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攸同忽然伸出手臂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
西棠轻轻地叫了一声:“喂!”
他哽咽着说:“谢谢你。”
西棠在上海站搭动车,然后在杭州转了一趟面包车,回到了老家的小镇。
家里以前在镇上的永安街道经营一家小面馆,以前是妈妈自己经营,后来西棠坚持给请了人,一个厨房师傅,一个前堂小妹,西棠妈妈自己做了老板娘,因为临近响石山景区,生意还过得去,只是因为只做早餐中餐,除去发出去的工资,结余也所剩无几了。
西棠从不计较这些钱,她自己不在乎物质条件,但给妈妈的钱一直都很宽裕,妈妈身体不好,闲在家里也孤单,她不能长期陪伴在身边,只是希望她有事儿做、有人陪着说说话。
房子是很早之前的老房子了,后院有个院子,妈妈买了下来,这是她们母女俩住了一辈子的家。
西棠回来的时候,左右邻居出来打招呼:“西棠,回来了呀?”
“哎哟,头发怎么剪短了?”
“现在明星都流行这种发型,潮流。”
“阿姨都看了你的戏了,哎,你那宫女扮相真漂亮,只是怎么就几集呀?”
西棠不说话,只微笑。
她赶紧躲进屋子。
老妈在厨房,还穿着白日里煮面的围裙,正在砧板上细细地切一块酒香卤肉,西棠家的面馆,卤汁的味道那是一绝,妈妈说是用外婆家的祖传秘方熬制成的,西棠最爱吃。
西棠走进去,抱住她日渐衰老瘦弱的肩膀:“妈。”
妈妈笑着,用手肘蹭了蹭她手臂:“还跟个小孩似的,赶紧洗手吃饭。”
西棠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小碎花床单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躺在床上,伸手拉了拉床边的一根绳子,绳子高高地悬挂起,连着梁柱的屋檐,屋顶的灰尘震了震,簌簌地往下落,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西棠扬了扬声音说:“小地主?”
那边立刻传来嗷呜一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穿拖鞋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到了墙壁边上,呜呜含混的声音:“捏捏,尼胡拿了?”
西棠听到他的声音,开心地笑了:“是,我困了,明天看看你媳妇和娃娃。”
小地主在隔壁地兴奋叫了一声,然后连着呜呜叫着说了好几句话,西棠说:“你慢点儿,我没听清楚。”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西棠姐姐?”
西棠说:“哎,你是小地主媳妇吧。”
那新媳妇很活泼:“是的,是的,您给我家宝宝寄的衣裳、奶粉都收到了,东西可好了——”
西棠说:“好,到了就好,多谢你们俩帮忙照顾我妈。”
女子连声答应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姐姐,你回来得正好,孩子爸爸正遇上麻烦了,我说他也不听,他就听你的,你给劝劝他吧!”
西棠关心地道:“怎么了?”
小地主媳妇儿在那边噼里啪啦地说:“家里宾馆前几天被工商局查了,我让他找人托托关系看看怎么办,他死活不去……”
这时那边小地主传来呵斥媳妇的声音:“你弄森摸!”
他媳妇儿立刻叫开了:“我这不是着急嘛,都那么多天都没营业了,你还不活动活动,再拖下去你儿子奶粉都没有了!”
这一对倒好,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说话跟倒豆子似的。
西棠赶紧说:“好了,你们别吵,我明天上你们家去,再慢慢说。”
西棠从懂事起,妈妈就跟她说,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其实她的整个童年记忆都是混乱的。因为一直在搬家,西棠具体也不记得搬了几次了,一直到她开始读小学,妈妈才决定在仙居住下来。
她们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街坊邻居有善有恶,西棠妈妈也很少来往,除了邱叔叔。
邱叔叔是个好人,她小时候就常常来家里看她,给她买糖果玩具。后来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在门口破口大骂,左右邻居围成一群在一旁指点,她害怕得不敢回家,躲在人群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小书包,那天晚上,她听到妈妈偷偷在屋里哭。
从那一天起,小孩子都笑她,说她是没爸爸的孩子,说她妈妈是坏女人。
只有隔壁家的小地主依旧跟她玩。
小地主在那个年代就是小镇上正儿八经的富二代,父母经营着镇上最早的一家旅馆,还有一大片的土地开了一个停车场,小地主先天有残疾,喉咙到舌头整个话说混沌不清,他也是小孩子们常常取笑的对象。有一次几个小男孩在操场扯西棠辫子,小地主经过时,一顿拳打脚踢把那几个小孩打跑了,西棠和他躲在操场的墙根下,跟他说话,他的话呜呜乱叫,后来她竟然听懂了。
小地主有两手绝活儿,打架是一绝,后来整个镇子的调皮小孩,再没有人敢欺负西棠。
他比她小一岁,一直在她楼下的班级。小地主读不好书,西棠的成绩倒是一直优秀,直到初三那一年,西棠被城里的艺术老师挑去,进了艺术学院附中读高中。
后来她从北京回到故乡又到横店,小地主勉强高中毕业,然后接掌了父母的生意,他的另一手绝活儿是烧得一手好菜,开旅馆开酒楼,还经常介绍住店客人来她妈妈家吃早餐,对外称这是仙居第一卤面。
小地主不懂娱乐圈,他是她青梅竹马的革命战友。
她觉得心安,终于躺下来,好好地睡了一觉。
赵平津出了院就直接销假上班。
周五的中午,沈敏敲门进来:“老板。”
赵平津这几天忙得家都没回过,一直住国贸附近的柏悦府,听到沈敏进来头都没抬:“怎么了?”
