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赵平津果然就把她当摆设。
偌大的包厢里,三四个男人坐在圆桌旁,吃了晚饭后在一旁的小厅喝茶,他们谈旧友逸事,谈各地风情,谈期货投资,谈吃喝玩乐,西棠就在一边,埋头专心地吃,下部戏还有十多天,她决定吃几天再健身。
半路服务生引了一个中年男人进来,几个年轻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爸。”
“胡伯伯。”
“胡伯伯好。”
那男人头发半白,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衣,颇有威严气度,进来先回了赵平津:“哎,好好好,舟儿,好久不见了。”
赵平津待他亲近,却并不十分恭敬:“胡伯伯,几年没见了,您精神越发健旺啊。”
胡伯伯瞪他一眼:“我看你也还没个正形儿,赵将还没把你皮松松?”
赵平津笑着说:“我爸忙着呢,没空儿管我,磊子说您也在这儿吃饭,本来该我过去问候您一声,他说您那不方便,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胡伯伯说:“刚刚送领导出去,小磊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坐坐。”
他坐下,喝了两杯茶,话过了三巡,便起了身:“你们年轻人玩,别喝太多酒啊,小磊明儿还得坐飞机。我先回去了,舟儿,改日到家里来玩。”
几个人跟着站了起来。
赵平津应道:“好的,胡伯伯,给您介绍个人,这姑娘是黄西棠,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毕业的,现在在横店剧组工作。”
茶几旁的几个男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转过来。
只有胡少磊笑而不语。
黄西棠一直埋首作恭顺温柔状,只微笑添茶不说话,没想到赵平津一句话就将她带进了话题的中心,她顿时愣住了。
赵平津看了黄西棠一眼,用眼神示意她。
西棠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说:“您好,胡伯伯,我叫黄西棠。”
胡伯伯看了一眼赵平津,又看了一眼黄西棠,心下已经了然,他拿出名片盒,递给了西棠一张名片:“有机会合作。”
黄西棠双手接过:“谢谢您。”
幸好西棠今天带了工作用的背包,她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倪凯伦的名片:“胡先生,不好意思,我自己没有卡片,这是我经纪公司艺人主管倪小姐的名片。”
送走了长辈,几个男人重新坐了下来,赵平津望了她一眼,嫌弃地说:“怎么还是这么不机灵。”
西棠偷偷回了他一记白眼。
这下几个男人也看得分明了,胡少磊哈哈地笑:“舟子,这我也可开了眼界了啊,这么些年,我可是头一回见你要找我爸。”
西棠已经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
原来竟然是她目不识珠,这位胡少磊的爸爸,原来竟是业内体制垄断电影公司的大亨。
一席聊到夜间十点,赵平津唤人结账的时候,餐厅经理进来了,鞠躬道:“赵先生,打扰您——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有记者,不少。”
赵平津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经理毕恭毕敬:“我们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黄西棠小姐在此用餐,还有一些疑似记者在外面餐厅,我们不允许客人拍照,可是,暂时没有办法禁止客人要进来用餐……”
赵平津示意知道,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男人们开始打趣:“没想到黄小姐是大明星啊……”
黄西棠立即涨红了脸:“对不起,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胡少磊乐呵呵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哟,还真不少人。”
赵平津也跟着走过去看了一眼,五楼临窗外看得到餐厅门口,车道上朦胧的光,停了好几辆车。
他顿时觉得晕眩,从窗边退了回来。
西棠想起来刚刚在楼梯跟她打招呼的周刊记者,没想到她在这个圈子来来去去那么多年,从今天开始,要学着提防人了。
赵平津笑笑:“师兄,看来今晚不能再跟你喝酒了,这丫头捅娄子了。”
客人先告辞走了。
西棠躲在沙发角落里给倪凯伦打电话。
倪凯伦一听她声音就怪叫了一声:“你不是回老家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西棠小声地说:“不是赵平津叫我来的吗。”
倪凯伦这两天为郑攸同绯闻的事情也忙晕了,一听就来火:“对,摊上他你就倒大霉。”
西棠顾不上别的,只说:“赶紧来救我!”
倪凯伦大将之风,那边开始指挥大局。
“我让阿凯过去接你,再带一个宣传。”
“穿了什么衣服?妆化了没有?要上镜。”
“一会儿一定要从正门出去,哪几家到了?我再打电话通知多几家熟识的媒体。”
“过半个小时再出来。”
西棠挂了电话,对赵平津说:“你先走吧,我等公司同事来接。”
赵平津却直接拿起外套,冲着她道:“走吧。”
西棠说:“去哪?”
