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子看到姜玉竹愣神的模样,喜滋滋的以为姜小姐被他的渊博才学折服了。
姜小姐在插花的技艺上虽然烂到透顶,不过女子容貌倾城,性情恬静,希望佳人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芳心,待二人成婚后,他会手把手教姜小姐如何将花插得像她人一样明艳漂亮。
依依不舍又看了清丽佳人一眼,赵世子这才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来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又有几位世家子弟下场品鉴插花,他们手中的梅花有的落在京城第一才女韩溪云手中,有的献给皇贵妃娘娘的侄女,又有的递给乔家小姐。
不谋而合的是,这些一表人才的世家公子总会涨红着脸,将手中最后一支梅花交给姜家小女,末了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姜玉竹怔怔看向手里快要握不住的梅花枝,有一瞬怀疑莫非她在插花技艺上,真的有什么惊人天赋?
石榴裙下无君子,男子贪恋美色是人性使然,早就深谙其中道理的众位嫔妃倒是对这个局面不觉意外。
更何况姜家小女那种柔媚中又透出三分英气的容色的确是独一份,很难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把控得住。
“萧世子,该轮到你下场去赏花了。”
皇贵妃话落后,便有宫人将沾着晶莹雪水的梅花枝交到萧时晏手中。
萧时晏垂眸看着三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梅花,眸底闪过一丝落寞,短短几息后,他掀起眼帘,琥珀色眸子盛满了真诚的笑意:
“家母不辞辛苦,日以继夜照拂卧病在榻的父亲,臣见这几束梅花开得刚好,娘娘可否让臣带回府送给母亲。”
萧大学士因病退出内阁后,昔日风光无限的萧国公府因此萧瑟了不少,还好萧世子性情沉稳,又在政务上勤勉,因此得到耀灵帝赏识,听说年后他在中书省的职位还会升一升。
看来如今萧世子一心扑在政事上,无意在插花比赛上挑选中意的世家女子。
皇贵妃眉眼含笑点点头,温言道:“你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来人啊,去内侍省取来那瓶斗彩开光折枝莲纹花瓶,让萧世子一并带回去给萧夫人观赏。”
萧时晏谢过皇贵妃的赏赐,他不动声色看向上首的太子。
太子靠着紫檀木交椅背,男子姿态优雅,面容无波,长指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叩击着桌案,目光并未因姜小姐得到全数梅花而有所关注。
萧时晏今日在御书房门口撞见太子时,正好听到内监向太子转达皇上的口谕,原来耀灵帝听说凝雪阁正在举办插花比赛,让太子前往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女子。
萧时晏暗暗握紧手中的梅花枝,明亮的眸色蒙上了一层阴晦,他何尝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光明正大对那个女子表达倾慕之心。
可他不能。
太子目光如炬又心思缜密,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窥出端倪。
这压抑的爱欲将萧时晏逼到狭仄的角落,简直就快要将他逼疯了。
见萧世子没有下场评选插花,众位贵女脸上露出失落之色,转念一想,就连容色倾城的姜小姐都没有得到萧时晏的梅花,心里不禁又觉得平衡了些。
待轮到十皇子詹少辞时,他一把抓起竹篮里剩余的梅花,风风火火走下台阶,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走向临窗静立的女子。
窗外细雪纷飞,女子潋滟双眸也映着点点细碎雪光,清透晶莹,干净纯粹。
姜玉竹看向径直冲她走来的十皇子,螓首微侧,眼中噙着不解。
詹少辞看都没看花案上的碗花,他咧嘴一笑,一股脑儿将手中的梅花枝全部递了过去。
“十殿下,为了公平起见,每位贵女只能得一支梅花啊!”
负责监察此次插花比赛的官员见十皇子将全部梅花枝都给了姜小姐,急得在一旁提醒道。
“还请十殿下点评小女所做的碗花。”
姜玉竹未接过十皇子递上的梅花,只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
詹少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他目光极为复杂,缓缓开口道:
“仙子姐姐,你忘记我了吗?四年前咱们在花灯节那夜见过一面,你当时跳到我的船上...”
少年眉眼灿烂,笑起来时露出两个虎牙,黑亮亮的眸子让姜玉竹感到有一丝熟悉,顺着少年的话头,她的思绪不由回到四年前花灯节那个夜晚。
――
当时,姜家人刚搬到京城没多久,姜慎托上不少关系,成功让姜玉竹进入华庭书院读书。
花灯节那夜,姜玉竹换下男装,穿上母亲为她裁制的新衣裙和家人一起出门游玩。
夜市长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姜玉竹一个不留神,就被熙攘的人群和家人挤散了。
好巧不巧,就在她沿着河岸找寻亲人时,瞧见迎面走来的几个年轻人正是她在华庭书院里的同窗。姜玉竹心中一惊,为了躲避与这几人撞上照面,她慌不择路跳上一艘正在驶离岸边的画舫。
谁知在那艘画舫上,竟有一个小男孩缩在船尾低声哭泣,他被从天而降的姜玉竹吓得忘记了哭。
“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姐姐吗?”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歪起虎头大脑,红着眼眶问道。
姜玉竹拍了拍衣裙,看向比她还矮半头的男孩,笑吟吟道:“是啊,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船尾,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男孩仿若被触及到逆鳞,他忽然拧起粗粗的眉毛,凶巴巴道。
姜玉竹觉得小男孩愣头愣脑的模样怪有趣,于是逗弄道:“那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男童瘪着一张嘴,不愿意吭声。
姜玉竹莞尔一笑:“你没有尾巴,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怎么会没有家人呢?”
