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罪当断◎
“噌——”
刀锋逼近, 呼延厉猛地躲过,他看向那少年人,喝道:“你竟未死?!”
赵在洹不语, 沉默地横剑扫过,一点剑芒直刺咽喉。
“嘶——”
呼延厉策马急急退开,但肩上仍被他划了道大口子, 鲜血直流, 亲卫迅速赶来挡在赵在洹之前,顷刻间数把弯刀砍来,他当机立断撤退,离开这包围圈。
身后数千兵马围剿而来, 呼延厉远远看了这少年人一眼,回到大军阵中, 他打了个手势:“放箭——!”
“咻——”
万箭齐发,赵在洹且战且退,连杀数个亲卫, 向着儋州城撤去。贺昀带兵接应着他回城,三千兵马迈入城中,杀气凛然,剑锋上尚有未尽的鲜血。
经此一战, 匈奴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亦解了儋州之危。
赵在洹摘下血迹斑斑的头盔,提着剑便大步走上了城墙, 陈士振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见赵在洹越走越快, 而后飞扑过来, 重重一脚径直将他踹翻于地。
“陈老贼!”
陈士振闷哼一声, 怒道:“我乃朝廷命官,你竟敢以下犯上!”
他神色狠厉,脚下发力。
“你伙同匈奴暗害于我,可敢与我在金銮殿上对质!”
贺昀:“我以儋州主帅之名下令,将他拿下!”
陈士振:“你!”
亲卫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他脸上满是尘土,鬓发散乱,狼狈不堪,眼中满是怨憎,嚷嚷道:“你可有证据!?竟敢如此污蔑于我,对我不敬!”
“嘭——!”
贺昀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你真当我贺昀是死人?”
他早已派人盯死了陈士振,凡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一一射杀,捡过来查个干净,前日还真翻出一封短短密信,若不是为了先渡过今日,避免打草惊蛇,他早绑了陈士振。
陈士振瞪大眼,看看贺昀,又看着赵在洹:“你们联合起来,相互勾结。”
他以为借兵一事是贺昀秘密写信,由赵在洹打个出其不意。
贺昀:“只许你算计人?”
赵在洹眼神微动,说道:“还请将军查抄营帐,以绝后患。”
贺昀点点头,当即便有亲卫去往陈士振大营,更有人搜起身来,陈士振拼命挣扎,但亲卫牢牢压制住他,他动弹不得。
“咣咣——”
盔甲落地,一些零碎小件落入地面,更有一枚狼牙混杂于内。
赵在洹捡起这枚狼牙,他端详片刻,眉头紧皱,贺昀也凑近了细看,两人脸色顿时一变,这狼牙长而尖利,瞧着有些年头了,更关键的是,骨裂处有一模糊字样刻上,正是蛮语。
陈士振见状便知大势已去,他垂下头,再也没吭声。
“你竟胆敢——”
后面的话贺昀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攥紧这枚狼牙,眼神如刀,恨不得当场将陈士振千刀万剐。
赵在洹:“还请将军允我洗刷冤屈。”
“这是自然。”
听得这话,陈士振忽然露出个阴森的笑来,他盯着赵在洹,问他:“你知道同我共谋此事之人是谁吗?”
赵在洹淡淡看他,神色不改。
“哈——”
他倏尔大笑几声,阴沉沉地看着他:“正是你那好父亲,赵州。”
满城寂静,赵在洹一把揪住他衣领,长剑已然置于他脖颈边,渗出一道细细血线,他的眼神骇人无比:“你说谁?!”
“虎毒尚不食子啊,赵在洹,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你就该死在战场上。”
贺昀架住赵在洹,用力拽他臂膀:“不可意气用事!”
赵在洹死死攥紧剑,浑身血液奔涌,他握地如此用力,以至于剑身颤抖,发出喀喀的声音,他缓缓收回剑,深深呼吸。
“还请将军允我亲自押送此罪人归京。”
贺昀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尚有德高望重的母亲,纵使边疆,我亦有耳闻,圣上亲封诰命,金口玉言,嘉平将军更为你外祖,禁卫军将领是你舅舅,便是徐州长陵将军你亦可称一声叔伯,切莫冲动。”
“噌——”
他收剑回鞘,看着远处黄沙飞扬:“多谢贺将军好意。”
“你且处理好此事,匈奴人损失不小,也需时日修整,你便趁此归京,而后速速赶回吧。”
“谢将军。”
京城。
捷报传来,朝野皆松了口气,只是谢淮仍然请命,愿去往儋州彻底平息此战,这次圣上终于应下,他的赵渝的婚事也提前至三日后。
因着成亲在即,赵府自然解封,赵在泽和赵在凌探查多日,根据陈士振素日行踪,推断出了可疑之人,只是他们看着一个名字,互相对视一眼,心中迟疑。
纠结许久后,这册人名还是呈给了常青安。
这名册上,赫然便有赵州的名字。
常青安陡然想起,赵州久不在京,四处走动,虽然远离了京城中心,但是恰恰方便了他暗中行事,他遍地巡查,可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猛然收拢手,死死地看着这个名字。
难怪他曾想将赵渝嫁给谢津。
可是,这是赵在洹啊。
“夫人!”