赵平津理所当然:“出去,回家。”
西棠坐着没动:“外面那么多人。”
赵平津站在她,不悦地道:“你宁愿跟那个油头粉面的男明星抱成一团,也不愿跟我在一起被拍?”
西棠第一次应付这般的阵仗,这节骨眼上无意跟他吵架:“你别添乱,够乱了。”
赵平津用眼神命令她:“走。”
西棠摇摇头:“你先出去,小心点。”
赵平津在发火边缘:“跟我一起走。”
赵平津天之骄子做惯了,脾气一上来就恣意妄为,大概这么些年来就没他不敢做的事情。西棠就瞧不惯他这样儿,嘴角冷冷地撇了一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要上娱乐新闻头条?你确定?你不想想你什么背景?”
赵平津愣了一下,继续嘴硬:“我自己的事情,关背景什么事。”
西棠轻蔑地笑了一下:“是吗?”
她就是永远有本事用那样的笑容,将他的颜面扫落到泥尘之下。
西棠话里毫不容情:“我昨天晚上看新闻还见着令尊大人呢,还有你母亲呢?
你确定你以后要跟一个三流女明星的名字永远捆绑在一起?”
赵平津气得发抖,却不得不承认是真的。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伸手去摸烟盒,打火机按了几次才点着了烟:“黄西棠,你永远有本事不给男人留一点点面子。”
西棠仍然带着那种讥讽的笑容:“赵先生的面子,哪里用得到我黄西棠留。”
赵平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烦躁地吸烟。
气成这样了,他也没有想到要先走。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一直等到包厢大门被猛地推开,倪凯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看也不看一眼赵平津,直接站到黄西棠的面前,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补点妆,换双鞋子。”
公司的造型师上来,从拎来的大包里拿出一双高跟鞋,助理立即上前帮她穿,化妆师掏出了粉饼。
西棠任由他们摆布。
倪凯伦在一边说:“一会儿记者问任何关于郑攸同的事情,记得什么也不要说,不能黑脸,要有点笑,娇羞一点,外面已经打点好。”
化妆师在一边温柔地恭维:“皮肤真好,擦点口红可以了。”
倪凯伦喜滋滋地说:“媒体会放出你们昔日同窗旧照,明日保证是头条。”
西棠大惊:“你哪里来的照片?”
倪凯伦斜睨她一眼:“回你学校,花点钱。”
西棠插不上话:“我……”
倪凯伦站在一旁眉飞色舞地道:“活动邀约多了一倍,还有几个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宫恋》和《剑破》两边的投资方都点名要你参加接下来的所有宣传活动。
西棠,请郑同学吃饭感谢。”
赵平津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铁青,拿起外套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应该是倪凯伦带过来的助理宣传,乍然见到他出来,神色有些尴尬。
他身后的倪凯伦已经挽着黄西棠走了出来,那两个年轻人立刻站直,转了个身朝着他身后恭恭敬敬地大声打招呼:“西棠姐!”
第4章 事过境迁
公司的保姆车转了好几条街,才甩掉了跟着的记者车。
回到桃江路的别墅,已经接近凌晨。
西棠上楼,赵平津的房间仍然亮着灯。
他没有出来。
第二天一早,西棠起得早,没想到赵平津更早,她下楼时,他已经在餐厅吃早餐。
等到西棠喝完牛奶,赵平津推开椅子说:“走吧。”
西棠说:“去哪儿?”
赵平津站在她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回家了被临时叫来吗,我送你回去。”
高速公路一路通畅,仿佛能通往天际尽头,赵平津坐在驾驶座上,窗外有南方温软的早晨阳光。
他没有去过她家乡。
黄西棠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一年只有两个假期能短暂地回家,跟他在一起之后,大三那年的春节她还没有开始拍电影,于是有空回家去过年,原本赵平津说要送她回去,可临到头来,春节那段时间他哪里走得开。其实每一年都是如此,且不说上海那边海外的家族亲戚要回国,单是北京上上下下要走动应付的人脉关系,父亲和大伯都不再合适亲自处理,基本上都是交由赵平津代为出面,他领着三个秘书忙得不可开交,硬是一天的空也抽不出来,后来黄西棠还是自己走了。
以前一直觉得不着急,没想到转眼已是百年身。
赵平津微微侧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她很平静。
西棠很安静。
赵平津一路上都在专心开车,车子里只有导航仪说话的声音。
西棠坐了几次他的车后发现,赵平津的车上只放古典乐交响曲,听得人发闷。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车上放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各种交通路况、广告宣传、情感节目、流行音乐轮番登场,西棠坐在他身边,跟着广播里的流行曲大声唱歌,一些流行的新歌唱得跑调跑得没边没际儿,赵平津一边开车一边求饶:“姑奶奶您别唱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有时候广播里是马三季的相声,赵平津听得直乐。
明明两个人以前都是爱热闹的人。
现在都变了。
西棠探过头去看了看:“你能不能开下广播?”
