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
“是。”
赵在凌还有点不明所以,但听常青安吩咐,他转身也走了出去。常青安自己拿着登记册子敲了敲门。
“赵府常氏求见三殿下。”
谢津转头看了赵在泽一眼,说:“夫人无需多礼,请进。”
“谢三殿下。”
常青安推门而入,温声道:“臣妇此来所为两件事,一是这册子,是在凌一早便着人登记了,以一户为数,出身年岁皆在其上。”
谢津接过粗粗看了眼,确实是一份详细的名册,没想到赵家一来便办了这事,倒是省去不少功夫,他心下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夫人,此册帮了本殿大忙。”
“另有一事,便是望殿下允许流民于漳州落户安家。”
常青安注视着谢津,毫不退让:“此前臣妇冒昧,允修筑堤坝之人先行安家,还望殿下三思。”
谢津眉头一挑:“夫人何出此言?本殿岂是那等迂腐狭隘之人,出力者理当嘉奖,此策合情合理,夫人考虑深远,本殿惭愧。”
言罢,他竟是起身向常青安和赵在泽各行一礼,言辞诚恳。
“此事本殿蒙受赵府诸多照顾,夫人远见,在泽兄思虑周全,在凌兄散尽千金,更有四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本殿替漳州百姓拜谢赵府。”
他拳拳心意,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将百姓记挂于心,能与知府周旋,也能舍下皇子架子,亲自道谢,这倒是让常青安高看他一眼。
常青安面色不改,只快快扶起他。
“殿□□恤百姓,可敬可叹。”
赵在泽:“有殿下在,漳州无忧矣。”
这两件事做完后,常青安便毫不停留地出了门,径直往外走,谢津的心思实在比她想的还要深沉,这样能屈能伸的人,若心有不轨,委实可怕。
“小鱼。”
谢淮靠在医馆门口,看着赵渝:“本殿下来了,你可以退下了。”
“六殿下,你可知何谓伤寒?”
谢淮一愣,他摸摸下巴,诚实道:“本殿非医者,不知。”
“通体不适,体无力,食不下咽,伴咳嗽,或为伤寒。”
赵渝:“殿下既不知,又何能接替我?”
谢淮惊讶地看着她:“你何时懂得这许多?”
赵渝挺起胸膛,言语间颇为自豪。
“医馆内大夫口述于我听,我已铭记于心。”
她挥挥手上的册子,这些零碎的要点她以炭笔速记下来,谢淮拿过来翻了翻,上面确实记地满满当当,他不过瞧了一眼,便已觉头疼。
“还给你。”
他合上册子扔给赵渝,问道:“那本殿岂不是无所事事?”
赵渝看他一眼:“殿下金贵,不敢驱使。”
谢淮笑道:“四小姐金枝玉叶,不知又含金几两?”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都是金枝玉叶,赵渝做得,他也做得。
谢淮已经挽了挽袖子,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赵渝急急地巡视一圈,瞧见赶来的赵在凌,她指着赵在凌说:“你问我二哥去。”
赵在凌:“?”
作者有话说:
要死了,虚脱了,我是写得越来越慢了,歇会歇会。
[1]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出自先秦佚名的《南山有台》
第27章
◎何以行之◎
“二公子, 不知本殿能做些什么?”