她打量起男孩身上的流云锦袍,想起自己在书院里曾看到萧世子穿过类似的衣裳,猜测男孩的身份应该非富即贵。
估摸男孩和家里的亲人吵了架,才会独自一人偷偷溜出来。
果然,男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闷闷不乐道:
“我生母死了,父...亲从来不管我,养母对我管教严厉,只要我表现得比其他兄长优秀,她就会厉声责备我,那些兄长还嘲笑我生母是低贱的商贾...我...我没有他们这样冷血无情的家人...”
姜玉竹在船尾坐下来,她从荷包里抹出一块儿奶糖递过去。
男孩白嫩的小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傻乎乎问道:“这是天宫上的糖吗?”
姜玉竹抿起唇角的笑意点点头,煞有其事忽悠起来:“这在仙界里叫无忧蜜,你吃了后,会就会忘记所有烦心事。”
少年面色虔诚接过她递来的奶糖,放入口中品尝,眼眸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姜玉竹瞧见男孩稚气未脱的模样,决意开导他一二。
“商贾并不低贱,我的母亲就是商贾,她赚得的银钱供我和兄长读书,让我们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仙宫里的神仙,也会做生意?” 男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当然了,没有仙人做生意,哪里来的这无忧蜜!”
男童似是被姜玉竹的说服了,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姜玉竹淡淡一笑,耐心道:“仙有正邪,人有善恶,亲有远近,就算是骨血至亲,也非都盼着你好,像这种趋炎附势亲人,他们的闲言恶语你无需放在心上。”
想起自己在书院里因学业出色被夫子表扬时,父母脸上毫无喜色,眉心反倒是拢着浓浓的忧色,自此以后,她学会收敛锋芒,因为她清楚父母心中的担忧。
也是因此,姜玉竹不禁对眼前男孩的遭遇感同身受。
她看着少年懵懂的黑眸,忍不住抬手掐了掐他软嘟嘟的面颊,眯眼笑道:
“嗯...至于那位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养母,恐怕她才是真心为了你好,她不想你惹得其他兄长妒忌,从而受到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亲人,不会盼着你大富大贵,成龙成凤,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多年过去了,詹少辞仍忘不那个夜晚。
数不清的花灯漂浮在湖面上,少女水汪汪的眼眸中倒映着周遭点点烛光,灯火在她眼中荡漾,恍如天上繁星离岸来,闪动着流光溢彩。
口中奶糖慢慢化开,沁出甜蜜的滋味。
少女指尖染着凉意,在面颊上留下余香。
他长大后终于清楚,真正让他忘记心中忧伤的并非是无忧蜜,而是少女开导他时的温言细语。
“你是...船上的那个小男孩...”
姜玉竹缓缓睁大明眸,她依稀从对方疏朗的五官辨认出记忆中那个男孩的轮廓。
曾经比她矮上半头的小男孩已然变得高大英俊,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直视。
詹少辞用力点点头,他双眸亮晶晶的,欢喜道:“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你,可那夜你并未留下姓名,我苦苦寻找四年,直到一日在宫中看到和你容貌相似的姜少傅,才清楚这些年你一直在江陵养病。后来,我又去了江陵姜宅寻觅,却发现姜宅里的姜小姐并非是..”
姜玉竹急忙打断十皇子的话:“十殿下宽宏大量,还请宽恕小女当年的戏言。”
詹少辞摆摆手:“我这些年一直找你,并非要追责你哄骗我的话,而是...而是想感谢你。”
暖阁里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姜小姐和十皇子早在四年前花灯节上就有过一面之缘,十皇子不忘美人,寻寻觅觅多年才弄清楚神秘美人的身份。
难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端妃对姜小姐与众不同,原是早就内定下来的小王妃。
四四方方的雕花窗轩圈出两个人的身影,少女清丽动人,少年星眉剑目,看上去很是登对养眼。
有几位心直口快的嫔妃忍不住冲端妃连连道喜。
詹灼邺敲击桌案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掌心扣住桌角,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动。
男子眉眼深邃,眸光更是深沉,冷冷盯着女子娇媚的面庞。
他伶牙俐齿的小少傅啊,究竟用花言巧语哄骗过多少男子?
詹少辞再次举起手中的三支梅花,笑眼弯弯道:“姜姑娘,你可愿收下的我的梅花?”
