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晏扶在门框上的手掌倏地收紧,喉结滚了又滚,直到掌心扎进一根木刺,短暂的疼痛让他醒过神。
他毫不迟疑解开披风,快步走上前盖在少女身上。
同时,遮挡住了那快要探出墙头的颤颤春色。
“表哥...”
韩溪云也跟着走进屋,她看到床榻上情景,脸上并无惊讶的神色,反倒是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她狠狠盯着萧时晏怀中神志不清的女子,目光阴冷,声音更是冰冷:
“表哥,你难道就不惊讶,姜少傅为何会是女儿身吗?”
萧时晏眉心一动,想到刚刚韩溪云在这一路上的异常举止,他很快就猜到来龙去脉。
他敛去眸底的厉色,松开怀中软绵绵的女子,起身走向韩溪云,目光清澈,淡声道:“表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姜少傅她怎么会是女子?”
韩溪云见表哥神色清明,并未因床榻上风情万种的女子而露出一丝失态,不由庆幸自己的眼光。
想当初在那场插花宴上,亦只有表哥对姜家小女那张祸水容颜不为所动。
看来,她是赌对了。
她提起八仙桌上嵌满珠宝的赤金酒壶,盯着琥珀色的醇酒从壶嘴口流淌下来,唇角勾起洋洋自得的笑意:
“因为姜少傅和姜小姐,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萧时晏背在身后的五指紧了紧,面上波澜不惊,只蹙起剑眉问道:“表妹是何时发现此事?”
韩溪云没有生疑,将她那夜躲在柳树后撞见的事情经过如实对萧时晏诉说。
“表哥,姜小姐扮作男子参加科考已是重罪,她还欺瞒圣上,祸乱朝纲,实乃是最无可恕。太子与此女朝夕相处,想必早就清楚她真实身份,只不过太子贪恋美色,才留下她在身边颠鸾倒凤...”
“表哥,这是你抓住太子把柄的大好机会,只要你把姜小姐交给大皇子处置,大皇子就能借此机会扳倒太子,那表哥你就又能成为大皇子最信任的近臣了!”
韩溪云双目放光,她知道萧时晏曾投靠过大皇子,只可惜金乌之行后,他未能帮大皇子办好差事,从而得大皇子厌弃。
还好上天有眼,让她发现姜家小女的秘密,表哥若是能利用好此次机会,助大皇子登上龙位,日后自当是平步青云。
而她,就是帮助表哥青云直上的贤内助。
萧时晏静静看着女子手中的鎏金酒壶,男子半张俊容隐在阴影下,琥珀色的眸子晦暗难明,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
“表妹今日做的事,可否会走漏风声,让太子发现?”
韩溪云笑了笑,她笃定地摇了摇头:“平乐公主头脑简单,三言两语就被我哄骗得听了话,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姜少傅就会娶她。这酒水里的‘鸳鸯醉’也是我让侍女在黑市采买,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知晓。”
萧时晏松开紧握的手,他轻吐了一口气,声音飘渺如烟:“表妹倒是有心了,如此...甚好。”
韩溪云听得心中欢喜,她抬眼看向萧时晏,却发现男子平日里清澈温柔的眸子,此时仿若冰雪一般冷峻。
她惊得身子一颤,手中酒盏叮咣摔落在地上。
韩溪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唇角扯起的笑容有些僵硬:“表哥...你为何这样看我?”
萧时晏的神情深邃而冷漠,他向前一步,剑眉微敛,目光俯视着和他从小作伴十余年的表妹,冷淡的声音透着惋惜:
“我只是惊讶,表妹平庸的皮囊下,为何会有一颗如此肮脏的心。”
韩溪云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小视作谪仙,性情温润如玉,气质清贵高雅,待人彬彬有礼的表哥,此时用充满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说她皮囊平庸,心灵肮脏不堪。
她脑中轰地一声,炸响了一道惊雷!
原来表哥和太子一样,一直都知道姜少傅的真实身份。
一个人爱得张狂又肆无忌惮,另一人爱得隐忍又处处谨慎。
凭什么,姜家小女她凭什么?
韩溪云看着眼前陌生的表哥,觉得他比太子还要无药可救,竟然要为了一个女子,舍弃掉自己的锦瑟前程,萧家的百年荣华。
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殊不知自己扯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
“我...我和平乐公主的侍女约定好在外面相见,若是我不过去,对方定然要起疑心过来看一看,表哥...我...我先去找那位侍女。”
韩溪云说完,转身欲冲出房屋,可她还未来记得呼喊救命,便感觉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转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萧时晏冷冷看向倒在地上的韩溪云,思虑着要不要灭口之际,忽而听到女子颤颤巍巍的呢喃声:“热...唔...好热啊...”
他眼底的冷意消退,阔步走向床榻上的喃喃低语的女子,蹙眉问道:
“瑶君...你还好吗?”