谢淮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在凌,言语大方,举止坦荡。
赵在凌眯起眼, 笑了笑:“殿下一片仁心,既如此,不若同去堤坝。”
谁知道知府会不会背着人出什么招, 不若请了六殿下去镇场子, 谅他也没胆子在六殿下眼皮子底下耍把戏。
谢淮从善如流:“二公子,请。”
“六殿下,请。”
两人一前一后说走就走,留下赵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她不禁自语道:“莫名其妙。”
“这位小姐。”
听得身边人呼唤,赵渝回过神来, 索性将这小事抛之脑后,继续忙着医馆的事情来。
堤坝处更添新人,都是从京城里来的将士们, 常戎安押送赈灾银抵达漳州便匆匆折返,留下刘照统领看管,赵在洹也在其中。
赵在凌听闻此事,便站在一旁, 巡视着底下一个个泥人。
泥水满身,身上的衣衫早已脏污不堪,可不就是泥人, 赵在凌往最前头瞧去,有一帮人明显身姿高挑, 自有一股飒爽利落之风, 那便是军营中人。
待瞧见一人时, 赵在凌忍不住笑出声来,谢淮循声望去,也笑了起来。
“三公子怪有意思的。”
赵在洹将头发全部扎起,一身窄袖紧身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泥浆斑斑,他脸上也满是黄土浆,整个人土黄土黄的,只依稀能从他的身量和隐约露出的还算清楚的五官来分辨他。
无他,赵在洹其实不算矮了,但是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尚比不上劳累多年的庄稼汉高大壮实,混在人堆里,像个小孩似的,细细长长。
谢淮也忍俊不禁:“若是常夫人瞧了,指不定得怪罪本殿竟驱使童工。”
“咳咳。”
赵在凌忍下笑意,正色道:“三弟尚年少。”
赵在洹如今正是长个的时候,现下还不大瞧得出,但是他日定然器宇轩昂,加之他苦练武艺,如今又在军中历练,身量断然不会矮,如今不过一时。
正说着,他们便看见赵在洹敏锐回头,目光锐利,直刺赵在凌,他初时眼睛一亮,咧开嘴露出个笑来,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却见赵在凌以拳抵唇,竟是扭过头去了。
赵在洹不明所以,又看向谢淮,谢淮则是同他没什么兄弟情分,他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还恶劣地用手指了指脸,示意他注意仪表。
“!”
赵在洹猛然回神,看着自己满是泥巴的手,想来他此刻的仪容也同这泥巴无甚区别,他立刻明了,于是愤愤地回过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填着堤坝。
谢淮轻飘飘地说:“三公子好似颇为不忿。”
“无妨,一时意气。”
赵在凌艰难压下上扬的嘴角,平复情绪,他移开视线,看着底下人来人往:“怎不见知府大人?”
不过这片刻功夫,就看不见李知府人影了,他不在这里督察,也不知是跑哪去了。
谢淮:“左右不过府衙。”
“如此。”
府衙那处,唯有谢津和赵在泽二人。
“赵大人,可否于城中核对名册,也好清查一番。”
赵在泽顿了顿,接过户籍册:“遵殿下吩咐。”
转眼房内便只剩下谢津,他从容坐于桌后,神色淡淡,威仪不凡。
“微臣参见三殿下。”
谢津勾了勾嘴角,笑容温和,眼神凉薄。
“李大人,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微臣一切都好。”
“……”
常青安办妥了事情后也来找赵渝,她关切问道:“殿下可有为难你?”
“并无。”
赵渝想想谢淮,六殿下虽然烦人地紧,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嘴巴有点坏,但是其实还是挺关心人的。
如今赵渝是越发光彩照人,从前如明珠蒙尘,而今那尘埃褪去,便光华万千,她容貌明丽,心地善良却不胆小怕事,知书达理,明事理能担事,这样好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呢。
常青安看着她,眼神暗了暗,轻声问道:“渝儿可有意中人?”
“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赵渝愣了愣,脸色通红,她到底脸皮薄,攥紧炭笔,有些扭捏,不敢抬头看常青安,声如蚊呢:“我没有。”
她表情羞愤,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模样,常青安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赵渝还小,现在谈亲事还为时过早,还能在家中多留几年,忧的是已有人看上了赵渝,且来意不明。
“渝儿。”
常青安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能借用将军府的权势了。
“母亲。”
赵渝看着常青安,感知到这话中的叹息,她有些不解。
常青安温声道:“去忙吧。”
“好。”
赵渝点点头,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街道上不少人都默默注视着常青安,他们想知道皇子殿下来了后,那从前的许诺是否还作数,却碍于她的气度,不敢上前。
常青安看向众人,说:“诸位无需担忧,殿下宽仁,诺言自然作数。”
无数双眼睛亮起,他们面色欣喜,再次谢道:
“多谢殿下,多谢夫人。”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常青安:“我虽非圣贤君子,却也当言而有信,还望诸位守望相助,同行其车,共渡此难。”[1]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灾民大多是平头百姓,他们大字不识一个,更难言四书五经,向来容易遭逢劫难的都是朴实的百姓。
只是他们虽不解其意,却听明白了“共渡此难”,以及常青安不会食言。
常青安心下叹息,读书难,知圣人言明圣贤意,更难,是故愚昧难以出头,更遑论改变,灾民中不乏几岁孩童,小小年纪便帮着做活。
不是他们不想读书,是读不起,偏远的村子甚至没有先生。
当晚,常青安拿了册书,来到帐篷外,此时尚有月光,还不算太晚,她席地而坐,一手拿了根树枝,就地讲学。
“《论语》,学而第一,在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
“此意为温习所学,莫不乐焉?得遇远朋,亦乐乎,不因不知而怒,莫非君子乎?”
