勾,眼底不由划过一道轻蔑的笑意。
她微微一笑,声音甜美,似是善心提醒道:
“姜小姐,碗花讲究阴阳平衡的禅意,花材不宜装满花碗,更不能遮盖花器,你摆弄的碗花...”
简直是处处都破了规矩,莫说是皇帝的龙案,就连破庙的案都上不了台。
正在修剪花枝的贵女们齐刷刷停了手里的动作,伸头探脑看向姜玉竹打造的碗花,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讥讽神色。
“果然是从小生养在穷乡僻壤里的粗鄙女子,插出来的碗花透着小家子气,毁了禅意。”
“不过空有一张漂亮的皮囊罢了。”
“怕是姜家这对孪生兄妹出生的时候,脑子都长在姜少傅那里...”
看到姜玉竹出丑,阁内的贵女们皆是幸灾乐祸,甚至都顾不上去妒忌韩溪云打造的惊艳之作。
姜玉竹展颜一笑,淡淡道:“多谢韩小姐提点,小女心中的禅意便是如此。”
韩溪云不再多语,脸上噙着挑不出错的笑容,心里默默念:冥顽不灵的乡野女子,丢人显眼的时候还在后面...
见贵女陆续完成插花,端妃放下茶盏,扬眉看向众人,淡淡道:
“往年都是咱们这些妃嫔点评参赛贵女的作品,今年不妨换个法子,陛下今日召见几位世家子弟入宫蹴鞠,年轻人的品味更相投些,就让他们过来观赏,再挑选出最入眼的插花。”
众位嫔妃闻言先是一愣,她们仔细想了想后,都觉得端妃提出的这个法子很不错。
今日入宫参加插花比试的贵女,皆是为了给自己在日后挣个好姻缘,其中不少参赛贵女还是这些嫔妃的亲眷。
族中女子得以高嫁,这些居于后宫的嫔妃脸上也有光,可魁首之位只有一人,每届插花大赛上,嫔妃间因此结下梁子的事不在少数。
今日端妃提出的主意正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纵然韩溪云得到魁首之位,可其他贵女也有机会在皇子和其他世家公子面前露个面,彼此留个好印象。
一时间,众位嫔妃都点头附和端妃这个主意。
皇贵妃对身旁的宫人下令道:“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你蹴鞠场上,将未婚的皇子和几位公子们带过来罢。”
阁中贵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她们兴奋得眼睛冒光,双颊晕开一抹粉红,忍不住叽叽喳喳悄声议论起来:
“听说十皇子已经回京了。”
“萧世子好似也在京中,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入宫参加蹴鞠。”
“未婚的皇子,那...会不会有太子呢?”
“许小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心气还挺高,竟惦念着太子妃的位子。”
许小姐被周围的贵女一打趣,脸上的红晕比面前的芙蓉花还要红艳,轻声嘟囔道:“我就是随口问一问,太子那般皎若明月的人,就算是侧妃都轮不上我...”
与兴高采烈议论的贵女们恰恰相反,沉默寡言的姜玉竹眉宇间凝着一道浅渊,忧心忡忡看向窗外。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飘飘扬扬的雪花轻轻落在梅花树上,树杈上很快就挂满了冰晶,给梅花添了几分冰肌玉骨的秀美。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七八道身影出现在廊下,刚刚结束蹴鞠的郎君们还穿着骑装,一个个身姿挺拔,眉清目秀,气宇不凡。
红梅交错的枝桠间,其中一位郎君清冷的眉眼阁外引人注目,宛若挂上冰晶的花瓣,i丽又透着疏离的冷意。
姜玉竹收回目光,她端起面前的碗花,不动声色往角落里退去。
“儿臣参见母妃!”
只见一名年约十七八岁,身穿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骑装,腰系麒麟纹玉革带的少年郎快步走进凝雪阁。
他先是对端妃行礼,又按照位份依次拜见皇贵妃与宸妃等人,紧接着迫不及待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扫视花案后的贵女们。
少年面容俊美,眉眼绚烂,灼灼目光看得女子们害羞地垂下了头。
此人便是耀灵帝最小的十皇子:詹少辞。
詹少辞神色焦急,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临窗而立,垂首敛目的女子,唇角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走到端妃身旁落座,目光依旧盯在女子身上,语气掩饰不住的欢喜:
“就是她,多谢母妃!”
端妃看到养子双眼冒精光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叮嘱道:
“收敛些,莫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詹少辞展颜一笑,露出两颗白净的虎牙:“儿臣在过来的路上,正巧遇见太子和萧世子,他们听说凝雪阁里正在举办插花比赛,于是也跟着过来瞧一瞧。”
端妃看向身长玉立的二人,笑道:“既然来了,你们不妨也当一回判官,挑选出今年最好的插花。来人啊,赐座。”
詹灼邺淡淡颔首,他撩开九蟒金纹衣摆落座,目不斜视,垂眸浅品宫人奉上的清茶。
宸妃盯着太子孤傲身影,恨得牙龈都咬出了血,碍于众人在场,只得把恨意连着血往肚子里咽。
皇贵妃笑眼微弯,温声道:“太子和萧世子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今日倒是转了性。”
萧时晏笑容清澈,声音温煦,他对皇贵妃拱手答道:“臣受家母之命,想要从宫里的花房讨要一瓶花带回府观赏。”
有嫔妃忍不住打趣:“萧世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怕是萧夫人心里挂念此事,今日要你带回府的不是瓶花,而是萧家的儿媳妇罢!”