沈敏说:“联络不到西棠。”
赵平津不耐烦地道:“找她经纪公司。”
沈敏赶紧报告:“倪小姐说,他们也找不到她。”
赵平津终于抬起了头,皱皱眉头说:“发生了什么事?”
沈敏望了他一眼,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好像有点什么绯闻。”
赵平津也不感兴趣,一边埋头继续签文件,一边说:“打电话给倪凯伦。”
沈敏看了看他桌面大堆的文件,为了能周末去上海,老板提前出院来工作,沈敏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电话通了。
赵平津还在刷刷地签文件,沈敏按了免提。
那端传来喂的一声,赵平津直接说:“倪小姐,我明晚到上海,黄西棠要陪我见个朋友。”
倪凯伦似乎在开会,那端吵吵嚷嚷:“赵先生,抱歉,我们也暂时联络不到她。”
赵平津冷淡地说:“不用拿这些话来打发我,如果我明天见不到她,那她就永远不用来了。”
倪凯伦一想到那张月入三十万的合同,恨得咬碎了牙:“赵平津,你就非得这么嚣张?”
赵平津抬头对沈敏说:“挂掉。”
到晚上他和几个部门领导吃饭时,黄西棠的电话终于进来,赵平津对着下属点点头,离席去接电话。
“我不在上海。”西棠想跟他商量一下。
“那你在哪?”赵平津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我在老家。”西棠说。
“那你回来。”赵平津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昨晚上刚回,不去。”西棠硬邦邦地回。
“我一个月给你三十万,给你撒脾气的?”赵平津没好气地答。
那边沉默了几秒。
“几点?”西棠声音低落下去。
“晚上六点。”赵平津依稀记得航班。
“我去买票,不知道车票有没有。”
“我让秘书给你定。”
“不用。”
“发生什么事?”
西棠带着明显的抗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事,媒体捕风捉影,过几天就消停了。”
应酬完了,司机开着车送赵平津回家,他喝了点酒,拿手机倚在座椅上,打开了新闻客户端,然后看了看那个界面,迟疑了几秒,手动了动,平生第一次点开了娱乐版块。
首页图文标题大得惊悚:郑攸同恋情大曝光,与神秘女郎酒店贴身拥抱。
那照片拍得很清楚,应该是近距离拍摄的,一个女孩子被那个梳油头戴墨镜的男明星紧紧拥在怀中,只看到一个脑袋,露出碎碎的黑色短发,纤细的身体,身上穿着一件他熟悉的白色衣裳。
西棠在返城的汽车上。
郑攸同的恋情新闻一出,娱乐版面顿时精彩纷呈,第二天的头条仍然是郑攸同,叫作——《神秘女子到底是谁?郑攸同女友十大猜想!》。文中根据照片里的身高、体型、衣着、发型,跟他的历任绯闻女友逐一做了详尽的比较,满屏粉红色的花边新闻闪闪发光,看着那群平时上天遁地的狗仔满世界的瞎猜,西棠自己看得还挺乐。
倪凯伦自然一眼看出来了,还给过她电话,觉得是个好机会,但她坚决不同意承认,倪凯伦也拿她没办法,那端郑攸同和公司也无声无息的,她以为这种事情没人回应,过两三天自然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三天事情忽然急转直下。
她在家里睡得早,凌晨已经睡得深沉,第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是公司的网络宣传,小姑娘带着中了十亿彩票的兴奋般尖叫:“西棠姐!出大事了!”
接着她的电话从凌晨三四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快要被打爆了。
昨晚凌晨左右,郑攸同的社交媒体更新了一则图文消息,照片是一个女孩子在剧组工作的侧影,长头发,纤细的身体,穿一件白衫蓝色工装裤,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她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女孩子。后面加了一个爱心。
那张照片,虽然完全没露脸,但西棠看了一眼,衣服和身形都已经太过明显,只要是在横店跟她工作过的人基本都已经能看得出来了。
连续两三日的酒店拥抱照片已经将郑攸同的桃色绯闻推上了风口浪尖,他此时此刻做出这种回应,无疑是在风浪之中又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当红偶像男星对剧组平凡女生做出求爱告白,所有的粉丝和媒体立刻疯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的,那条消息的回复瞬间就到了几百万,汹涌的粉丝大军蜂拥而至,成千上万的扑腾扑腾的少女心碎了,只好在下面尽情地发泄,各种言论层出不穷,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两个问题。
一开始问:“这女的是谁?”
