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少辞美滋滋想着,忍不住乐出声来。
第73章 青梅竹马
世间很少能有器乐能像七弦琴一般, 弹奏出杀伐之气。
伴随着肃杀琴音,英雄台上的百名赤雌锉瞬息万变。
靖西侯面色紧绷,他目不转睛盯着台面上的局势, 忽而展臂挥舞军旗, 冷喝一声:“赤雌锉听命,锋矢阵。”
只见整齐划一的骑兵迅速合拢成箭头的形状,宛若一只搭在弓弦上的箭矢,锋利箭头直直指向马背上眉眼清冷的男子。
“姜少傅你看,靖西侯虽然喊得威风, 其实心里还是犯怵,他选择用锋矢阵这种防御大于攻击的方阵困住太子,将主将藏在‘箭尾’,想要慢慢去消耗太子体力, 最终再不费吹灰之力, 反擒太子。”
城楼上, 十皇子贴心地为姜玉竹解说:“当然, 这种防御阵法也有缺陷, 就是行动不便, 弱点在尾侧。”
果然, 十皇子话音刚落, 就见太子驱策战马冲向方阵尾侧。
靖西侯吹响兽角,下令方阵移动位置躲避太子的进攻, 同时放出领头几名骑手围攻太子。
可太子驾驭的战马速度极快,瞬息的功夫就追到方阵尾侧,手中长枪如龙蛇一般迅猛刺去, 藏在阵尾的主将只得慌张提枪相迎,双方枪头相击, 激起点点火星。
短短几个回合下来,赤粗鹘就落了下风,被太子一枪挑飞虎头兜鍪。
靖西侯急忙调整阵型:“赤雌锉听命,一字长蛇阵!”
被太子打散的阵型移动起来,迅速连成了一条长蛇,随着阵型逐渐收缩,蛇头和蛇尾就快要连接起来。
詹少辞神色大变,他吐出瓜子皮,暗叹一声不好。
“靖西侯方才在欲擒故纵,他故意把太子引来和主将近身交战,再用长蛇阵将他困住,若是这个阵法的蛇头和蛇尾相连,太子怕是不好脱身了!”
姜玉竹握在凭栏上的手指倏地收紧,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即将闭合的方阵,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城楼的另一面,靖西侯整张脸似乎笼上了一层阴影,五官因阴狠而扭曲变形,他看着犹在困兽之斗的太子,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赤雌锉听命,收阵,杀!”
得到军令的赤雌锉气势大涨,他们手持长矛,如吐着信子的蛇一般骤然发动起猛烈攻势。
太子神色未见慌乱,凤翅兜鍪下的那双凤眸闪烁着肃杀的冷意,他驾驭马匹以极快速度穿梭于敌方,长枪扫荡之处,赤雌锉纷纷坠马。
可困龙方阵已成,纵然太子一身本事,面对一寸寸缩小的方阵,枪头上闪烁的银光渐渐被前仆后继的黑色铠甲淹没,最终消失不见。
观赛宾客们纷纷发出惊呼声。
耀灵帝探身向前,急声道:“靖西侯,让你的骑兵莫要伤到太子!”
大皇子拉住耀灵帝的手臂,他笑容和煦,温言安抚道:“父皇莫担心,靖西侯自有分寸,只要太子认输,靖西侯会立刻下令收兵。”
耀灵帝想想也是,他原本想在赤雌锉结束演练后,对百官宣布扩建陇西马场的消息。
可太子今夜行为嚣张,孤身一马就妄图挑衅赤雌锉,是要给这个年少轻狂的家伙一个教训,好让他学一学大皇子身上的温恭自虚,谦以下士,日后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燕君主。
就在所有宾客都认定太子必输无疑时,只见太子所骑的白马突然腾空跃起,硕大的前蹄狠狠砸在对方战马的肚子上,瞬间击倒了一大片。白马接着又反戈一踢,正中一位骑兵的护心镜,将他从马背上踹飞出去。
一前一后有了空档,太子手中枪影翻飞,攻势凌厉,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众人醒过神时,那闪动着寒光的长枪已抵在赤唇领的脖颈上。
城楼上的宾客沉默了几息,而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你们看清楚太子的枪法了吗?那枪尖都舞成了虚影,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太子英勇神武,难怪北庭的匈奴人一听到玄月军的名号,便要吓得落荒而逃。”
“还有,太子那匹战马如白龙转世,一蹄子就踹碎了赤雌锉的护心镜,不亏是唤做铁蹄马,那马蹄子真厉害啊!”
姜玉竹看到骑在白马背上的太子摘下头上的凤翅兜鍪,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他抬眸看向她。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四周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对方眼中倒映的自己。
她看到太子忽而笑了,男子凤眸微弯,剑眉舒展,一笑好似冰雪消融,煞是好看,他眸底燃烧着炙热的情感,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姜玉竹觉得她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垂眸闪躲开太子炽烈的目光。
――――
东城楼上,耀灵帝开心地抚掌大笑。
到底是他与琳琅的儿子,太子性情纵然桀骜不驯,可终归有他轻狂的本事。
人不轻狂枉少年啊!