众人闻言笑作一团。
贵女们春眸流转,瞧见萧时晏面对几位嫔妃的打趣不羞不恼,气质温润儒雅,真当是一位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至于端坐于上首的太子面色虽冷,可气质沉稳,俊美无俦,男子只静静坐在那里,浑身散漫着矜贵气质,从窗外探进来的一支梅花映衬着他i丽凤眸,心动神驰。
听闻太子如今在早朝中锋芒毕露,处处压制着大皇子,就连皇贵妃见到太子,都要卑躬屈膝礼让三分。
这就是一代储君的威仪啊,待到太子袭成正统那日,那便是天下之主,他的正妻,自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还有一位娘家富可敌国,性情爽朗的十皇子,只要能得其中一人青睐,那后半生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想到如此,在场贵女们精神一振,期待着三位郎君的目光可以停驻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插花上。
到了赏花的环节,皇贵妃命宫人去庭院采集来一竹篮新鲜的梅花枝。
每位郎君可以拿上三支梅花,下场观赏品鉴每一位参赛贵女所插的瓶花,若是有中意的瓶花,便将手中梅花赠予此女。
最终收获最多梅花的女子,便是本届插花比赛的魁首。
第一位下场观赏插花的郎君是安远侯家的赵世子,此人出身书香世家,现在内阁任职,赵世子容貌英俊又饱读诗书,与萧时晏有着京城双绝的美称。
赵世子唇角噙笑,手持三支梅花漫步而行,他不时驻足低头观赏花案上的插花,认真点评每位贵女作品的精妙之处,
当走至韩溪云所插的缸花面前,赵世子点点头,目露欣赏之色,献上一支梅花。
“谢过赵世子。”
在四周艳羡的目光中,韩溪云落落大方接过赵世子递来的梅花枝,笑容端庄明丽。
赵世子又走了几步,将手中另一只梅花递给了皇贵妃娘娘的侄女柳小姐。
柳小姐笑着接过花,她斜睨向韩溪云,扫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赵世子一碗水端平,既保全了皇贵妃的颜面,又向心悦的京城第一才女献上倾慕之意。
就当他想要手中仅剩的梅花随便送给其他世家小姐时,他的余光扫到一盏碗花,顿时停住了脚步。
啧,这盏碗花丑得惊世骇俗,让人心中忍不住好奇缔造出此等丑物的女子是何模样?
赵世子的目光顺着孤零零的玉兰花向上游走,最终落在少女比玉兰花瓣儿还要皎洁的面庞上。
倘若花开会有声音,那此时赵世子心中百花齐放,争相在他脑海中绽放出噼啪声响。
女子分明生了一对及其勾人的桃花眸,眉形却是略带英气的双燕眉,一双黛眉如轻燕展翅,弯得恰到好处,柔美中透着坚毅,给人一种冲击美感。
琼鼻秀气挺拔,紫芝眉宇,绛唇映日,一张娇丽面庞旖旎如画。
女子美得张扬,脱俗,清丽,又摄人心魂。
待他回过神时,已然神不知鬼不觉伸出手,主动对清丽佳人奉上最后一支梅花。
第65章 赔罪梅花
姜玉竹微微愣怔了一下, 她看向目光呆滞赵世子,善意提醒道:
“世子爷怕是献错人了罢?”
她右手边那位贵女所插的绣球瓶花错落有致,浓淡相宜, 可是要比自己这盏“野蛮生长”的碗花要高雅上千万倍。
不过赵世子好似没有听到姜玉竹的话, 眼睛仍一眨不眨眼地望着她。
瞧见赵世子这副丢了魂的模样,周围贵女们心底不由泛起了酸意,低声私语:
“哼,想不到赵世子出生于书香世家,见多识广, 却还是被姜小姐的皮囊迷惑。”
“这那里是天煞孤星,简直是狐妖转世,勾得赵世子都丢了魂!”
“庸俗,肤浅, 狗男人!”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赵世子终于醒过了神, 心知他情不自禁给姜小姐献上梅花, 并非是因她那盏惊世骇俗的碗花, 全是因对方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啊!
可他能当着众人承认自己如此庸俗肤浅吗?
绝不能够!
赵世子掩唇清咳一声, 他一手背至身后, 一手指向黄花梨花案上的杂乱无章的碗花, 紧绷起脸一本正经道:
“姜小姐这盏碗花看似简陋,实则是暗含最高深的禅意, 犬尾草紧密成把,中心插上一支玉兰花,一俗一雅, 阴阳平衡。禅意本质就在于去繁就简,回归本心, 这世间万物是俗,本我是雅,姜小姐的本心就如这一支圣洁的玉兰花,在芸芸众生中独醒...”
赵世子洋洋洒洒说了半晌,众人再去看姜玉竹所插的那盏碗花,隐约品出一丁点儿乱中有序的深意。
姜玉竹被赵世子夸赞得有些脸红,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所插的犬尾草竟然能被对方领会出如此深奥的禅意。
“故而这支梅花,姜小姐受之无愧。”
“小女...谢过赵世子。”
姜玉竹刚刚从赵世子手中接过梅花,忽而察觉出一道凌厉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看去,迎上一对幽深漆眸。
男子漆色眸底翻涌着她曾经熟悉的情愫。
浓烈至极的占有欲。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太子只淡淡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同十皇子交谈,仿若刚刚那让她炸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深沉目光只是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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