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安狠狠蹙眉,这种人无法断绝,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此事不应由赵府出头,待到在泽过来,当请皇子们定夺。”
赵在凌一点即通,他点点头:“正当如此。”
唯有皇家,才能下重刑,一举肃清此事。若是赵府出头,且不说赵府权势如今能否一手遮天,光是捐款一事便已是站在了风口浪尖,实在不宜再出尽风头,否则难免僭越。
赵渝也还尚未休息,她提着一盏灯笼仍然挨家挨户地登记在册,不光是发病的人,更有一应所需的用具等,她也一一安排。
她轻声细语,耐心十足:“因着被絮紧缺,一家暂时只能发一床,待人皆能尚且安歇后,再行分配。”
“如今秀坊正在日夜赶制,还请大家且等一等。”
“……”
昏暗的灯光朦胧摇晃,她的衣裳已经算不上整洁了,发丝无暇打理,只有眼神依旧,柔和明亮,带着清浅的笑意,抚慰人心。
一处帐篷内有小儿啼哭不止,赵渝于帐外问道:“发生何事了?”
不多时,便有妇人匆匆迈步而出,表情惶恐,她抱着孩子看着赵渝,一手捂住孩子的嘴,一边向她跪下行礼:“拜见这位小姐。”
赵渝将她扶起:“无需多礼,可是有什么难处?”
她生得好看,又是千金小姐,妇人不敢抬头看她,有些支支吾吾,赵渝见她仍捂着孩子的嘴,忍不住道:“仔细孩子闭气。”
妇人又慌慌张张地放下手,婴孩啼哭声嘹亮,她抱着孩子轻哄,面露难色:“孩子……”
“怎么了?”
常青安走过来,有些疑惑。
见了常青安,妇人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地向她见礼,眼神焦急地看着她:“这位夫人,可有……”
只是顾及着赵渝,她并没有说得很明白。
常青安瞧了一眼那孩子,不过刚出世几月,尚在襁褓,而妇人面容枯瘦,她又说道:“民妇的婆婆和相公尚在发热。”
她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也是不容易,粥也不过堪堪饱腹,但是孩子不禁饿,尤其是这样的婴孩,更需要奶水,只是她实在没法子了。
常青安了然,因着赵渝明显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她不好意思说。
“此事是我欠缺考虑。”
常青安歉然道:“我这便遣人安排。”
这事倒是提醒了她,老人和孩子更脆弱,需要更重视,只是现下条件紧张,只能尽力弄些鸡汤,优先婴孩和刚生育的妇人。
她们需要一些营养,需要更为细致的关照。
春兰已经小跑至厨房,端了碗汤过来,递给妇人。
“多谢这位夫人,多谢这位小姐。”
她匆匆喝下,也顾不得烫,说着便又要跪拜下来,常青安伸手拦住了她,温声道:“先顾着孩子。”
解决完这桩事后,常青安又吩咐道:“差人多购置些荤菜,也炖些汤,先紧着未足岁的婴儿,再遣医馆学徒于帐内值守,以防老人深夜突发恶疾。”
“是。”
常青安有些头疼,实在有太多事了,第一紧要的便是秩序,她必须要规划具体区域,以防生乱。
次日一大早,赵在泽带着差役来清点人手。
他站于人群中,高声道:“如今堤坝人手紧缺,若河水漫出,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大家互相援助,坚守漳州。”
“凡清理河水淤泥,加固堤坝者,包一日饭食,更有银钱一日六十文,望诸位同心协力,若是寻衅滋事,徒增是非,更有公理论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包食宿,还有工钱,工钱还不低,况且这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家,凡是还能动弹的青壮年纷纷向他涌来。
常青安看着那些流离失所,跟着她而来的流民,他们的家并不在漳州,只是听着她说的话,来寻一个活路,有些人尚有踟躇。
常青安大步走上前:“凡为漳州堤坝出过力者,待此事安定后,当优先重砌房屋。”
她放眼四下,对上那一双双眼睛。
“不拘户籍。”
也就是说只要稳住堤坝,事后会有人帮忙重建屋子,流民更可直接落户安家,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机会。
更不用说还能得到她们的帮助。