耀灵帝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眉眼含笑道:“你年纪虽比太子大,办事也沉稳,可兵部那些官员都是吃硬不吃软的扛头,要凭着一股狠劲才能服众,你性子细心谨慎,还是踏踏实实帮朕打理户部罢。”
大皇子笑容如常,他垂下眼眸,遮掩眼底一闪而过的戾色,平静道:“儿臣受教了,定会不负父皇所望。”
看到太子在英雄台上出色的表现,耀灵帝难以抑制炫耀儿子的冲动,又对着靖西侯显摆起来:“王卿,这一次你可服输?”
靖西侯面色极为僵硬,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抱拳道:“太子枪法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臣...输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哈...”
耀灵帝抚须笑了片刻,目光从太子身上转移到他所骑的白马,眼底笑意微凝,神色若有所思。
大皇子见状,他转身对中书侍郎递了个眼色,中书侍郎心领神会,走上前提醒道:“启禀陛下,关于扩建陇西马场的圣旨....”
耀灵帝龙爪一挥:“此事不急,容朕与太子商议过再说。”
中书侍郎悄悄看了眼面色紧绷的大皇子,只得躬身领命退下。
―――
“父亲,太子哥哥赢了,一定是女儿的祈愿感动了上天!”
汝南郡主欣喜不已,她双颊潮红,眉开眼笑,在太子获胜的第一时间尖叫出声。
武安侯看着为爱成痴呆的女儿,感到颇为无奈,
太子方才那一战,胜得极为漂亮!
就算换他领兵出战,亦不会比靖西侯的赤雌锉强到哪去。
都说君王爱美人更爱江山,可这位大燕储君却是爱美人胜过江山。
“我上次同父亲说的事,父亲有没有对太子提起?”汝南郡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武安侯,拉起他的手臂晃来晃去,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女儿家模样。
武安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汝南啊,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此前你放出风声说太子会娶你,可太子宁可在晏安宫外跪上一个时辰,惹怒圣上丢掉太子之位,都不愿意松口。”
“太子心里若是有你,就会像对姜小姐一样,恨不得把整个姜家捧上天。可太子心里没有你,就算父亲送上五万兵马,十万兵马,哪怕拱手送上整个南境,他日后都不会对你好。”
汝南郡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她眸底的热切冷了下来,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可怜巴巴哀求:“可女儿不求太子妃之位,只要能陪在太子哥哥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见女儿如此冥顽不灵,武安侯渐渐失了耐心,他推开女儿的手,语气转冷:“本侯的女儿,就算养在南境一辈子,也绝不能为他人妾。”
汝南郡主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父亲糊涂,太子哥哥的侧妃怎能算是妾室,虽说皇贵妃娘娘与辰妃和端妃一起执掌后宫,可宫里谁人不知,这凤印始终攥在皇贵妃手里。姜家小女身体不好,只怕活得还没先皇后久...”
“你快给我闭嘴!”
武安侯一拍桌案,怒声训斥道:
“满京城的人都能瞧出太子不想娶你,你还眼巴巴想倒贴上去给太子做妾,简直丢光祖上的脸面,你若再提起此事,我便将你送去尼庵里剃了头发,全当没有你这个不孝女!”
汝南郡主心中委屈,渐渐红了眼眶。
从小爹爹将她捧在手心里,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今夜的爹爹的是怎么了?她只不过是想嫁给仰慕的男子罢了,又有何错之有?
见女儿吧哒吧哒落下眼泪珠子,武安侯心如刀割,他放缓了语气:
“我答应让你入宫见太子最后一面,如今你看也看到了,从此该收起心思,几日后乖乖随我回南境,爹爹定会为你找一个顶天立地的好郎君。”
普天之下,不会有比太子哥哥更顶天立地的男子了,尤其是见过刚刚太子挥袂生风的英姿,更坚定了她的心意。
汝南郡主红着眼眶点点头,轻声道:“女儿知道了,父亲,我想在临走前和方家姐姐道个别...”
武安侯欣慰女儿终于想明白了,心里不由愧疚方才对女儿言语重了些,于是应诺下来。
“去吧,宫规森严,你莫要乱走。”
荣华殿东西两面的观景城楼由一道长廊相连,汝南郡主从东城楼下来,却没有走进连廊,而是戴上兜帽,悄悄朝着反方向走去。
跟在汝南郡主身后的侍女神色慌张,低声道:“郡主,你真的决定去见那人吗?此事若是被侯爷知道了...”
汝南郡主此时脸上已经没了泪痕,还精心补过妆容。
“父亲总是顾及武安候府的颜面,定然不会同意我去见他,我已说服了母亲,只要太子哥哥同意纳我做侧妃,母亲会帮我一起劝说父亲。”
她顿了顿,又道:“你确定看到他踏入文渊阁了?”