常青安捂住心口,春兰春菊扶住她,她眼前阵阵发黑,却撑着口气喝道:“去取我的剑来!”
“夫人!”
她直起身,推开众人,走至剑匣前,一把抽出这寒光湛湛的宝剑,不染半分尘埃的剑刃雪白透亮,她提着这柄剑,一脚踹开了门。
赵州正在书房内凝神思考着什么,却见常青安突然出现,她的眼神冷得彻骨,手上更提着长长的剑,日光倾斜下来,有一寸刺眼的光落在这薄薄的刃上,又刺入他眼中。
赵州登时眯起眼,避开这锋利的光,他急退开来,慌张喝道:“常青安!你想杀夫不成?!此乃大罪!”
“常青安!”
常青安站在门口,盯着他惶恐的眼睛,她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赵州,仿佛想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分明,这眼神难以言说,无端令人心悸,从心底泛着寒气。
赵州抖了抖,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他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他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分明是熟悉的脸,却陌生至极,她挺直的身姿,她漠然的眼神,她那一身凛冽的气度,没有一样是他所熟知的,这不是那个暗自垂泪,自怨自艾的常青安。
倏尔,她轻声道:“那是在洹啊。”
是赵在洹啊。
赵州瑟缩半晌,见她堵住大门,再无别的行动,他渐渐平复下来,怨恨地看着常青安:“你是嘉平将军之女,多尊贵风光啊,我赵州出身低微,但不代表我便任你拿捏,多少年来,你娘家对我做过什么你莫非不知?”
“你怎敢让我赵家绝后?你又怎敢同人私通?若你同那孽种两情相悦,当初又何苦嫁于我!”
“我赵州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区区蛮夷孽种也敢号称将军?!”
他一鼓作气质问道,发泄这多年的不甘与愤恨,常青安怔了怔,原来如此,王双双多年无所出,原因在于赵州。
她娘家远比她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
心思狭隘,胡思乱想,竟然觉得原身同长陵私通,甚至不信几个孩子,又拿旁人出身做文章,糊涂至极。
她怒极了,大步走上前来,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混账!”
她向来是稳重从容的,何曾如此失态,如此怒不可遏,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将他打得身形一歪,跌坐于地。
赵州捂住脸,抬头惊恐地看着常青安:“你!”
她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连同嘉平将军府一同,压了他这些年,所以他才不择手段地要推翻这沉重的山,只是为何,如此跌落尘埃的人,还是他。
“夫人!”
常青安举起剑,剑尖正对准他咽喉,赵州瞳孔紧缩,拼命向后仰着头,只是身后就是墙,他早已无路可退。
常青安咬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慈不端,怎堪为人。”
她又放下剑,剑身贴着她素色的衣裙,锋芒点于地面。
“你罪孽深重,对不起的又何止我一人,这罪不当由我来一剑斩断,待到在洹回来,再一同清算。”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衣角划过,徒留赵州一人。
非但不能杀,她还要暂时保住赵州的性命,以供审查,接受惩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孩子们,她终究不是原身生母,不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如此轻易地断罪。
此剑在手,更悬于顶。
正如她所说,赵州最对不起的人,不是现在的常青安。
赵在洹亲自押送囚车赶回京城,与此同时,贺昀亲笔写下急报送往御案,言明陈士振勾结外敌,陷害忠良,出卖儋州一事,圣上龙颜大怒,赵在洹的罪名消除,赵在泽也官复原职,重新上朝。
这日,在赵在洹将要归京之际,常青安跪在宫门口,脱发去簪,她亲手摘下那顶华贵的诰命发冠,擂响登闻鼓。
她以额触地:“赵府常氏,揭发夫君赵州叛国。”
马蹄声声,从城外接近,他尚来不及回府便被圣上召见,只是还未入宫便见他那素来雍容大度的母亲去簪请罪。
赵在洹咬紧牙关,眼眶登时红了,他再也不忍看,风尘仆仆地转身向着宫门走去,他的盔甲尚带着未褪的血色。
第57章
◎求一恩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事频发。
朝堂上一片寂静,没人吭声,登闻鼓多年未响, 如今竟由眼下热议中心的赵府夫人擂响,而那不过将将洗去罪责的赵府竟又背上一桩更重的罪,实在令人心惊。
赵在洹步步入朝, 他没有时间回府, 只略略理了理仪表,拍去一身尘土,同这满朝冠冕堂皇的文武相比,他实在狼狈。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隐隐带着寒铁摩擦间的簌簌响动,他大步上前, 掀起衣袍跪下,圣上收回视线,沉声问道:“陈士振何在?”