姜玉竹的神志早在“鸳鸯醉”霸道的药性下荡然无存了,她勉强压抑着身上的不适,死死咬紧了唇瓣,在瞧见萧时晏处理完韩溪云后,才压抑不住唤出声。
男子近身时拂来的淡淡铃兰花香,堪比最浓烈的酒,快要将姜玉竹仅剩下的理智驱散。
她趁着灵台还存着一丝丝清明,紧紧抓住萧时晏的手臂,凑近身子喃喃道:“时晏,你快打...打晕我。”
她猛然起身,裹在身上的湖蓝色绣银丝外衫簌簌滑落,露出女子白皙圆融的肩头,秀气的锁骨,以及松垮垮的葡萄缠枝绣纹束衣。
硕果累累,丰盈得要压塌了棚架。
萧时晏耳根鲜红欲滴,他忙垂下眼,只觉按在他手臂上的莹白柔荑温度烫得惊人,仿若透过衣裳,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瑶君,你说什么?”
他隐约听到姜玉竹说了些什么,可她的声音太低了,沙哑软糯的声音透着慵懒,那水光迷离的眸子更是透着万种风情。
女子这样慵懒妩媚的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一时间思绪都难以集中起来,目光沉沉压在她泛着潋滟水光的唇瓣上,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夕阳余晖洒在古老的寺庙上,错落有致的飞檐翘角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嘎吱一声响后,一道颀长身影从屋内走出来,男子眉眼清冷,五官深邃,俊美无俦,高挺的鼻梁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立在门口的周鹏立马给男子递上一件玄色镶银线云纹披风,问道:“殿下此行,可有收获?”
詹灼邺穿上披风,单手系着玉扣,语气平淡:“姑且算是不虚此行。”
言罢,他眺望山头间下沉的日光,剑眉微敛:“姜少傅还未回来吗?”
周鹏摇了摇头:“少傅托卑职告诉殿下,若是殿下的事办完,不必等她归来,少傅会自己搭车回府。”
詹灼邺勾起唇角,昨夜他不过是与小少傅礼尚往来得热切了些,余温稍逝,女子就紧绷起红彤彤的脸蛋儿痛斥他不知餍足,今日还要处处躲着他。
詹灼邺在此事上到不急于求成,二人的婚期终于定下来,只待大暑后天气转凉,他便会与小少傅成婚。
从此女子白日里将是叱咤朝堂的姜少傅,夜里则是独属于他的太子妃。
詹灼邺并未下山,而是朝着宝华寺后山的方向阔步走去。
殷红的枫树林里,几名御林军正坐在地上玩骰子,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天色,挤眉弄眼道:
“平乐公主那位小情郎的腰杆子不赖呀,都快一个时辰了,殿下还未招咱们回去。”
“...可怜了舞阳侯世子,驸马都尉还未当上,脑袋顶就已经绿油油一片了。”
“舞阳侯世子也算不上干净,遣出舞阳侯府的那些美妾们,都让世子爷圈养在弄琴巷的宅子里了。”
“哎...你们就不好奇,平乐公主的小情人谁是吗?”
“还能是谁,你们没瞧见停在山脚下的那几辆玉辂华盖马车吗?”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这种规格的马车,只有当朝皇子才配享用。”
众人恍然醒悟,原来是太子殿下亲自护送姜少傅去睡自己的妹妹。
啧,要么说皇室之间的关系的最为混乱呢。
众人聊得正欢,忽而觉得背后生出一股子寒意,他们回过头一看,当场吓得丢掉手里的骰子,纷纷匍匐跪地道:
“卑职...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男子长身鹤立,一袭玄袍压身,淡淡睥向跪在地上的御林军,因他背逆着光,笼罩在黄昏光晕下的俊容看不清神色。
却也让这些御林军心里愈加打颤,不知晓太子将他们刚刚那些胡话,听进去了多少。
“你们为何没有守在嘉乐身边当差?”
听到太子清冷的语气,几名御林军面面相觑,心想这里面的缘由,难道太子殿下不清楚吗?
殿下您的少傅,正在和公主打得火热呢!
就在几个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周鹏扭着一个女子的手臂快步而来,沉声道:“启禀殿下,此女躲在枫树后面,她看见殿下审问这几人时,便鬼鬼祟祟地想要离开。”
詹灼邺觉得周鹏擒拿的女子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发现此人应是常年跟在嘉乐身边的侍女。
嘉乐和小少傅在搞什么名堂?
詹灼邺让周鹏先将几名御林军带下去,唯独剩下这名战战兢兢的侍女,他缓缓摩挲着指上的紫玉扳指,冷声道:
“你与孤说一说,嘉乐都做了什么?”
侍女本来就心中发虚,被气场强大的太子寒声一问,吓得她抖筛子似的交代出平乐公主与韩溪云之间的谋划。
“奴婢听从公主的话,准备过上半个时辰便去屋内查看情况,可....奴婢方才过去看时,远远瞧见萧世子冲进屋子里...”