无数炙热的眼神死死地看着常青安,有大胆的壮汉开口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为真。”
常青安毫不迟疑,目色坚定。
在他们身侧,已经有管事拿着炭笔开始登记,这里再次排起长长的队伍,有了这些壮丁的加入,堤坝那边人手增多,众人齐心协力,堤坝一日日变得稳固。
常青安唤来赵在凌,她摊开一张纸,纸上简略地勾勒了现下府城的情况及地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更详实的地图得等皇子和赵在泽来了之后才能拿到了。
“这里,可先筑医舍,将病患隔开,以免传染。”
“西边”她提笔画下一个圈:“当为后勤。”
“……”
她按心中所想,将府城粗浅地划分为四大块,一块后勤保障,一块医疗保障,一块落脚住宿点,一块处理事务点,条理分明。
常青安再次提醒道:“燃烧艾草,预防疾病,勤通风,以竹子搭一水池,引水而下,以便洗手清理。”
“购置羊奶鸡肉等物,修建堤坝者每日当有一荤菜,再请妇人负责扫洒清理等活计,无比保证居所整洁,防止疫病滋生。”
“……”
赵在凌谨记于心,而后眉目深沉:“知府那处恐有不便。”
“尽力而为。”
常青安也明白如今这漳州府还不是她的一言堂,她淡淡地说:“且再等几日。”
要不了几天,三皇子谢津、六皇子谢淮和赵在泽都将来到漳州,到时候便好办了,只希望他们配合。
想到谢津,常青安眼神沉了沉。
这也是需要提防的一个问题,但不好做得明显,只是不知那位六皇子谢淮,却又是如何打算,这种游离莫测,看似亲和的人,实在难以判断。
“让渝儿关照老人小孩、即将生产和刚生产不久是妇人。”
赵在凌:“是。”
他拿起那张纸,又带着人按图上划分安置,能动的人都听从指挥搬东西,大家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青壮年去往堤坝,妇女们负责轻巧活计,机灵点的孩子就跑跑腿,来往送饭食和药,一时间忙碌非常。
常青安亲自盯着这些事情,一些细节问题她来决定安排,是以没出什么纰漏,一切井井有条,焕发出一种崭新顽强的生机。
虽然她衣着简单,未着华丽首饰,但来往几日,众人已经眼熟她了,知道她是暂时主事的夫人,一应物资都是那位公子安排的,没有收一分钱,而那位明媚少女,则是这位夫人的女儿。
“多谢夫人。”
有路过的人看见她,忍不住道一声谢,若无这位大方仁善的夫人,他们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办,惶惶度日,是那日粮车进城,给大家带来一线生机。
于昏暗潮流中得见一丝曙光。
“多谢夫人。”
三三两两的人都向她行礼,更有那些流民,他们信了常青安的话,事实也证明常青安并未蒙骗他们,她确确实实说到做到,在漳州有粮食有大夫,有人管便有活路。
常青安露出笑来,声音和缓:“大家且先安置妥当,有任何不适或是需要,大可来寻我。”
他们再三道谢,手捧热粥而去。
赵渝则是将一碗碗鸡汤送至需要营养的孕妇和婴孩那处,而后她仔细查看老人情况,如今情势紧张,老人最易逝世,婴孩最易夭折,这是个细致活。
有医馆学童同她一起看护病患,从旁指点。
再过一日,在赵府送来的米粮将要见底时,三皇子谢津终于到了,另有副使六皇子谢淮和赵在泽从旁协助。
第26章
◎民之父母◎
“拜见三殿下, 拜见六殿下。”
谢津长身玉立,锦袍玉冠:“诸位免礼。”
谢淮和赵在泽于后随同,一行人在漳州城内简单地转了一圈, 赵在凌在旁解说,若有遗漏之处,常青安则出言补足。
“此处共有大夫和学徒合计一百二十人, 病患不计其数, 粗略估算约莫四百人,主要症状是发热和咳嗽。”
“所需药草已从周边州府购置,但尚有人不知情形,是以药材有些紧缺。”
“……”
赵在凌说的没那么直白, 但这话里意思,谢津是听明白了, 哪里是不知情形,实为不知死活。
他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本殿便亲自下令。”
“殿下仁善。”
谢津摇头:“此番多亏了赵府, 事□□劳,本殿记下了。”
“不敢不敢。”
一行人客客气气地了解着情况,倒也和谐,谢淮默默走在后头, 没怎么出声,直到他瞥见一个熟悉身影。
他惊疑不定地瞧着看:“小鱼?”
一人于医馆内外穿梭,脚步飞快, 深色忙碌,虽然是素衣木簪, 却难掩其夺目, 正是赵渝。
“此人高热三日, 送往重疾室。”
“体痛呕逆,脉禁,此为伤寒。”
“……”
谢津也瞧见了,他顿时惊讶道:“可是赵小姐?”