“已然押入狱中。”
大理寺卿应道, 而后内侍呈上陈士振营中、府中书信往来,更有一枚狼牙,可谓板上钉钉,且陈士振口口声声攀扯赵州, 如今更有士卒查抄赵府。
赵州也下了狱,他禁不住拷打,自个招了, 又扯出三皇子谢津,只是仅搜出他藏起的同陈士振往来的密信, 并未见到涉及三皇子府的证据。
圣上问询:“赵州为你生父, 而今你立下大功, 杀敌无数,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在洹沉默片刻,说:“母亲曾言,为人立德,我为子,不语双亲,一应罪责,当按律行。”
圣上看他,神情难辨:“以你之功,可想要何赏赐?便是功过相抵,朕也成全你。”
赵在洹收紧手,他深深叩首。
“我想求一恩典。”
“你且说来。”
“求陛下准许我母亲和离。”
霎时便有低低的吸气声响起,朝臣们四下对视一眼,皆是大感震惊,不为高官厚禄,不为解救生父,而是为生母,亦不是为求诰命,竟是求此家常伦理之事。
圣上也倍感惊讶,他看着赵在洹,缓和了语气。
“战功非易事,你当真要以此功劳换一封和离书?”
“是,我之所求仅为此事,恳求陛下成全。”
他长跪不起,始终没有抬起头。
“罢了。”
圣上叹然:“既为你之所愿,便如此吧。”
“谢陛下。”
“起来吧。”
“是。”
他站起身,目色坚定,虽连遭变故,却仍不改其志,并不贪心。
“你母亲将你们教养地极好,赤子诚心,明辨是非。”
赵在洹:“若无母亲,便无我今日。”
圣上笑道:“孝心可嘉。”
朝会结束后,赵在洹匆匆走出,却没看见常青安,内侍笑眯眯地提醒道:“夫人已然归府了,大人莫急。”
赵在洹怔了怔,他并不是大人。
“多谢。”
他赶回府中,正见有人持诏宣命,他连忙一同跪地,只听地内侍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平将军嫡女常氏,深明大义,明辨是非,揭发有功。着即册封为二品夫人,钦此!”
赵府上下惊讶万分,虽然赵州下狱,革了官职,听候发落,但赵在泽并未遭到牵连,而常青安更是再升诰命,赵在洹也正式封了护军统领,赵府不退反进,并未如旁人所想那般一落千丈。
没了赵州,赵府反而越发走得远了。
连同圣旨一起下发的,更有一封和离书。
内侍和气地扶起常青安:“夫人快快请起,将军府的车驾已等候多时了。”
他们这才想起,和离之后,常青安便同赵府再无瓜葛,也不必住在赵府了,赵在泽、赵在凌和赵渝不由地抬头看着她。
赵渝擦掉眼泪,努力笑道:“母亲,快回家吧。”
他们默不作声地上前来,要将她一齐送出赵府,门外早有一辆宽大马车停留,大嫂陈婵月亲自相迎,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无颜再让常青安留下。
但愿母亲能过得好。
常青安回头,伸手抱了抱赵渝,温声道:“你们仍然是我的孩子,若是得空,只管去寻我。”
陈婵月:“本该如此。”
马车碌碌,行至将军府门前,常青安望着这府门,竟恍若隔世,身后春兰春菊跟随,她并没有带走赵府任何东西,名下产业尽数交由孩子们,而赵府如今也有王少虞掌家,不必过虑。
她迈步而入,只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碗碟不停,嘉平将军和老夫人已在堂内翘首以待,常青安望着那熟悉的面孔,眼眶发热。
“青安拜见父亲母亲。”
她缓缓拜下,郑重无比。
将军府不顾流言蜚语,执意接她回府,而不是在外头置办院子,嘉平将军难得发话,不容置喙。
“快坐。”老夫人忙把她拉起,笑意盈盈:“等到戎安下了朝,咱们一家人吃个饭,难得聚在一起。”
陈婵月:“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往后还多着呢。”
“是极是极。”
见她们叙完话后,常远思看向常青安:“让孩子们每日晚间来请安。”
“好。”
“在洹一事我已托付以风,且宽心。”
常青安心下触动,没想到这事还惊动了父亲,她心下酸涩,只轻声道了声谢,纵然她不想再叨扰双亲,但是双亲早已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席上老夫人忍不住多次擦拭眼角,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前些年哪能想到能有今日,再无芥蒂,更不必再言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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