后来问:“黄西棠是谁?”
在电影学院大二那一年的暑假,郑攸同在拍一支男士内裤广告的摄影棚里,遇到了来自香港的离婚成衣女老板,然后大三一开始他就拿下了内地一部古装青春偶像剧的男一号,那部戏播出后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后来的事业便一路顺风顺水,签了业内最好的经纪公司,继续拍了几部偶像剧后,发行了两张唱歌专辑。近年来的几部剧转型专攻演技,跟他搭对手戏的都是国内最资深的老戏骨,最近参演的几部剧都拿奖无数,演艺事业积累下来,已是内地最有担纲的一线男演员。郑攸同历年来的绯闻都是随着新戏上档的周期性绯闻,这么些年下来娱记都写到无聊了,这一次既不是跟新戏女主角,也不是以往的绯闻对象,所有的记者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西棠在横店住了两年多,各路大大小小的宣传、公关、媒体、记者,认识了不少,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八卦也好,关心也好,套交情也好,都逮着问她,以期挖掘出一点新闻来。
西棠在车里偷偷开了手机,公司和倪凯伦给她的留言,几乎都湮没在了一堆消息中。
倪凯伦叮嘱她别出声,宣传部已经连夜开会讨论处理方式,一定要等公司的通知。
列车抵达上海时,西棠特地戴了顶帽子遮住了半边脸,小心地走出虹桥北站,在车站广场旁的一个小卖铺,她打了一个电话,响了两遍,他接了。
“喂?”郑攸同的声音蔫蔫的。
“老郑?”西棠压低声音。
“西棠,是你?”郑攸同提高了音调,高兴地说。
“你疯了是吗?”西棠怒吼了一句。
“唉,我对你是真心的。”
西棠啐他:“别发疯,香港那位女士呢,你到底想怎么样?”
郑攸同闷闷地说:“她年纪大了,管不来那么多。”
西棠气愤地叫:“那你也别把我拖下水!”
郑攸同沮丧地说:“我已经被经纪人和公司骂了整整一天了,西棠,我这是帮你。”
“谁要你帮,你会害死你自己!”西棠简直想掐死他。
“怎么会,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还有粉丝送祝福。”郑攸同乐滋滋的。
“别忘记你还有一整个工作室的同事跟你事业同进退。”西棠恶狠狠地叫。
“哎,你公司那边怎么打算?”郑攸同总算恢复了点理智。
“怎么打算,过三五天,自然过去。”西棠答。
“乘机出头。”
“别管我那么多。”
她挂了电话,忽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总感觉附近有人偷听,大概是最近疑神疑鬼太多,她悄悄抬头四处一张望,视线却蓦然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冰寒的眼。
赵平津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神色冷淡地盯着她。
司机将车停在了车道旁,赵平津替她拉开了车门,车内清凉幽静,隔绝了喧嚣,他穿了一件深色衬衣,人好像瘦了一点。
西棠问了他:“身体好了?”
赵平津眼皮都没动一下:“没好我能来?”
他淡淡地说:“直接去吃饭,还是你要换件衣服?”
西棠在这个圈子待了快十年了,第一次陷进这种狂轰滥炸的八卦旋涡中心,既忐忑又不安,整个人被煎熬得晕乎乎的。只是一到上海就见着了赵平津,他带着他一贯待她那种冷言冷语的态度,却慢慢地令她镇定了下来,这种事情在他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赵大公子依旧过他裘马风流饮宴笙歌的日子,西棠定下心来问:“什么场合?”
赵平津早看清了她今日穿的衣服,白上衣,一件印花裙子,平底鞋,她一直就是这样,穿荆钗布裙也自有一股奕奕神采。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正式,就这样吧,我们直接过去。”
“见谁?”
“我一师兄,从美国回来,明天就走了,多年不见了。”
一说起这个西棠也来气,刚刚回到家就被叫来:“你们同学叙旧,要我干吗?”
赵平津看了一眼,撇撇嘴角,吐出了两个字:“摆设。”
西棠跟着赵平津走进酒店大堂,在楼梯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之前在公司帮忙跑宣传,圈内媒体多多少少有点熟悉,对方见到她,还明显地愣了一下,她只好客气地点点头。
那个男子立即笑了起来,打声招呼:“哟,西棠啊,在这吃饭?”
西棠也没觉有什么,客气笑了笑:“是。”
那人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就擦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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