“正是。”
常青安:“渝儿心细,这段时日帮了不少忙,医馆秩序由她督促。”
谢津皱眉,有些不赞同:“赵小姐千金之躯,如何使得?李知府实在失礼,竟如此慢待。”
“事急从权,此事同知府无关。”
赵在泽拱手告了声罪,谢淮也出来打了个圆场:“三皇兄,还是快些去往堤坝看看情形。”
谢津看了看赵渝,转身走了。
“多谢六殿下。”
赵在凌悄声致谢,谢淮摆摆手,不以为意。
李知府正站于高处,底下是青壮年正挖着河底淤泥,更有人不断运来木头泥土等物加固堤坝,几百人劳作地热火朝天,附近已搭建临时窝棚,有妇人们烧火做饭,时不时送些茶水过去。
“下官拜见两位殿下。”
李知府一眼便看见几人,为首的正是器宇不凡的谢津,他匆匆跑来,躬身行礼,颇为恭敬。
“免礼。”
“谢殿下。”
李知府又看了眼身后赵府一行人,说道:“此番多亏赵府仗义,捐赠不少米粮,挽救漳州无数平民,下官拜谢。”
“大人客气。”
常青安淡笑,提醒道:“可否请大人详细说说这堤坝如今情况?”
“正是。”
李知府这才从头说起,初时雨水连绵,他也曾遣人来看过,只是当时堤坝安好,便没在意,哪曾想后面雨势越发大了,这才不可收拾,淹没良田无数,更冲毁屋舍,百姓没了家,变成了流民。
“下官无颜面见圣上,更无颜面见两位殿下。”
他羞愧不已,心生悔意,面上也是一副痛惜神色。
一州府离不开知府的治理,天灾人祸,皆是知府过错,他已经是脱不开身了,为今之计只有好生修补,希冀圣上看在这事后治理的苦劳上,减轻他的罪责。
李知府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两位皇子,他当更多尽力些才是。
殊不知他这点小心思众人都瞧得分明,谢津并未急着治罪,相反,他好言宽慰。
“天灾又岂是人力可知,知府更非钦天监,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多谢殿□□恤。”
赵在泽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只是他没有出言,他不过初初到此地,事情未分明前不能乱表态,恐授人以柄。
赵在凌更是无所谓,这些官场绕绕他一概不掺和,谢淮更是像来当甩手掌柜的一般,只东瞧西看,倒也没说点什么,是以一时唯有谢津搭理李知府。
李知府更不会自讨没趣地往赵家人身上凑,如今当务之急是伺候好两位殿下,旁的他也顾不得了。
“三殿下、六殿下且看,此处正是被冲开的那处。”
常青安看去,那里如今也不过堪堪被填上,还不断地有水往外渗,十分费力,青壮年已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了,颇为辛劳。
他们浑身脏污,身上手上都是泥巴,汗水混着泥浆往下淌,顶着涌出的水流安放木桩,堆上沉重的土袋,更有人不慎被冲倒,猛地呛了几口水,同伴立即出手将他捞起,不过稍作喘息,便继续为这堤坝出力。
李知府离得远远地,说:“殿下莫忧,有这许多庶民终日不歇,至多三日,堤坝可稳。”
三日?
常青安忍不住轻笑:“敢问大人何时歇息?”
“戌时。”
“寻常百姓日落而息,而今遭逢天灾,以人力补天患,终日不歇,如今百姓流离失所,夜宿寒风,高热不退,大人尚且戌时安寝。”
她看着李知府,目光炯炯:“百姓又何时可安寝?”
如今漳州又何时能安定?
知府尚且夜能得歇,居所温暖,遮风挡雨,却想着百姓日夜不休,不顾生死,焉顾漳州?
李金堂衣着整洁,不染寸尘,面色红润,一瞧便是未经风霜之人,若他当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不应如此。
“常夫人所言在理。”
谢津看着底下的若干平民:“此次更有士卒两百人,也一并加入进来,从旁指挥。”
“是。”
“三殿下,当着手理清良田及户籍问题,如今人口繁多,此事紧急。”赵在泽出言道:“乐只君子,民之父母。[1]急人所急,安家安户。”
谢津颔首:“去往府衙。”
随侍宫人于衙内翻出各册文书资料,赵在泽也于一旁翻阅,在查看一圈后,漳州如今的情况他们心里已经有数,一切都在有条理地进行,只是有关于官府的诸事,并未定夺。
首先便是要统计良田损失,结合往日地图和收成,等水流退却后便要重新计量,二则是户籍之事,灾民流民太多,鱼龙混杂,不弄个清楚明白是不行的。
“你们看吧,我出去透透气。”
谢淮掸了掸袖子,随手合上册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里不需要两个主事的。
他迎面走出,恰逢常青安和赵在凌,他顿了顿,客气见礼:“拜见夫人。”
“殿下多礼。”
常青安含笑回礼,谢淮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轻咳了两声:“皇兄和在泽兄皆在内里,夫人自去即可。”
“谢六殿下。”
“本殿尚还有事,先行一步。”
“六殿下慢走。”
常青安眼看着他大步离开,她眼神微沉,一把拿过赵在凌手中的登记册子。
“你去找渝儿。”
赵在凌一愣:“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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