赵平津冷冷地答:“坐着别动,我不听电台。”
西棠试图打破僵局:“太麻烦你了。”
赵平津说:“别说废话。”
西棠不再理他。
车子到达仙居县郊区时,导航将他们导往了一条通往镇子的主路,那条道路正赶上了中午的集市,两旁塞满了鸡笼、猪笼等各种农副产品,赶集的村民们骑着摩托车、电瓶车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路面坑坑洼洼。
赵平津只能减速,在一堆人流车流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这一段路走走停停,走了快一个小时,西棠坐在副驾驶,看着这样的道路都觉得崩溃。
赵平津一手扶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在车子的前柜翻出药瓶子。
西棠看着他单手旋开了瓶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赵平津说:“没事,我昨晚没睡好,头疼。”
西棠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上次车祸是什么时候出院的,沈敏联络她的时候,就说他已经上班几天了,当初在医院里他还疼成那样。
她默默地递上了水。
赵平津将她送到了镇上,自己在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
西棠看着他不太对劲的脸色:“你没事吧?”
赵平津精神不好,人也蛮横不起来了,声音有点虚弱:“你自己回去吧,我上去睡会儿。”
西棠走到家门口,小妹在柜台上算账,她妈妈正在门口的桌子帮着收拾碗筷:“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跑了,怎么回事?”
西棠笑嘻嘻的:“我不是跟您说只是公司临时有事嘛,办完了还有假期,我又回来了。”
她抢着去收拾桌子:“妈,我来。”
西棠夜里给赵平津打了个电话,他电话关机了。
宾馆跟她们家只隔了一条街,西棠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他,想想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帮她妈妈开店,将桌子凳子搬到屋檐下,铺上蓝色桌布,将屋子打扫干净了,然后回到厨房切葱花。
她妈妈在厨房里跟掌勺师傅聊天,西棠在一边打下手,小妹在堂外帮忙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七点钟开始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西棠今天让老妈轻松点,不让她跑堂送餐了,自己忙里忙外跑得脚不沾地,突然小妹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姐,外面有人找你。”
西棠一听,心底一惊,大概也知道是谁了,赶紧瞪住小妹:“别声张。”
小妹双眼泛着激动的光:“好帅好帅。”
西棠擦了擦手往外走。
赵平津穿了一件白衬衣,坐在檐下的一张桌子旁,他身边是乱乱糟糟的一群早起买菜赶工的食客,只有他一个人霸占了一张桌子,显然也没人敢上去挤。赵平津仿佛也没察觉,一个人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手里拿着手机,却也没有打开,只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俊朗眉目,干净光鲜,姿态悠闲。
旁边吃面的大婶小媳们都忍不住一直看他。
他看到西棠走了出来,穿一件墨绿色的围裙,她的头发慢慢长了,人显得特别乖巧,他见到她,就是忍不住地高兴起来。
西棠手上拿了个点单的牌子,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来干什么?”
赵平津理所当然地答:“吃面。”
西棠将菜单递给他:“要什么?”
赵平津随手指了一个。
西棠说:“你胃寒,吃不了那个,我给你点吧。”
赵平津说:“好。”
西棠低头写单子,听到赵平津说:“我初来乍到,你不带我到处转转?”
西棠说:“我没空。”
赵平津撇撇嘴:“那我就一直在这坐着。”
西棠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吃完面到街口那家的录像厅门口等我。”
赵平津笑得很愉快:“去吧,煮面给我吃。”
西棠恨恨地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西棠抿住嘴角忍住笑意,一转过头,却突然看到她妈妈就站在大厅的门后,目光幽寒,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
西棠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去了。
忙完了早餐的高峰期,西棠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了出来。
赵平津仍在那里等她。
西棠赶到时,他已经坐进店里,跟老板喝了两巡茶,末了起身告辞。赵平津走出店铺,顺手将几张碟塞进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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