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下,姜玉竹不好拂了十皇子的心意,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接过对方递来的花枝,轻声言谢。
詹少辞见姜玉竹收下了花,唇角笑意愈加灿烂,仿若吃下了一颗甜甜的无忧蜜。
端妃见状,适时开口笑道:“看来今日的魁首已见分晓,那便是姜家...”
“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见太子面色平静,长指轻弹从雕花窗轩口探进来的一束梅花枝,枝头细雪纷纷而落。
太子掀开眼皮,眸光仿若沾染上雪的凉意,音色清冷:
“孤还未下场品鉴诸位小姐的插花。”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她看向空无一物的竹篮,笑道:“我还以为太子对此事提不起兴致,忘记让宫人算上太子那份,来人啊...”
“不必了,孤取手头上这枝便好。” 探入窗口的花枝被太子轻而易举地扭断,他不急不缓起身,迈开步伐,目标明确。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阔袖蟒袍,浓黑的衣袍上绣有暗金纹龙,行走间五爪龙纹在光影变幻中若隐若现,他手中的红梅更是与这身玄色形成了强烈对比,在指尖如烈焰般绽放。
男子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姜玉竹的心尖上,她的呼息都不由紊乱起来。
当太子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尽数笼罩在她身上,拂来让人心悸的寒意。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花案上的碗花。
姜玉竹抬起眼眸,看到太子端着她的碗花仔细端详,男子凤眸微眯,神色专注,未曾分给她半点儿余光。
良久后,太子放下碗花,声音淡漠:
“姜小姐所做的这盏碗花虽然蕴含禅意,可在外观欠缺美观,倘若在放在父皇的龙案上,让前来大燕的邦国使臣瞧见,恐怕难以领会其中意境。”
听到太子的点评,四周贵女们心中一喜,感叹太子殿下火眼金睛,丝毫不受姜小姐这张狐妖皮囊所惑,直言不讳道出她所作的碗花寒酸又丑陋,难登大雅之堂。
姜玉竹微微松了口气。
太子所言属实,她在花房选花时心不在焉,为了应付这场比赛,胡乱插上一通,未曾想赵世子品味独特,竟然对她的作品大肆赞赏,以至于其他贵公子跟着附庸风雅,纷纷给她递上梅花枝。
詹灼邺盯着轻吐兰息的少女,眸色渐渐暗沉。
小少傅为了躲避他的视线,特地选在偏僻的窗口站着,被凉飕飕的寒风了半晌,少女雪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绯红,眼尾亦洇开一抹媚人的红晕。
确是勾人。
难怪惹得这些见惯繁花的世家公子春心大动,如蜂蝶般竞相扑上这朵娇花。
眼眸低垂,目光触及少女纤纤素手里一大捧鲜艳欲滴的梅花,詹灼邺眉尾压低,眸光骤然沉下来。
众人原以为太子对姜小姐直言不讳的点评已是不留情面,没想到更过分的事还在后面。
只见太子忽而抬起手,从姜小姐手中取走全部梅花,扬手丢出窗外。
洋洋洒洒,一枝都不剩!
阁中众人不由发出低声惊呼。
“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詹少辞虽然也认为姜小姐这次的魁首之位有很大水分,可太子此举,无异于是在众人面前明晃晃地羞辱姜小姐!
他忍不住为他的仙女姐姐鸣不平。
詹灼邺淡淡睥向一脸忿忿不平的十皇子,语气微冷:
“十弟以为,是姜姑娘的颜面重要,还是大燕的颜面重要?花灯宫宴,万国来朝,是大燕彰显国力,威慑邻邦的大好时机。这盏碗花若是出现在龙案上,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臣会不会认为是大燕在故意轻慢他们?”
詹少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驳斥的话。
他从小就将这位顶天立地,杀伐果断的皇兄视作崇拜对象。
宫里的人都觉得他是最小的皇子,有太子和大皇子帮父皇协理政务,他这种无所事事的皇子只用坐享齐人之福,过着钟鸣鼎食,骄奢无度的日子。
唯有太子在归京后找到自己,让他从水部司的小官做起,将他调遣到江南,还帮他从沈家拿回应得的家业。
若非今日保护姜小姐心切,他是断断不敢反驳太子的话。
更何况太子所言句句属实,倘若大燕因此在宴会上丢了颜面,像姜小姐这种毫无依仗的小女子,必然会受到群臣口诛笔伐,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只会不痛不痒落下个护花心切的风流之名。
想到如此,詹少辞面露羞赧之色,垂首歉意道:“皇兄所言极是,臣弟思虑不周。”
训斥完十皇子,詹灼邺转身看向面色平静的少女,目光深沉:
“姜小姐可觉得委屈?”
姜玉竹摇了摇头,轻声道:“臣女并不觉得委屈,太子所言极是,小女所做的碗花并不适合出现在端庄严肃的夜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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