侍女点点头:“奴婢看到他离开酒席,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踏进文渊阁,奴婢就赶回来给公主送信,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汝南郡主抬头看向夜色中的文渊阁,依稀能瞧见纸窗上倒映着一人清秀挺拔的身影,她定了定神,朝着阁楼内走去。
―――
姜玉竹手提八角宫灯,逐一照亮樟木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她随意抽出一本《马政记》,踱步至一张书桌边坐下,迎着烛光翻看起来。
文渊阁是宫里的藏书阁,书阁内收藏的书本有上万册,为了防止为蠹虫破坏书本,宫人特意在屋内四角放置香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芸香气。
太子在英雄台上大显神威,成功引起耀灵帝对铁蹄马的兴趣,父子二人难得放下往日隔阂,不仅在一张龙案上用起了晚膳,还相谈甚欢。
十皇子瞧见太子得到父皇赏识,心里是即高兴又羡慕,忍不住多了几盏酒,喝到最后,他醉醺醺地拉着姜玉竹的手,赤红着脸一声声唤起姜小姐的名字。
得几位同僚相助,姜玉竹好不容易掰开十皇子的手,便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开宴席。
宫里的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大的地方她不能去,小的地方只有几处能进,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去文渊阁坐一会,等待太子和皇上重温完父子之情,她再同太子一起回府。
手里的书刚翻上两页,忽而听到木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抬头看清来者后,姜玉竹惊讶挑起黛眉,起身行礼:“姜某见过汝南郡主。”
女子摘下兜帽,嫣然一笑,柔声道:“姜少傅真是个有趣的人,这宫里的人都在宴席上想尽办法讨好上峰,你却躲在黄金屋里,少傅高情逸兴,难怪太子会独独赏识于你。”
姜玉竹合上书本放回架上,淡声道:“汝南郡主谬赞了,今夜荣华殿上受邀的臣子多是武将,姜某不胜酒力,只好躲至此处。”
言罢,她披上斗篷,提起八角宫灯准备告辞。
“少傅且留步,本宫今夜特意来寻你,是...是有一些话想要你帮本宫传给姜小姐。”
姜玉竹早就猜到她与汝南郡主在此处相遇并非偶然,亦大概猜到对方的心思。
她拾级而下,直到走至楼梯半截处,才停住步伐,抬头看向阁楼上的女子,微微一笑:“汝南郡主请讲。”
少年手持宫灯,烛光摇曳在他明亮的眼眸里,闪动着流光溢彩。
汝南郡主被少年惊艳的容色晃得微微愣神,回过神后,她正色道:
“本宫知道太子哥哥对姜小姐有情有义,所以...我不求正妃之位,只希望能留在太子哥哥身边就够了。姜小姐若是能说服太子纳我为侧妃,我愿对天发毒誓,日后入了宫,我会誓死效忠于姜小姐,以南境势力,助她稳住后位。”
姜玉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她虽大抵猜测到汝南郡主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截了当,她沉下脸色,肃声道:
“陛下龙体安康,还请郡主慎言!”
汝南郡主却是不在乎地笑了笑,她手持精美的莲花宫灯,一步步走向少年。
“少傅放心,我命侍女守在书阁外,阁内只有你我二人。”
忽明忽暗烛光笼罩在少女秀丽的脸庞上,莫名透出几分阴晦不明。
姜玉竹眉眼平静,淡淡道:“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并非执子之人,汝南郡主若想嫁给太子,还是让武安侯同皇上提起此事。”
“太子哥哥若不愿意,就算皇上下旨让他纳我为侧妃,他也会抗旨不尊,本宫可不想太子哥哥为难。”
少女一口一个太子哥哥,稔熟的称呼里透着甜蜜的爱意。
姜玉竹渐渐拧起眉心:“所以...汝南郡主是打算为难舍妹?”
汝南郡主惊讶地眨了眨眼,语气透着娇憨:“这怎能算为难,本宫情愿后退一步,伏低做小,还承诺会帮她稳住后宫之位,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她顿了顿,目光上下打量面容清秀的少年,又道:
“靖西侯入京,朝中局势对太子哥哥变得不利,本宫相信姜少傅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且是一个聪明人,定会以大局为重,权衡其中利弊,做出正确的抉择。”
“若是太子哥哥纳我为侧妃,那东境便成为太子最大的后盾,十万南境兵马为殿下驱使,太子他又何惧靖西侯和大皇子威胁。”
言罢,女子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噙着傲慢又自满的笑意,等待少年的答复。
汝南郡主十分笃定姜少傅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条件,大燕东面临海,几乎所有兵马都集中在西,北,南三境的驻军。
太子手握北凉玄月军,靖西侯独掌陇西兵马,而她的父亲则掌管南境三郡兵马。只要她与太子联姻,那大燕南北两面的兵马就顺理成尽归太子,那大皇子还拿什么和太子争。
八角宫灯里的蜡烛快要燃尽,烛光轻轻跳动了几下。
少年深邃瞳孔里映着跳跃烛光,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掀起眼帘冷冷扫过来。
汝南郡主顿觉后脊窜上一股寒意。
这种感觉,就好似她那些刻意隐藏的小心思,被对面目光如炬的少年郎全都看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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