侍女的话未说尽,她就见太子面色陡然一变,男子仿若一阵黑色的疾风,绣金玄色衣摆在半空打了个焦急的旋,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第81章 幽谷夜色
满树枫叶在夕阳下绯红欲滴, 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热烈灿烂。
男子玄色眸底倒映着这抹绯色景致,仿若燃起滔天的熊熊烈火。
忽而间,詹灼邺疾驰的步伐顿住了, 他剑眉微敛, 深邃瞳仁里泛起阵阵涟漪。
不远处,萧时晏怀中抱着一人,正朝他一步步走来。
他怀中的女子浑身上下被一件碧蓝色千竹云纹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乌发散乱的小脑袋和透着粉红的耳尖。
离得近了,詹灼邺清楚看到裹在女子身上的碧蓝色披风上, 赫然有一道血痕。
他的眸光骤然冷了下去,压抑的呼吸里透着沉沉的痛,心口苦涩的浪潮翻江倒海,虽然他极力克制, 可那暗沉的眸光还是暴露出他此时支离破碎的心境。
詹灼邺喉头滚了滚了, 颤着手臂从萧时晏怀中接过女子。
小少傅仿若寻到亲人的小猫崽, 脑袋一靠上他的胸膛, 就忍不住用红彤彤的面颊一下下蹭着他, 口中嘤咛着:“殿下....殿下....”
詹灼邺强忍下心口蔓延的哀伤, 眸光怜惜凝视小少傅拧着细眉的面容, 哑声道:“孤在这里...”
终是他来迟了, 没有守护好她。
萧时晏一手捂着手臂,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太子殿下, 姜少傅中了‘鸳鸯醉’,她身上的药性还未解除...”
詹灼邺倏地抬头看向萧时晏,眉眼间满是不可置信的狐疑。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男子渗出鲜血的手臂上, 顿时清楚小少傅身上那道血迹的由来。
压在心头的重石骤然卸下,詹灼邺看向萧时晏的目光有些复杂。
“多谢萧世子。”他郑声颔首道。
“殿下, 那间屋舍还有昏迷不醒的平乐公主和韩家小女,臣恐怕要向太子借一些人手,好妥善处理此事。”
“孤已经下令封锁整座山,稍后会有周校尉为世子差遣。”詹灼邺看向面色苍白的萧时晏,又道:“你先处理好伤口。”
“臣领命。”
二人商议如何善后之际,女子皓腕挣扎着从披风里伸出来,葱白细指紧紧抓住太子的衣襟,用力地扯了扯。
詹灼邺感受到怀中小少傅的急切,他蹙起剑眉,没有继续逗留,抱着姜玉竹转身离去。
萧时晏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他清俊的眉眼间染上了丝丝哀伤,缓缓闭上了眼。
脑海中浮现出女子醉颜微酡的绝色面容,她眸底溢满了柔情,双颊晕开粉红,唇瓣微微开合,气息如兰。
面对自己爱慕多年的女子,萧时晏无法自拔,他忍不住俯下身,想要去吻她的唇瓣。
若即若离之际,他听到女子喃喃的那一声:“殿下...”
女子极轻的声音,却似一道惊雷,劈醒他即将崩塌的理智。
萧时晏毫不迟疑取出隐藏在玉佩里的匕首,寒光一闪,狠狠割向了他的手臂。
汩汩流动的鲜血退去了体内翻滚的热意,而女子见到刺眼的血迹,好似也从迷茫中清明了几许,怔怔看着他道:
“太子殿下...”
萧时晏敛下眸底翻滚的情愫,将女子用披风包裹严实后,才横抱起她,沉声许下承诺:
“我带你去找他。”
金黄的太阳渐渐向西沉去,远处山峰顶端笼上了一层暮色的薄纱,山体轮廓变得愈加朦胧起来。
或许是男子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唤醒姜玉竹一丝神志,她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觉得身上热得难受,体内汹涌的燥意诱着她想褪去所有衣裳,再...再...
“乖一些,不要乱动。”
姜玉竹费力睁开双眼,入眼是太子清冷俊美的侧颜。
太子真是俊啊,从这个刁钻的角度看去,男子的下额线条流畅又好看,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连浮动的喉结都充满了有男子气概。
姜玉竹不由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她伸出手捏了捏太子的脸皮,觉得入手微凉,舒服得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软弱无辜柔荑又想往男子衣襟口里钻。
詹灼邺被女子频频伸出的魔爪扰得拧起眉心,只得柔声安抚:“少傅再忍耐片刻,孤马上带你回府,让大夫给你施针排毒。”
姜玉竹脑袋昏沉,她算了算,从宝华寺到太子府需要一个半时辰的车程,那她还要像这样难受上一个半时辰。
体内的火越燃越烈,仿若血液都化作了岩浆,烧得她口干舌燥,而眼前的男子就是甘甜的泉水,渴得她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她用力掐了掐太子俊俏的脸皮,开口的声音腻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臣要殿下,现在就要...”
詹灼邺顿住脚步,他低头看向眼如桃花,双颊绯红的小少傅,心头忽而被点下了一把火。
他刚刚心里一直惦念着小少傅的安危,无暇顾及风花雪月,此时看到女子渴求的眼神,才忽而想起来:他便是她最好的解药。
男子的眸色渐渐染上天际的红霞,溢满了夕阳的热烈与朦胧,瞳孔深处闪烁着霞光的柔和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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