“……”
她以树枝于地面写下一个个大字,目色认真。
白日里大家忙于修固堤坝,晚间正是歇息时候,且孩子们做不了什么重活,如今更无农活,倒是颇有时间,加之已有主事人来到漳州,事情都走上了正轨,她也可以做点别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一开始没有人出帐篷,因为不明所以,常青安毫不在意,继续降下去,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了,立刻掀开帐篷,紧紧地看着她,还有地上一行行大字。
“快去。”
“快。”
“去啊。”
“……”
渐渐地有孩子从帐篷中跑出来,有的是被大人们推出来,走到她面前,有的是由妇人牵着手引着坐下,不一会,她面前便坐满了孩子。
他们眼睛睁地大大的,好奇地看着常青安,有大一点的孩子比较稳重,他们知道常青安说的是什么,是书。
这些孩子如果想上学,首先得有夫子,而后交上束脩,只是由纸张糊成的书册,是他们买不起的,有上过学堂的孩子,从前都是以笔抄写下来以供温习。
而今常青安分文不收,坐而讲学。
她对上这一双双清澈眼睛,微微一笑,温和而不失威严,她讲得极慢,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说个清楚明白,争取让每个孩子解其意。
春兰和长静默默支起架子,挂上厚实布匹挡风,搭成一个小小的并无封口的帐篷,而后铺上地毯,让孩子们坐下,再燃起几个炭盆,以免受寒。
她们更点上数根蜡烛,又捡来一些树枝,分发给孩子们。
地面上有一字位于首位,端正方大,正是德之一字。
树枝点于字迹旁,常青安问道:“诸位因何而学?”
她声音柔和,并不严厉,更无恃才傲物的尖利之感,孩子们胆怯地看着她,畏畏缩缩地不敢开口。
“不知不罪,不知不学、学而不思,当为错。”
她轻声慢语,连语气都是平淡至极,不怒自威。
“因科举而学。”
在片刻的沉寂后,有一人鼓起勇气开口道,他目光坚定,手握成拳,衣衫褴褛,但是论字迹来看,他写的字并不算差。
常青安颔首,肯定道:“此为志,可。”
“母亲让我来的。”
常青安也不恼:“此为孝,可。”
“因识字而学。”
“此为求学之心,可。”
“……”
一个个德字被书写于地,尽管只是粗糙的树枝,字迹也大多歪曲别扭,但是已经是他们尽力而为的结果了,常青安起身,从第一个看起。
孩子们不由地紧张起来,捏紧了树枝,内心忐忑,常青安缓步走过,细细瞧过每一个字,她素色的衣袍于身畔拂过,整洁高雅,不禁令人自惭形秽。
在看过后,常青安说:“不错。”
听见她这样说,孩子们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手心里已满是汗水,有孩子偷偷看常青安一眼,趁她没发现,快速在破旧的衣衫上擦了擦手。
常青安假作不知,没有点破这些小动作,她并没有严苛要求每个孩子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她没有那么多规矩,且如今只是刚刚起步,都得慢慢来。
“此为第一笔。”
她执着树枝,写下第一笔。
孩子们看着那一笔,抓着树枝仿写,而后常青安一笔笔写下,板板正正的德字出现于地面上,这次他们自己写的字要好些了。
常青安收起树枝:“三日为限,勤练书写。”
“是。”
孩子们对视一眼,向她跪拜下来,学着大人们的称呼。
“夫人。”
作者有话说:
爷爷去世,家里办丧,请假两天。这段时间请假有些多,忙完我抽空努力多写一章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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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出自《论语》
[2]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出自《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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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在明明德◎
有了皇子令后, 再收购粮食和药草等物则要方便许多,赵在凌也不用再继续自掏腰包,他也退居二线, 不再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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